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息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又听郑子岑在苏一箬跟前炫耀了一个时辰的甲等文章,便在晚膳时分阴沉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夜里,丁氏端着一碗鸡丝细面迈步进了郑子息所处的书房,她生的面白如玉,体态丰腴,虽是三十多岁的人,却半点瞧不出岁月的痕迹。

    此刻的郑子息正歪歪斜斜地靠坐在紫颤木太师椅上,眼前的梨花木案几上堆放着几张胡乱写出来的大字。

    笔锋无力,字迹潦草,由此可窥见写字之人心中的慌乱无措。

    丁氏将鸡丝细面搁在了案几上,温声问道:“怎得晚膳一口也没用?”

    郑子息瞥了丁氏一眼,唤了声母亲后,便道:“许是今日太热了,没什么胃口。”

    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如何会天热?

    丁氏懒得拆穿郑子息拙劣的借口,只道:“这是母亲亲手下厨给你做的鸡丝细面,一会儿饿了你再吃。”

    郑子息乖顺地应下,思绪却依旧飘忽在下午郑子岑与苏一箬相谈甚欢的场景里,心内依旧是憋闷难忍。

    丁氏只当儿子是不满自己为他寻的那桩婚事,便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般摆脸子,可是为了婷儿?”

    话音甫落,郑子息剑眉蹙起,黑沉眸子里的厌色冷凝成冰,俊朗的面容上掠过几分不加掩饰的怒意。

    丁氏倒是丝毫不惧儿子冷硬的面容,说话的语气虽和软无比,可话里却是不容置喙的强势,“你也别怪母亲逼你,婷姐儿并非只是我的内侄女,还是忠毅侯家的嫡幼女,若不是你舅舅真心看重你,怎会舍得把婷姐儿嫁到咱们郑府来?”

    郑子息自然知晓他娶了丁阮婷会有数不胜数的好处,可这些年他只把丁阮婷视作亲妹,关系虽比父亲生的那几个庶妹亲近些,可却也只能止步于此。

    他幼时初读《诗经》时,便向往里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般纯挚的男女情爱。

    初初知晓苏一箬这位表妹时,他尚且只把她当做其余的庶妹一般看待,可谁知日久天长的相处之下,他便对她生出了男女之情。

    大哥是个孬种,迫不得已要娶镇国公府的嫡女,那个眼高于顶、骄矜刁蛮的女人,便不得不辜负了苏一箬。

    这恰是他的机会。

    他自小样样比不过大哥,也从未生出过本分要与大哥相争的心思,可如今遇上了苏一箬,便再顾不得什么兄友弟恭之说了。

    单单是今日三弟与苏一箬说笑几句,自己的这颗心便似浸到了浓药汁里一般苦涩无比,又遑论是苏一箬往后嫁给别人?

    故郑子息便从太师椅上站立起身,目光炯炯有神地与丁氏说道:“母亲嫁给父亲这些年,眼瞧着后院时不时冒出来个刘姨娘关姨娘,左一个庶女右一个庶女,很高兴吗?”

    丁氏笑意微僵,随即便敛容说道:“这与你和婷姐儿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

    郑子息也意识到了自己说话逾距了些,便稳了稳心神,讨饶似地说道:“母亲这些年在背地里流的眼泪不少,皆是因着所嫁非人的缘故,可儿子对婷儿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您若强逼着,不就是推着婷儿妹妹再入一回火坑吗?”

