“啊——啊——啊——”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穿堂入室,声音尖锐刺耳闻之胆战心惊。

    秋英双手抱膝蜷缩在墙角,双目赤红紧咬嘴唇,将头埋于胸前,听着棍棒加身的嗙嗙声,心焦如焚却束手无策。

    长青宫,喜顺趴在一条长案上,四肢低垂无力,一身青灰色破旧宫服血迹斑斑裂开几个大洞,衣不蔽体鲜血淋漓,一人高的长棍沾着血肉无情起落,喜顺面色苍白,痛得死去活来,

    “你个窝囊废,闷怂连个人都看不好,上次在昭华殿打碎太后的爱物险些被问罪,要不是咱家瞧你可怜出面说情,这会儿你正在堂子里给人刷恭桶呢,本想着你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定能长起眼好好当差,没想到又惹了这掉脑袋的大祸。个倒霉胚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这倒好,连累咱家没了半年俸饷……”

    屋外陈掌事双手掐腰颐指气使,脏话连篇唾沫横飞,如泼妇骂街喋喋不休。

    起初喜顺还大声喊痛,到最后人没了精气神口咬衣袖白白受着,无论骂什么都闷声不语。

    有好几瞬秋英想冲出去替他受棍棒之刑,可门口立着俩宫人根本无法脱身,且这种情形陈管事正在气头上,祸由己生本来就恨得牙痒痒有气没地儿撒,她若出面求情,只会变本加厉火上浇油。

    无奈之下只得含泪忍着,直待屋外动静渐渐平息,从窗缝瞅见众人散去,秋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疾步出屋。

    喜顺本就瘦骨嶙峋的身子被打得血肉模糊,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触目惊心,秋英内心万分愧疚,自责不已,眼泪盈眶而出,声音颤抖低声唤他:“喜顺?”

    连喊几声人没有丁点反应,秋英又悔又怕情绪再也绷不住了,泪流满面痛哭道:“喜顺你别吓我,你不要死,是我连累你,是我的错,我不该逃跑……”

    秋英语无伦次哭着蹲下身,看着奄奄一息的喜顺,悲痛难抑茫然无助。

    “你……为何没逃出去,害我白白吃了一顿……板子。”

    良久,喜顺闭眼有气无力地说道,脸色煞白恹恹弱息,语气稀松没有怪罪埋怨的意思。

    见人还活着,秋英喜出望外,哭得更加厉害,打着哭鬲啜泣道:“怪我太自私,一门心思只想着逃出去,害你差点送了命。”

    喜顺艰难昂起头,一滴汗液抑或是泪珠从眼角滴落下来,强忍痛意苦笑道:“你……只是做了……当初我不敢做的事。”

    秋英突然觉得平日里这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其实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懦弱胆小。

    秋英小心翼翼扶他下案,俩人相互搀扶踉跄入屋。

    接下来的几日平安无事乏善可陈,长青宫多加派两个守卫,秋英一只胳膊虽活动无碍,但仍使不上劲,她尽自己所能照顾喜顺,得空帮忙打理花棚。

    既然逃不出去只好安于现状,秋英把堆积在角落里的旧家什翻饬出来,挑拣能用的擦洗干净一一摆设好,屋内除尘浣洗纱帐,再剪几枝花束插于瓶内摆在窗前,原本空荡陈旧的屋子在秋英拾掇下旧貌换新颜瞬间有了人气。

    空闲时,秋英独自一人坐于院落的台阶上,双手托腮出神凝思,仰望东南角,守着一方净空沉默不语,一坐就是个把时辰。

    自从把秋英丢了,远在他乡的子清整日以泪洗面惶惶不安,眼睛哭得跟俩核桃似的。

    事出突然,几人寻找未果不敢再耽搁,全福带人就近北上洛邑,计划先安顿下来再想法继续寻人。

    日夜赶路不眠不休,一入洛邑,留守故里多年未见的怀志找上他们,说大当家来信让他们带着秋英赶紧出去躲躲,没他发话千万别回去。

    原来,他们前脚刚走,魏人就闯入家门,这次不再好言好语,上来就是一顿野蛮搜罗打砸,打伤伙计不说,还放了狠话,扬言若秋正道再不识时务灭他全族。

    秋正道在信中庆幸,亏得秋英离家出走才躲过一劫,否则那嚣张跋扈的魏人指不定干出什么混账事。

    子清听完怀志的转述,失魂落魄拍手叹了声:“完了!”

