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包裹在四人身上的烟碱在顷刻间粉碎,他们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吸着久违的空气,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快感。
在他们眼前,一个长着尖耳精灵模样的少年将他们护在了身后,他偏头看向四人,胡桃他们才看清少年的模样,他有着一头黑发,但在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白发,身穿浅灰色外衣,身后的衣服上还挂着一个雷属性的神之眼,少年见他们都没事,才重新看向裴夕。
裴夕尖叫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来阻止我?”
少年撩了撩自己有些长的头发,指着裴夕道:“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羽北北是也,至于阻止你?你做的事情本身就是错的,我是在拉你回来。”
胡桃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阿北?”
少年朝着胡桃挥了挥手:“堂主,是我。”
白朝惊奇道:“不对啊,阿北不是只仓鼠吗?你怎么能变成人呢?”
阿北翻了一个白眼解释道:“你见过哪只仓鼠能不依靠外力说人类的语言的?我是混血仙兽,会最简单的化形之术,变成仓鼠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重云睁大眼睛:“你是仙人?”
“仙人?我倒也想要个封号呢。”阿北叉腰笑道,“呼风唤雨,这名字霸气,我喜欢。”
北暮冷冷的打断阿北的话:“闲事少谈,你可别忘了你来这儿的目的是救这三个小鬼出去。”
“不用你多嘴,我知道自己的任务。”阿北眯着眼看着北暮,“不过既然你都到这儿了,应该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吧?那么当初问你的那个问题,现在该是有了答案了吧。”
北暮罕见的没有回答问题,只是选择了沉默:“……”
白朝问:“什么情况?”
阿北没有回答白朝的话,只是冷眼看向站在那道赫乌利亚的幻影旁边的裴夕:“这个梦境所依托的力量是属于已故的盐之魔神赫乌利亚的,你之所以守护着这个梦境,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梦境的存在与你的生命维系息息相关,如果这个梦境坍塌了,你在这世间所能停留的时间也不长了吧?也因为这个梦境存在的力量不多,所以为了自保,你选择关闭了这个梦境,如果我们想要出去,就必须毁了这个梦境的核心。”
裴夕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阿北的这个问题。
重云疑惑的问:“盐之魔神赫乌利亚都已经死了那么长时间了,她所残存的力量还能维系这个梦境的运行吗?不是说她是位十分弱小的魔神吗?”
阿北反问道:“如果在她死的那一瞬间,力量并没有完全释放,而是以能量体的形式保留了下来呢?然后恰巧被人捡到并加以利用,最终成了我们现在所见到的这个梦境本身呢?不是没有可能性吧?”
白朝说:“是有这个可能性,但魔神死亡的那一瞬间产生的力量可是很强的,如果当时有人在场,根本就躲不掉啊,而且,你们说……这位魔神是被……人杀死的?这开什么玩笑啊,人怎么能弑神呢?”
北暮平静的说出了残酷的事实真相:“因为性格软弱,因为注定是魔神战争的失败者,因为她曾经的子民觉得与其让她饱受战争失败的痛苦,倒不如让她一死了之,他们就拿起了武器,做了那个刽子手,用他们所谓审判者的角度杀死了曾经庇护他们的神。”
裴夕冷笑道:“多可笑啊,弑神?因为神对他们没有了价值,他们就想着抛弃她,投奔另一位神,你们都是岩神的子民,我没有任何对岩神不敬的意思,他是一位真正的神,我只是痛恨自己那恬不知耻的族人,现在痛恨的是我这半生活得浑浑噩噩的妹妹。”
胡桃看向沉默的北暮,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妹妹?”
“没错,你们身边的那个鬼王北暮,她原名裴暮,与我是双生子,我们曾经是盐之魔神赫乌利亚的子民,是当年那场骇人听闻的弑神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裴夕自嘲的笑了一下,“其实也不能说是幸存者,毕竟我们连身体都已经没有了,那身体也早就成了地中之盐里那些食盐雕像,看起来格外的可笑。”
北暮低下头闭上眼睛:“原来在我意识混沌的时候,你一个人守了这个梦境将近一千多年。”
“你现在知道我的难处了?”裴夕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北暮,“我在苦苦维持着这个梦境的运行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背负着痛苦的记忆独自前行,你却不带着过去的记忆,从头开始,和身边的这个小鬼一路旅行,如果不是借着这次机会,你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回想起你的过去吧?哦,不对,你也许根本就不想回忆起这段痛苦的过去,才选择将它忘的一干二净!”
