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柱回来的时候,商成已经吃喝好,正坐在堂屋檐下的条凳上盯着院子出神。两个年龄最小的女娃一边一个坐在他腿上,手里各抓着半个白面馍馍,一口一口地吃得津津有味。

    柳老柱先过来和商成恭恭敬敬地合十行个礼,嘴里讷讷地说了句什么话。商成似乎没看见柳老柱,既没回礼也没说话,也眼皮都没撩一下,阴着脸直直地望着院里的硬土。他的神情让柳老柱有些张皇。他猜想,这肯定是和尚感觉自己被怠慢了才用这种表情对待自己。于是他更深地埋下头,更深地弯下腰,更恭敬地施了个礼。

    “……商……乃甲……”柳老柱弯着腰说道,话音里透露着他的谦卑和恭敬。

    商成这才从纷繁缭乱的思绪里惊醒过来。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柳老柱,尤其是看见跟在柳老柱身后的两个人也朝自己合十躬腰,其中一个两鬓都挂着白发,他更不知道怎么做。不过他马上就找到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他急忙把两个娃娃放到地上,站起来把两只手掌在胸腹间一合微微倾身,嘴里轻轻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随着他谦逊地回礼,柳老柱和随他过来的两个人的神情立刻变得更加恭敬。

    “商……(霍家)堡……东……”柳老柱指着两个跟来的陌生面孔,笨嘴拙舌地说了一堆话,可商成只能勉勉强强听清几个字词,只好一脸呆笑,把眼睛在那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俩人显然和柳老柱不一样一一两个人身上的穿戴都要比柳老柱光鲜得多。

    但是两个人一开口说话,商成就禁不住微微摇头。

    他们说的话同样的是晦涩难懂的乡音土语。

    商成只好招手把柳老柱的女儿叫过来一一就是招呼他穿衣吃饭的那个叫月儿的小姑娘一一让她来替自己翻译。他原本想让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孩来充当中间人,因为她的官话说得最标准;可那女孩没说话脸就红,问三遍才答一句,声音还小得就象蚊子哼哼,能把人活活急死一一听她说话还不如不听……

    借助柳月儿半清不楚的上京平原府官话,商成总算知道两个陌生人的来路。这俩人是霍家堡上李家和张家的管事,专门过来核对验查狼的事情。

    这太简单了!两只狼就撂在堂屋地上,想怎么验就怎么验。刚才商成蹲在房檐下吃菜团子喝白菜汤时,便不时有大人娃娃兴高采烈地在这院落里进进出出,对着狼和商成这个假和尚指指点点;就是现在,也还有不少人满脸好奇地趴着院墙看热闹。

    两个管事蹲在堂屋里验看两只狼的时候,商成悄悄地问月儿,这俩管事凭什幺判断这两只狼就是被十里八乡“通缉”的那两只?月儿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堆话,也没解释清楚。

    验收工作很顺利,两个管事直起腰来时都是一脸的欣慰。年岁小点的李家管事也不罗嗦,马上就从挎在肩膀上的褡裢里拎出两贯钱,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商成。

    商成迷惑地看着用麻绳串起来的铜钱。他对古代的货币制度几乎一无所知,只是从书本上了解到,“贯”是铜钱的特别计算单位,一贯就是一千枚铜钱,也称“缗”。可这两贯铜钱是怎么一回事?他记得高小三的老丈人几兄弟就是贪图这两只狼的赏钱,才临时起心进山打狼的——可赏钱是一贯五啊,怎么一夜之间赏钱就变成两贯了?又或者说,他还要给俩管事找补零钱?

    月儿在旁边牵牵他的衣袖,小声告诉他,多出来的五百文,是他们两家特地给他的“歌央”。

    “歌央”?商成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歌央”是什么意思,半天才明白过来,是“供养”而不是“歌央”。供养啊……难不成他还真的要去做和尚?

