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漫天,寒风料峭,北地的冬天伴随着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来临。

    无双古城方圆十几里开外,山脉绵延起伏,黄土盖天的旷野覆上薄薄的白纱,清晨云霞涌动,苍穹浩渺,坡上炊烟缭绕,远方纵马高歌,塞北的风光辽阔萧瑟却美如画卷。

    情随境变,移情于景。

    心气顺畅,看什么都顺眼,心若烦懑,所见所感尽是苍凉萧条。

    亦如此时驻扎在护城河外的一行人马,从昨夜折腾到今晨。

    动身之前做了十足准备,筹谋划策在先,弃去辎重舆车轻装简行,擎等着血拼出城的一场硬仗。

    可谁也没料想,人马集结东城门所有人都傻了眼,瞠目结舌茫然无知。

    城门大开,寥寥几个卒卫,再没有多余的兵力部署,就连市井的小商小贩都照样开门纳客,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显而易见这是算定他们要走,大大方方开门送客,如此敞亮,反而在别人看来楚人用这么不磊落的方式半途退场总是不够光彩。

    这一幕让冒风淋雨急于奔走出城的楚国人五味杂陈,既庆幸免于一场动武厮杀,有要承受魏人这算无遗策赤/裸裸的羞辱,心中窝火又无处发作。

    事已至此,只能按原定计划返程。

    甫一出城,就见宗溯的亲信汉庄身穿蓑衣从城墙暗影中现身,策马上前,一眼就看到坐于高头大马的裴衍,翻身下马脱去笠帽,以男子身份俯身见礼。

    裴衍脸色阴郁,对其无话。

    汉庄见谁都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无论别人给不给好脸色于她来说都无所谓,裴衍身前的孟禾厉色哼声,带着挑衅的意味怒道:“这是何意?”

    汉庄依旧保持俯身行礼的姿势未动,声音清亮道:“君上侯爷莫误会,小可唐突来此,一来尊崇待客之道恭送远道而来的各位贵客,二来谨遵吾王之意代为传几句话。”

    说到这,本就怏怏不快的孟禾不耐烦道:“有话快说别拐弯抹角的!”

    汉庄挺直身子,面色如常地看了眼居高临下的裴衍,见他没有挥退众人的意思,直言不讳道:“吾王言,楚王此番南下,两国必定干戈大动,望楚王届时厉兵秣马举倾巢之力莫要手下留情,更无需以利相交行缓兵之计,于大魏,这等小恩小惠微不足道,另,楚王意中人,不巧,君上亦是器重,实不忍割爱,恕今夜不能放她南归随驾作陪,恐让楚王失望了。”

    说罢,众人脸色惊变表现得极不淡定,汉庄视而不见,原地稍等片刻,见裴衍没有回应,随即拜别转身催马离去。

    裴衍挺直腰板手攥马缰,骨节发白青筋暴露,任凭冰雨加身,疾风吹面,忧怒不显可那压抑阴沉的气势却让人不寒而栗,场面一片死寂。

    既不受人刁难,又逢阴冷雨夜,就算再赶也不急于一时半刻,再者说他们粗犷武夫倒可将就,但主子玉体金贵又旧伤加身,走时匆忙连辆挡风避雨的车舆也没有,如今这情形也只得委屈凑合。

    一行人马在半山腰找了个栖身之地,三间荒废已久的农舍,宝如差人忙前忙后里外收拾,条件简陋但所见所触须得纤尘不染,待一切收拾妥帖天已蒙亮。

    裴衍一下马便就喊来孟禾,二人在山头会面。

    裴衍神情冷肃有条不紊道:“待行至潼关你改道南下,眼前形势已经等不及孤回秣陵,宗溯这回设迷魂阵步步为营,调派东西兵力内固外防窥伺东南之地,趁孤离京趁虚而入,抓住兵权外放的弊病出其不意,短时间内如不果断出兵应战则后患无穷,汉中乃我天府门户必须严防死守。”

    孟禾抱拳施礼,上前谏言:“臣觉不妥,国之安危系于君上断不可有丝毫闪失,与一城一地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臣之责乃君之安,没回京之前臣当随护左右寸步不离。”

    裴衍摇头:“放宽心,宗溯既然放行就不会在自己的地盘动手,就算他再下作,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回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行那悖妄之事。”

    话虽如此,可孟禾愁眉紧锁忧心忡忡,反复推敲总觉自离京之后许多事接榫太过玄乎。

    裴衍见他欲言又止,心神不定的样子,道:“有话直说。”

    孟禾立马回话:“君上……可否觉得,我们从一开始便陷入魏人环环相扣的算计中,我们的行踪与计划他们了如指掌,每一步都算得分毫不差,臣怀疑咱们身边人可能有细作……”

    孟禾没有直白地说下去,裴衍也没有回应,一只手握紧悬于腰间的利剑不由用力,眉梢一挑,语气冷厉:“出了魏界会有地方官员前来接驾,你持符节速速调兵遣将亲去督战,不惜一切代价力挫魏军,既然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孤竭力奉陪!”