“……”
裴夕吼道:“默认了对吧?你曾经的快乐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你在吸我的血!你知道吗,裴暮!”
北暮猛地抬头看向裴夕,大声道:“但你守护这个梦境的方式却大错特错!你不该用人的灵魂去维系这个梦境的存在,我们的神她仁慈善良,就是在死的时候也没有怨恨过杀她的子民,可如今你却用着残忍的方式去维系由她的力量为根基建造的梦境,你这样的行为和你痛恨的我们的同族有什么区别?”
裴夕说:“我选择的人,除了他们三个,都是我们曾经投奔岩神的同族,要么就是他们的后裔,而且都是在他们死后剥离了他们灵魂,我要让他们生生世世为他们犯下的错误忏悔,而我也会在这个梦境里向神忏悔自己的过错,直到我生命的终结。”
北暮却道:“一边忏悔,一边杀人,你觉得你真的做对了?你还是在做泯灭良心为世所不容的事情,忏悔只是一种对自我良心的催眠罢了。”
裴夕幽幽的反问道:“换作你,你能做的比我好吗?”
北暮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她前半生活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手边的神之眼,因为不知道家的方向,所以她开始流浪,因为没有人在意她。
所以她想引起别人关注,一开始她真心想要帮助那些遇到困难的人,可那些受到他帮助的人在知道了她是个鬼以后又害怕的将她赶走。
他们找来驱邪方士赶她走,那些方士用符咒试图驱散她的灵魂,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符咒对她没用,她想要重新开始,可那些人根本就不接受她,方士们断定她是个凶煞的鬼王,甚至请求仙人出手降伏了她。
那一刻,北暮觉得很委屈,因为无论她怎么解释,怎么用心的帮助别人,他们就是认定她是个恶灵,是注定要给他们带来伤害的存在,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北暮就想既然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不妨就遂了他们的意,她开始装神弄鬼,什么恶劣的事她都做。
就这样持续了几百年,她就遇见了白朝,这个人很有意思,发誓要抓住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竟然也不知道什么叫放弃,北暮想如果她离开,或许这家伙就不追她了,刚好在璃月也待腻了,于是索性离开了璃月,去了须弥,但让北暮没有想到的是,白朝居然也跟着来到了须弥,他说他要抓住她,竟然真的不是说说的,这是北暮第一次觉得被人在意,索性就一直保持着现状。
或许这样就能骗自己,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是有朋友的。
听完北暮的故事,众人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
北暮故作轻快的说:“我醒来的时候,忘了自己的一切,但潜意识也并不想回忆这段过往,因为这段记忆确实沉重。”
裴夕恨铁不成钢的说:“说到底你就是懦弱。”
“或许吧。”北暮闭上眼睛,喃喃道。
白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喊着北暮的名字:“北暮……”
“但……”北暮又睁开眼睛看向裴夕,她朝前走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剑,“我既然记起了一切,就该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裴夕警惕的护在赫乌利亚身前:“你想干什么?”
北暮走上前:“她已经死了很久了,不仅仅是凡人,就连魔神死后都会入幽冥司由北太帝君审判,再通过一系列方法洗去前世的一切痕迹重入轮回,也许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她会有一个好的结局,而我们也该解脱了。”
说完,她就以极快的速度,将剑深深地刺进了赫乌利亚的身体里。
裴夕尖叫着想要阻止北暮,可惜已然迟了:“不,不!”
