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窈没看见长孚,  但从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他的存在,她心想他果然还是他。

    长孚是很冷漠的性子,  但他对瑶山生灵都抱有一种使命感,  如同章窈的身份很不得他喜欢,  但他依旧把襁褓中的她抱回了瑶山。

    当初他让章窈逃,  因为他要用自己的命换她。

    现在他们两个只是陌路人,他不可能让章窈出差池。

    长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开口道:“章窈,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淡漠,  是章窈不常听的质问。

    她安静低着头,低声道:“兄长,  我手疼。”

    章窈太懂得长孚的吃软不吃硬,和他硬着来是自找罪受,  她一向只挑最优解。

    但长孚没松手,  淡道:“你似乎很了解我。”

    她对他的这种熟悉,不是几年就能做到,  可他们之间,没有那么的熟稔。

    可长孚很久以前就隐约有这种感觉,他只是不反感。

    章窈垂眸道:“兄长是我在世上最敬仰的人,  我不想让兄长生气。”

    身后的男人顿住,  慢慢松开手,  章窈也揉着手腕,退开了一步,后背靠住墙,  朝守卫那边看。

    去后山的路上有山门,  隔着一个拐角,  守卫没发现他们这边的动静。

    章窈心想小帝君啊小帝君,这场渡劫挑在她的记忆里,明摆着为难的人是她。

    长孚性子冷,但好的是能听得进别人话的。

    可要是跟人提起这个世界不过是个幻境,别说是他,章窈自己都不会信。

    她在助小帝君,目的不是帮瑶山。

    章窈背靠住了墙,抬眸道:“我答应过兄长的事,从来不会反悔,为族中做的事,兄长也不必担心我会食言,我只要见见小凤凰,和它说两句话好了。”

    长孚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她不像是在说谎,看起来是不怕献祭这件事。

    就连长孚自己的直觉都在告诉他,可以相信她。让他自始至终都无法忽视的一点是,他无缘无故觉得她可信,这不是他的性子。

    适时两只小麻雀飞过来,停在章窈肩膀上,她抬起手,有只跳到了她手指上,似乎要带路。

    她抬头看长孚,眼中有骐骥,希望长孚能放过放她一马。

    长孚沉默许久,在想她为什么笃定他不会拒绝。

    但他没问,只开口道:“仅此一次。”

    章窈忍了笑,她早知道他在她面前的严厉,都是假的。

    不管他这句仅此一次是否是真心,章窈还是回道:“我只见它一面就好,就算大祭司说它是不祥,我也想看看它,兄长若不信,可以随我一同前去。”

    长孚慢慢点了头,他是不信。

    章窈来到幻境,故意疏远长孚,便是不打算引起他的注意。

    她没想到还会有个大祭司出来。

    小黄鹂鸟刚才飞着飞着,就听不见章窈的脚步声,飞回来一看,就看到她被长孚反握住手腕。

    它立马吓得缩了头,停在树枝上,祈祷长孚看不见它。

    但许久都没动静,它又慢慢伸出一个头想看看情况,看到章窈跟在长孚身后,走了出来。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事了。

    小黄鹂犹犹豫豫,最后小心翼翼飞了章窈怀里,章窈顿了顿,只抱着它,当着守卫的面,硬着头皮随长孚进了后山。

    她突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仅是关于小凤凰,还关于她自己。

    ……

    小凤凰吃下大祭司丢来的草药,就已经做好了会发生一切的准备。

    但它醒来看到身上被剪断的翅羽和尾羽,还是崩溃了。

    它疯狂啄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把丑乱的羽毛都啄掉长新的,但它的鸟喙啄不去。

    就像是被设下了禁制,小凤凰崩溃至极,脑子里告诉它,它只能维持这副难看的模样。

    是大祭司,他没准备再让它重新长好翅膀。

    小凤凰颤抖着身体,看着四周。

    笼子放在悬崖祭坛上,明明是黑夜,这附近却亮如白昼,前边的大祭司在等着最好时间施法。

    似曾有过的画面让小凤凰爪子发凉,它狼狈趴在笼子里,眼睛盯着大祭司,胸口里有一阵遏制不住的怒火。

    冷静,冷静。

    凤凰之火能烧烬万物,但小凤凰现在能吐出来的,只是没什么用处的小火焰。

    等待章窈成为它唯一的支撑,可它又颤抖地害怕章窈会因为它的丑陋而抛弃它。

    它不好看了。

    比以前所有的时候都要不好看了。

    它脑袋变得偏激起来,疯狂撞着笼子,冲不破大祭司为它设下的结界。

    等到它撞笼子撞得满身是血时,大祭司才被侍从提醒一句而看向它。

    他摇着头对它道:“你很快会解脱。”

    小凤凰身上的血沾湿了羽毛,血淋淋,它站都站不稳,只想再继续一次。

    它要闯出去,要去跟章窈报平安,然后躲起来。小凤凰无法接受这样难看的自己,更无法想象要是自己以后要是一直维持这副模样,章窈会怎么看它?