    一想到要重归战场孟禾热血沸腾,内心澎湃不止,若非他魏人不讲道义,诓骗在先侮辱在后,以裴衍谨慎稳重的性子断不会撩此狠话。

    见主子当机立断主意已定,孟禾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勉强应令。

    孟禾走后,裴衍迎朝霞立于山顶久未离去,雪落无声,发髻肩头覆上一层绵薄的白色,浓长的睫毛水雾凝集。

    不知过了多久,被夏放断后接应的尹妙婉抱来一件氅裘,裴衍背对于她似乎没有察觉,轻步走到近前,柔声细语:“平旦露重,君上车马劳顿一夜未眠,寒舍已收拾妥当升起火盆,还请移步舍内避寒小憩。”

    说着缓步上前,抬手欲将裴衍肩头未融化的雪拂去,乍一伸手就听身前人似自言自语地问道:“孤,可曾让人失望?”

    尹妙婉动作一顿,随即轻声回道:“君上如这日月山河,四方攸同,万物皆趋之,福泽天下给万民以希冀,失望一说从何说起。”

    裴衍侧脸回看,先是失神须臾,而后大笑起来,重复絮念:“山河日月,福泽天下,希冀万民……”

    尹妙婉作惶恐状,忙垂首婉言:“妾身口拙。”

    笑声戛然收住,裴衍态度冷漠道:“与你无关。”

    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有感而发,尹妙婉侃侃而言:“臣妾虽深宫妇人见识短浅,也人活于世不会事事如意,有些人或事一旦入心,便开始患得患失,念起不觉,念起不散,久盼不得便成了水月镜花的执念。”

    裴衍闻言倏然回头,面色憔悴,布满血丝的双目直直地看过去,这是长久以来他第一次用正眼瞧她,目光凝聚而犀利似要洞穿人心,将人看个透彻分明。

    干裂的唇瓣翕动要说什么又觉索然,抬手命其退下。

    此时,裴衍心里仿佛扎了一根刺,隐隐作痛拔又拔不出,懊悔的情绪甚至盖过被宗溯愚弄的愤恨。

    踏马归途渐行渐远,一想到她便茫然若失。

    脑海不自觉浮现出她温暖的笑靥。

    她曾言自己是个好人,语气坚定充满自信,又在孤立无助的时候有求于他,言语之间尽是敬重与信任……

    可事实上,他利用了她。

    她口中的好人何其卑劣不堪!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用她来试探宗溯,也不该故作亲昵将她置于险境。

    诚然,救她出宫是出于真心,可关键时刻,取舍间就算有情绪的纠结反复,最终他还是忍心弃她于不顾。

    宗溯的手段与心思他早就见识,而她单纯得如一池清水,一眼见底。

    就算小命保住也得受尽非人折磨。

    想到这儿,裴衍内心又恨又气,整个人被那种无能为力的颓废感紧紧攫获,想他一国之君竟连一弱女子都护不住。

    尹妙婉说得在理,可他不甘心,但凡他裴衍看重的哪样不是触手可及,唯独一个她,让他牵肠挂肚煞是费神。

    东方破晓,天地孑然一片冷寂。

    尹妙婉欠身行礼,将裘氅披到裴衍的身上,遮住他半湿的臂膀。

    退步转身的瞬间,清丽的面庞添了几分阴骘。

    暗然唏嘘一向骄傲自恃的楚王竟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抛开棘手混乱的政事,个中缘由她了然于心。

    那种身不由己爱而不得的颓然与无奈,因感同身受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可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凉薄自私从来就没给过人以希望,何来失望?

    这么多年过去,曾加诸于己身的痛楚仍历历在目,上苍垂怜恰逢此良机,她要斩断一切可能,让他真真切切体会到那种爱而不得掏心挖肺的滋味。

    一夜之间,外面的形势就如这无双城古怪的天气,前头下雨后头飘雪,睡梦起来天光大亮晴曈高照。

    昨夜还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起早便听说封城捉贼。

    仔细打听,原是魏王昨夜宫中遇刺。

    一石激起千层浪,公然行刺君王可是惊天大事。

    本来朝会已毕,按计划各国君王跟部族首领都整装待发陆续离京,万万没想到这节骨眼横生枝节,众人皆困于驿馆寸步难行。

    又听说现在外面全城戒备调派守军,一是搜查刺客,二是保众宾平安,如此兴师动众可见魏王有多震怒。

    沉心琢磨又觉此事来得太过蹊跷,猜来猜去实在想不出哪个不长眼的会在人家地盘上寻衅滋事,除非……

    一切也只是凭空臆想,真相如何一时难以佐证,事出有因,就算众人满腹狐疑也是敢怒不敢言,任谁也不敢冒头置喙。

    只是这一折腾,短时间内必定无法启程上路。

    这魏王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城府深沉,做事狠绝不守道义,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皆是未知,如今之际只能随遇而安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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