    因为语言不通话说不到一起,两个管事连水也没喝一口,放下钱胡乱客套几句就走了。一直在旁边陪着的柳老柱这才把那个爱脸红的女孩子喊到一边去说话。

    商成刚刚才知道,五个女娃娃里只有柳月儿是柳老柱的闺女。月儿的娘生下她之后,身子就一直好一时歹一时,捱捱磨磨地守到月儿十岁,终于撒手人寰。也正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月儿自小就磨练得门里门外的事情都能干,母亲去世后更是成了柳老柱的好帮手,里里外外地操持这个穷家。另外四个女孩大丫二丫招弟四丫,都是这条街上一户姓霍人家的女儿,因为她们的爹在霍家户族里排行十七,月儿便称呼她们的爹娘作十七叔和十七婶。从月儿那里,商成还知道柳老柱和霍十七两个人的渊源极深,关系极好;至于好到什么程度,按商成的理解,就是“柳老柱和霍十七是合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今天晚间柳老柱要在家里答谢自己的救命恩人,已经邀请了在衙门里当书办的霍十七作陪,傍晚时霍十七在衙门里下了差就会直接过来。霍家的四个丫头在这里就是等着吃晚上那顿饭。她们的娘原本也要一起过来,临时有点事耽搁了,不过晚饭前一定会过来一一月儿虽然能干,做待客的吃喝饭食总是差点火候,所以十七婶才是今天晚饭的大师傅。

    商成在心里默默地思索消化这些杂乱无章的消息,手里却捏了一枚铜钱细细地审视。铜钱上的字迹清晰可辨,“东元通宝”,可这年号“东元”却毫无头绪。他在铜钱里翻了几下,又看见一枚钱上的文字是“纪盛通宝”,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摆弄着铜钱,嘴里问道:“你十七叔不是在衙门里当差么?怎么还说霍家败落了?”

    月儿和霍家老二坐在一起,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柳老柱那件被狼撕破的夹袄,听他这样问,就说:“十七叔只是个县衙的书办……”即使用了“只是个书办”,她旁边的二丫还是抿着嘴,脸上浮现出一种矜持的笑容,并且用眼角余光偷偷地地打量商成的表情。

    书办是个什么职务?商成很有些好奇。但是这个问题对月儿和二丫来说显然太高深了,她们连说带比划,商成也没明白“县衙书办”到底管着多大的事情。他只能依照自己的经验来判断。看来衙门里的书办大致就是政府机关里的平常办事职员,既无权又无势。商成想着,又问道:“你十七叔怎么进衙门做事的?”对于这一点,他很好奇。他想,既然霍十七既然能进政府机关……进县衙当书办,说不定自己也能走这条路,这样既能有份固定的工作,还能有份可靠的收入,也能更快地了解周围的环境,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凭借这个身份把自己不可告人的来路隐藏起来。而且报考政府公务员……衙门的书办对他来说不会是件太艰难的事情一一他识字,还能写几手漂亮的毛笔字,这是他最大的优势。至于他现在冒顶的和尚身份嘛,难道说律法还能禁止僧侣还俗?最重要的是,他能借着这个机会接触一些东西,也许能帮他脱离这个“梦境”。至于什么东西能对他有所帮助,他也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十七叔读过三年私塾,是在县里过了考的。那年衙门里缺人手,十七叔就进去了。”月儿说道。霍二丫在旁边扁着嘴说了两句,看样子是不同意月儿的说法。月儿又辩解了两句。二丫也没抬头,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细声细气地说话。

    她们说的话商成也听不明白,只好耐着性子等两个女孩不再争论霍十七怎么进的衙门,商成才问月儿道:“她……二丫说什么?”

    “她说她爹进衙门的事,是她六伯伯帮的忙,她家里前后送给六伯伯好多东西哩。还欠了县里的刘记货栈大掌柜的人情一一要没有刘记货栈具保,她爹也进不了衙门做书办。”和商成说了半天话,月儿的官话也渐渐流畅起来,咭咭呱呱说得又快又清脆。二丫低着头又扯扯她袖子,看样子是责怪她不该把什么事兜搂出来。

    听她这样说,商成顿时觉得自己报考“公务员”的事情多半要落空。要过考,要有人举荐,还得有商铺愿意具保,过程烦琐麻烦且不论,关键是这三样事他一件都指望不上。他所接受的教育让他没希望通过这个时代的文化考试;在这里举目无亲,自然不可能有人主动跳出来举荐他;至于找人作保,他更是想都不敢想一一人生地不熟,谁会给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假和尚作保?看来这条路要落空……

    他失望地把手里的铜钱放回桌上,皱起眉头怔了半天,才随口问道:“我这身衣服多少钱买的?”看月儿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他扯扯衣服又拉拉裤子,再问道,“我这身衣服带裤子和鞋,一共花了多少钱……多少文?”