    万万没想到大当家担心的事还是早一步发生了。

    回想在酒肆的种种,想起那殷勤和善的余姓少年,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推断秋英那时就应该被人给盯上了。

    心急之余也稍稍舒口气,不幸中的一点慰藉,至少秋英行踪有了眉目,他们几个不用再像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乱碰乱撞。

    子清一遇大事就没了主意,催促怀志赶紧给大当家回信说明情况,让大当家赶紧想法儿救秋英,怀志提笔走字,刚写两行就被全福一把按住。

    全福劝道:“求诉大当家恐有不妥,乡里一摊烂事就够他伤神的,如今伤病在身行动不便,若是知道秋英被人抓了,干着急不说怕是一怒之下要闹出大事。”

    几人斟酌考虑,觉得言之有理。

    秋英被魏人掳走情况不明,人被安置在哪尚未明确,民不与官斗眼下只能从长计议,再急切不可贸然行事,万一行事败露激怒魏人,秋英恐有性命之忧。

    事态复杂茫无端绪,人人愁眉锁眼忧心忡忡。

    近段日子,煎熬的不只是秋氏人,同样不顺的还有另一行人。

    坐楚望魏的淮水之地,就在裴衍王驾与孟禾人马汇合的前两日,接连遇袭,本来一路平顺会军在望,却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来了个措手不及。

    人多势众显然有备而来,出手狠绝招招夺命,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幸而裴衍未雨绸缪事先让接任徽州郡守的王喏命军事长从军中挑几个身手敏捷的兵卒随驾同行,这才勉强应付脱身,除了死伤过半的侍卒,危急时刻裴衍以一敌多亲自出手,不防备背中一刀,所幸只伤及皮肉。

    君王接连遇刺行踪暴露,搞得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主子近来情致不畅这下可苦了随行内侍宝如,守着阴沉着脸没事就厉呵自己的主子爷,整日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自从秋英不辞而别,裴衍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就算平日里再小心做事,可不知哪句话就戳中他肺管子,莫名其妙对自己横眉竖眼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吓得宝如惶恐局促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又遇这行刺之事龙体欠安,裴衍的脾气更加暴躁难抑阴晴不定,再不似从前的平和沉稳。

    宝如作为内侍,服侍衣食起居躲避不及,每次见他之前都要经历一场痛苦挣扎的心理建设。

    亦如此时,他端着茶盘垂首立在门外,盯着手上的茶碗迟迟不敢敲门。

    竖起耳朵听着房内动静,生怕赶上他心情躁郁的时候成了出气筒,脑补各种不愉快的场景心里发怵,可眼看手里的茶汤就要凉透,百爪挠心硬着头皮壮胆抬手欲要敲门。

    “咚……咚……”

    宝如正犯难,手上一轻,一股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紫粉色绫罗绸裙飘摇而过。

    “进——”

    随屋内声起,房门微敞,一双及莲花绣鞋的小巧玉足轻盈迈入,身形流云纤纤细步没有发出丁点儿动静,只有悬在婀娜柳腰间的香囊坠子清伶作响。

    屋内裴衍正换药,医士跪在身后用刮刀淬火剔除背上的腐肉,再用药水清洗伤口,最后撒上灰白的粉屑……

    裴衍咬紧牙关表情隐忍,双手攥拳绷紧脊背遒劲的肌肉,过程不发一言。

    闻声掀眸,待看清来人,神色淡淡挥手命正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医士退下。

    ”给君上请安”

    案前华服丽容的女子欠身蓁首行礼,裴衍嗯了一声,示意其起身免礼。

    此女子便是随孟禾人马一道出京北上无双城,裴衍的宠姬尹妙婉。

    她展颜微笑,盈步上前放下茶盘,将茶碗承至裴衍面前,又转向案前跪坐在裴衍的身旁拾起方才医士包扎一半的白绸继续裹身缠覆,动作轻柔,细致入微。

    裴衍斜眸低视,任她的手在自己身间来回穿梭没有言语,待最后打了一个结,尹妙婉抬眸似嗔似怒道:“君上万金之躯怎就不竭力护着,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当差的。”

    裴衍摇头安慰道:“皮肉之伤不怪他们,是孤轻敌大意,若不是一兵卒替孤挡那一刀,这会儿恐怕要横躺在榻上。”

    尹妙婉花颜失色泪眼汪汪,一副后怕不已的惊恐模样,低声喃喃道:“吓坏妾身了,君上若是有个闪失妾身亦不想活了。”

    说着,双臂轻挽裴衍的胳膊,头自然地倚靠他厚实的臂膀,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裴衍抬手轻抚她清瘦的背脊,揽过腰身哄声道:“莫怕,孤在。”

    尹妙婉拭去眼尾的泪渍,内心腾起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异样感,自二人相识,除了床榻缠绵的枕边细语,他端肃威仪从不会如此温柔体贴。