    郑子息的父亲从前乃是京城第一美男人,风姿绰约不说,生的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迷倒了京里多少贵女,连出身忠毅侯府的丁氏也不例外。

    只是丁氏下嫁后,却没得到夫君的爱敬。

    丁氏心内虽涌起些酸涩之意,可面上却只是勾起嘴唇,戏谑一笑道:“你日日都去左清院,当我不知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若是想得明白,便心甘情愿地娶了婷姐儿,我再退一步让那苏氏做了你的妾,否则……”

    丁氏话音一顿,隔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森然地说道:“你知晓母亲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话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丁氏说完这话,便狠了狠心往书房外头走去,只独留郑子息在里头兀自沉思。

    郑子息早已习惯了丁氏这般说一不二的作风,自她与父亲的婚姻名存实亡后,母亲便把全部的期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殷切、强势、不容置喙的期望。

    郑子息站了许久,久到书房外的小厮将扇套送进来后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未曾回过神来。

    还是那小厮嘟囔了一声:“表小姐怎么会送了个扇套来?”才让郑子息拢回了思绪。

    他眼里的冰冷霎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喜悦与悸动令他整个人显得生气勃勃,他追问道:“这是表妹送来的?”

    那小厮将那墨青色的扇套递到郑子息眼前,恭声答道:“是表小姐身边的明儿送来的。”

    郑子息眼底的阴翳被雨过天霁的暖意取代,他朝着那小厮开怀一笑,再三确认道:“真是她身边的丫鬟送来的?”

    那小厮倍觉怪异,却还是好声好气地答道:“二爷,再不会有错的,奴才还和那明儿说了好一阵子话呢。”

    话毕,郑子息脸上的笑意愈发爽朗,赶忙把腰间的荷包扔到了那小厮身上,笑道:“赏你的。”

    那小厮喜不自胜,立时便拿起荷包退了出去。

    郑子息这边欢喜的不得了,从箱笼里翻出了不少折扇,却又不舍得这样贸然地将“表妹的心意”用了。

    另一边二房正屋里的丁氏也得了信儿,听着丫鬟们细声细语的禀告,便忍不住蹙起了柳眉骂了一声:“没想到那丫头也是个不安分的。”

    丫鬟连忙进言道:“二爷高兴的很儿,这会儿已让小厮们去小厨房添菜了。”

    丁氏嗤笑一声,只骂道:“三日后便是老太太的寿宴了,到那时我会让那丫头知晓,山鸡就是山鸡,永远也飞不上枝头变凤凰。”

    苏一箬今日回了左清院后,因着明儿的提醒,便觉得今日自己对二表哥很是有些“不尊重”。

    二表哥本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可却被三表弟打断了,且他离去的时候还拉了一张好长的臭脸,连明儿瞧了都瘆得慌。

    苏一箬想,若是不与他道个歉,只怕过后他会使了坏主意欺负自己。

    她便将前些日子做的扇套送去了白浪院,以期郑子息能不生她的气。

    解决了这桩事后,苏一箬又忆起了另一件烦忧的事儿。

    老太太昨日与她说话时,挑明了要替她掌掌眼,寻个像样的夫婿,再添上厚厚的嫁妆。

    苏一箬听了自是感激不已,当即便落了泪。

    老太太待她这般好,过几日的六十大寿她也要多上些心才是,那绣的寿字为贺礼到底是简薄了些,她还需再想想法子才是。

    这一夜,苏一箬靠在临窗大炕上彻夜未眠,绞尽脑汁也未曾想出该送老太太什么做贺礼。

    要既能显出她的心意来,又不能价值千金,着实是太难了些。

    苏一箬颇有些泄气,若是她能多积攒下些银子就好了,如今也不必这般捉襟见肘。

    她点了盏微弱的烛火放在案几上,正神游太虚之时,忽而听得床榻侧右方的雕窗那儿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连忙提起烛台去瞧,却见一个高大的黑影从窗外翻身爬进了她的屋内。

    烛火摇曳,苏一箬惊呼出声:“你是何人?”

    赵予言落地后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瞥见她尽是惊恐之意的眸子,耳边响起她冷冽的质问之声,随即便如同被主人抓个正着的小偷一般僵在了原地。

    好半晌才认命地说道:“是我。”

    苏一箬依稀辨认出了赵予言低醇的嗓音,随即她便疑惑不解地问道:“你怎得大半夜的翻窗来我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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