一道白光从赫乌利亚幻影的身体里绽放,笼罩了整个秘境,失去了力量支撑的梦境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坍塌,甚至他们站着的位置也开始不稳。
阿北默念一段咒语,紧接着将他身后的三个人一个一个送出去。
白朝:“阿北,还有北暮……她也要……”
阿北点头:“知道了,你们先出去。”下一秒,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阿北眼前。
附近的建筑物迅速的坍塌了下来,北暮和裴夕的影子也在变得虚无化,阿北静静的看着北暮:“有些事情,你还是需要自己和白朝交代清楚的,他已经把你当成朋友了,而朋友是不会不告而别的。”
失去了力量支撑的裴夕奄奄一息的倒在北暮怀里,意识已接近消散,北暮说:“我知道,我想请你照顾裴夕。”
“这个是自然。”阿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瓶子,然后打开了瓶盖,紧接着,裴夕的身体就化为了一道白雾被瓶子吸收了进去。
“跟我走吧。”
“嗯……”
阿北和北暮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翊才从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他闭上眼睛,下一秒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
……
往生堂。
原本沉睡在棺材里的胡桃手指动了动,紧接着,她就睁开了眼睛,缓缓爬了起来:“嘶,我睡了多久?”
“只差一点,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到时候你们只能去幽冥司报到了。”原本闭眼冥想的喻归见胡桃醒了,淡淡道。
胡桃刚醒没多久,白朝和重云也醒了过来,见到自己躺在棺材里,一开始是吓了一大跳,但很快白朝反应了过来,连忙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急切的看着喻归:“喻归先生,北……北暮呢?”
喻归还没说什么,白朝就听到了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白朝。”
白朝愣愣的看向门口,北暮向他挥了挥手,用狡黠的目光看着他:“方便单独聊聊吗?”
白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北暮是想和他说一些不愉快的话,他本能的想要抗拒,却最后回答了一个字:“……好。”
北暮指了指外面:“那我们……走?”
“……”
等到两个人离开以后,阿北才重新飞了进来,落到了喻归肩头。
胡桃和重云相视一眼,虽然喻归和阿北不说,但他们也多多少少猜到了结局,只是这个结局对白朝来说未免有些过于残酷。
……
……
来到高处没人的地方,北暮才停下脚步,看向白朝:“我要走了。”
白朝问:“所以,那个梦境……不单单维系着裴夕的命,还包括你吗?”
“当时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我和裴夕没有反应过来就结束了短暂的一生,但或许我们又是幸运的,赫乌利亚残存的一部分力量保住了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成为了鬼王,可以行走在阳光下,我得到的力量比较多,因而能不依靠梦境自由的行走在这世界上,但她得到的力量少,只能依附于梦境,甚至都走不出梦境,但无论我们分到的力量少还是多,最终都是要依靠梦境生存,只要梦境在,我们就在。”
“……”
北暮淡淡的看着外面的景色:“梦境一坍塌,首当其冲的是裴夕,然后是我,所以她才会那么极力想要维持梦境的存在,裴夕说的没错,之前我无拘无束,是因为她为我分担了许多,我是在吸她的血。”
“这不是你的错,你事先并不知情。”
北暮笑道:“你们都喜欢用无知者无罪的理由,可这样的理由却显得我更无用。”
白朝哽咽道:“真的没办法挽回了吗?”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眶红了。
北暮摇摇头:“之前靠着神的力量我的时间得以停滞,维持着当年的模样,而现在没有了神的力量,徘徊在人间近千年的我的时间也会疯狂流转,能维持现在这个样子与你说话已是不易。”
“北暮……”
北暮微笑着看着白朝:“白朝,很抱歉,没法和你继续旅行了,但也祝贺你,你抓到我了,最后一场游戏,你赢了。”
“我赢的一点儿也不开心。”
“那些被我偷到的东西,我都放在了往生堂,让他们还给那些失主,替我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白朝往前一步,想去触碰北暮,却发现,不知何时,北暮已经成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幻影:“你可以别走吗?我们像以前一样,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不好吗?”
“人死了就要去轮回的,这件事我一直没能完成,现在也终于该去实践了。”北暮说,“白朝,这不是分离,因为我们会在未来再度重逢,到时候你再来跟我讲讲你一路上的见闻吧。”
“北暮!”白朝想要抓住那道虚无的影子,却什么也没抓到,只能看着北暮在他眼前消散,他闭上眼睛,静静的跪在地上。
“白朝,要记得认出我啊。”
这是他听到的北暮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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