    那感觉就像寻常人家恩爱如漆的小夫妻,郎君对他娘子的悉心庇护。

    辨不清真情还是错觉,君心似水触之不及,尹妙婉打心底不愿深究。气氛静谧融洽,她故作亲昵将头深埋于他胸膛,双手紧紧环抱住他腰身。

    药水的清苦味与沁香的粉脂味交融在一起。

    美人在怀,软玉在手,旷久的身子如星火燎原久旱逢露旖念乍起。

    裴衍修长净白的手指顺着蜿蜒弧度抚上她修长的颈项,五指舒展落入沁滑的乌发,嘴角启笑,眸眼顾盼,尹妙婉顺着他裹挟的力道卧倒在榻,在他强势压迫下二人寸寸靠近。

    鼻息相闻,裴衍立挺镌刻的五官骤然放大,彼时的他眸色温柔暧昧,任每一个春闺女子见之魂陷,都无法抵挡他浑身散发的雄性魅力。

    似心动,似情深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亲近尹妙婉并没有如以往阖眸相迎,而是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注视着他,就在二人四唇相贴的刹那,裴衍半空停下,居高俯瞰那双乌瞳里映射的自己,半晌没有继续动作。

    尹妙婉不明所以,只觉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好像自己脸上有什么奇珍异宝令他流连不已。身子在重力的压迫下,胸口憋闷有些透不起,尹妙婉抽出手要去推他,手微动却突然被他大力按住,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

    语气似疑询,又像是自言自语,哑声道:“王者至尊百鸟朝凤万物皆趋之,焉有例外。”

    尹妙婉不知他何出此言,用手肘顶住坚实的胸膛,娇笑道:“君上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星辰簇拥,山海环绕,世间万物皆归王上所有,概莫能外。”

    语落,原本以为他会满意自己斟词酌句的回应,却未曾想他倏尔收力,那双炙烈如火的乌眸渐渐失了暗淡下来,禁锢在她下颌的手慢慢松开,将她散落肩头的发丝揶于耳后。

    呼吸畅通,身上负重骤然解除。

    裴衍敛袍起身,看了眼衣衫松垮面含春色的尹妙婉,舒缓呼吸,语气平平:“孤有伤在身,退下吧。”

    尹妙婉理衣坐起,见他兴致不高欲言又止,依令行礼离开。

    裴衍立于案前,口干舌燥腹火中烧,拿起茶碗灌了口凉茶,将茶碗紧握于手心,面色寒肃。

    刚刚看到尹妙婉为自己担惊受怕的模样,不由想起夜幕黑沉的那晚,她哆哆嗦嗦拽自己衣角不放,仰着一张粉黛未施的素面啜声说她害怕,娇俏可爱我见犹怜,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晶瞳熠熠只他一人,无助而倔强,他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安慰她:“莫怕,孤在!”

    一直以来,后宫女人但凡入眼的一向无往不利,招之来挥之去,不肖他多想攀龙附凤的贵族女子比比皆是,还从没碰上如此不知好歹的。

    三番两次施她恩泽却唯恐避他不及,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敢偷溜跑路不辞而别。

    他实在想不明白,就算自己暗示不够明显,那宝如找上她说明意图,为何依旧不为所动,言语敷衍不甚上心。

    又想起宝如兴高采烈跑来回话的那日,他沐浴更衣将自己拾掇利索,略有忐忑地和衣入榻静候佳人,可半天不见动静。

    本想着她待字闺中未经男女之事,羞涩拿娇也是正常,左等右等却没料到宝如前来通禀说人已经走了。

    裴衍气急败坏,当场拍案而起把宝如骂了个狗血喷头,盛怒之下差点把他拖出去剐了。

    真是越想越来气。

    好大的胆子!尊贵如他竟让个小妮子给哄得团团转,亏得他事先打算只要她愿意,待回京后招她入宫,破格封她个八子良人也未尝不可,

    什么玩意儿,不识抬举!

    裴衍被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所攫获,前所未有,如此拂他脸面的人她算头一个。

    裴衍把茶碗用力摔在案上,茶盖歪斜溅了一身茶水,五指撺拳,凤眼微眯。

    尹妙婉出了房门,整好鬓边的碎发,原本含笑温婉的面容渐渐变得凝然严肃,走出几步隔着栅门都就听到里面摔碗的砰啷声。

    他对她,没有爱

    如今看来,连欲都不肯施舍了。

    想到他让自己抛头露面北上魏都的初衷,可悲又可笑,从头寒到脚。

    尹妙婉冷笑一声,阔步向前,对着守门卫卒吩咐道:“命宝如速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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