    它跌跌撞撞拼尽全力,最后却还是倒在了笼子里。

    一旁有侍卫匆匆忙忙跑过来,对大祭司说了什么,大祭司慢慢皱了眉,说一句知道了。

    小凤凰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侍卫的那句大小姐还是让它艰难抬起了头。

    它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俊俏的长孚,下意识想要躲起来,可下一刻它就看到了抿住唇的章窈。

    一刹那间从心里涌出来的不是恐惧,而是再也忍不住的委屈。

    小凤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告诉章窈自己在这里。

    但晕眩的感觉让它头脑晕胀,小凤凰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可它最后看见的,是章窈平时用来捧它的怀里,站着一只漂亮的小黄鹂。

    它心中的欣喜戛然而止,伴随在骨子里的恐慌席卷而来,如掉冰窟,让它打起抖。

    小凤凰想起不久前才听侍从说长孚挑了只漂亮的鸟送给章窈。

    章窈收下了。

    下一刻它便没了意识。

    ……

    章窈看到小凤凰的那一刻,差点没认出来那团小小的血糊糊。

    小黄鹂则在被小凤凰看过那一眼后就立马飞了起来,它心有余悸,有种说不清的后怕,最后只远远躲了起来。

    章窈心下一沉,以为是大祭司这边虐待了它,快步过去,却被大祭司的侍卫拦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捏了法,两个侍卫没站稳,立马滑了一跤,给她让出条道。

    长孚抬头,又对大祭司道:“让她过去看看。”

    大祭司看着长孚,最后只紧皱眉摆了摆手,他走过去问:“长孚,怎么回事?”

    长孚看着去开笼子的章窈,道:“我心中有个疑惑,无人能解,但她可以解开。”

    他不是随意说这种话的,大祭司顿了顿,对他还是信任大于其他,也没再问什么。

    小凤凰不同于普通的凡鸟,太过于闹腾,即使吃了迷魂草,昏过去的时间也不多,侍卫只能在它四周熏着迷魂香,就算用处不大,但总归能让它安分些。

    大祭司那边也不想听它再闹起来,在笼子上加重保险,施了术法,谁也逃不出来。

    他不担心章窈能把它拿出开,只怕节外生枝。

    但章窈从靠近那一刻便发现了蹊跷,立即屏住呼吸。

    她是中过这香气算计的,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术法结界加上迷魂香,看来大祭司确实觉得小凤凰不祥,下了大手笔。

    可她也顾不及这么多,只立即捏法,破了这些阻碍。

    于是在外人眼里,章窈一路过去,非但没受到任何阻拦,甚至连昏睡无力的迹象都没有,就这样把笼子里的小凤凰抱了出来。

    连大祭司脸色也变了变,道:“怎么可能?”

    他不是学艺不精的初学者,章窈是个小丫头,怎么可能避得过他设置的东西?

    长孚只站在一旁,没说什么。

    章窈捧着满身是血的小凤凰,人都有些心惊肉跳,就算是它再怎么对瑶山有影响,也没必要这么狠做到这一步。

    她的手掌盖在它的身上,暂时替它疗养着身体。

    章窈抬着头,压着怒意质问道:“大祭司为人光明磊落,何必要折磨一只普普通通的鸟?”

    大祭司皱眉,它的确为难了小凤凰,剪了它的羽毛,但折磨二字还说不上,是小凤凰自己撞成这样。

    有侍卫忍不住道:“是它自己撞伤,跟大祭司没关系。”

    章窈眼睛又不瞎,看得到血淋淋

    它身上这堆长短不一的羽毛,只会是人剪断。

    “大祭司若再一意孤行,”章窈道,“那我明日便随它而去,大不了不活了,我若连一只鸟都护不住,何谈要保全族人?”

    大祭司脸色一变道:“大小姐怎能说出这种话?”

    章窈在幻境中安分守己十几年,不惹事不闹事,喜欢待在屋子里哪也不去。

    谁都以为她是腼腆少话的,谁也没想到她敢说出不活了的话。

    长孚从带章窈过来起就远远站着,他没掺和进他们的对话,只是看着章窈。

    章窈管不了那么多,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硬碰硬讨不到什么好处。

    但再这样下去,这个幻境又要成无用的。

    “大祭司若是认为它会造成什么麻烦,”章窈开口道,“那不如让它随我一同献祭,何必要在这地方多费功夫?”

    大祭司安静下来,似乎在思考她说的话。

    章窈只赶着要回去,但她还没走两步,落脚之处便开始地动山摇起来,有山土开始往下掉。

    她立即顿在了原地,看到在场有侍卫没站稳摔了一跤。

    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章窈想与其回宅子要被看管着,不如掉下了悬崖去看看底下,好歹不要把小帝君牵扯进来。

    她慢慢往后退了一步,但有人抱住了她的腰,把她带了上来。

    是长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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