    月儿奇怪地看他一眼,显然不明白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嘴里却一五一十地说道:“褂子四十三文,单衣二百七十文,裤子……”说到这里她脸有些红,因为她把里外穿的裤子都给商成买回来了。她顿了顿才含混说道,“裤子一起是二百……二百八十一文,鞋袜九十一文。腰带是成衣铺送的,没要钱。”

    她记性好,把一大串数字说得清清爽爽毫厘不差。听她报完数,商成点点头,在地上寻了根木棍,在地上记了个数。思忖着他又问道:“眼下集市上的粮价是多少?”知道粮价就能约莫估算出这里的物价,也可以和他时空穿越之前的世界有个比较。至于这种比较对他如今的境况能起什么作用,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他眼下一筹莫展,脑子里也浑浑噩噩,不如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一一有事做总比脑子里一团糨糊要好。

    他惦记着别的事,半天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竟然在地上记下三个阿拉伯数字。好在两个女孩只当他是在地上写写画画地盘算总数,都不太留意。

    听他问到粮价,月儿就抿嘴笑起来,捏着针线说道:“听和尚说话,就知道你是不管油盐酱醋茶的人。集市上的粮食多了,粗粮细粮都有,麦子米面高粱,谁知道你问的是哪种?就算是一种粮食,还要分去年才下来的新粮和往年的陈粮……”二丫也埋着头笑,脚下轻轻地踢了月儿一脚,意思是让她不要再奚落挖苦商成。

    商成倒不在乎月儿的话,只笑着说:“……你就说麦子吧。只说新粮。”

    “新麦是三百文一石。上月本来都是二百八十文的,这个月官府在收往年陈麦,价钱就涨了一些。”

    商成险些就问“一石合多少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话不能问,问了月儿肯定会起疑心。就算是月儿没注意,可霍家的二丫头却未必不去留意。这二丫虽然不大说话,可偶尔抬头顾盼时眼波流转,显然也是个机灵乖巧的姑娘。

    他坐在凳上枯想这个时候一石到底折合几斤。在现代计量单位里,“石”已经渐渐消泯了,他只记得一石就是一百斤;同时他也隐约记得,一石合一百斤这个折合出来的数字在历史上各个时期又大有不同,北宋时一石是一百多斤,明朝时一石才九十多斤……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在脑子里盘旋了半天,他才发觉对他来说,琢磨一石到底是多少斤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有思考这些的时间,还不如想想他的这身新衣服能买多少麦子。他这身衣服一共是六百八十五文,折合成麦子就大约是两石多一一这些粮食能让他吃的话,他又能吃多少时间……他无可奈何地把木棍折成两截。唉,知道结果又能怎么样?知道结果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不知道也未必就有什么坏处……

    他把两截木棍扔掉,拍了拍手上的土,寻思着接下来该说什么。有些话不能说,有些问题也不能问,还有些问题问了兴许都是白搭,至于家长里短的话题,他又没有兴趣去打听。唉,他现在有一肚子的问题,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也不知道该找谁打听。

    晌午的太阳暖洋洋地撒在院落里。一只红冠子大公鸡领着几只母鸡,一步一探头地在院落里找食,偶尔还咯咯地叫几声。小黄狗呲着牙,把一只不知道谁家的鸡撵得飞蹿上土墙,又跑回来呜呜朝月儿表功,被小主人在头上拍了两下,心满意足地趴在月儿脚边伸了舌头喘气……

    隐隐约约地他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他睁开朦胧迷瞪的眼睛看时,却是月儿站在柳老柱的身边,伸着手拽他的袖子。二丫已经和大丫在一起,两姐妹守着土墙小声说话。

    “和尚,我爹问你,那两只狼你打算怎么办?”月儿问道。

    “什么怎么办?”商成楞楞地说道,“狼怎么了?”

    “我爹问你话咧。”月儿看出他睡意还没消退,就再说道,“那两只狼你打算怎么办?有人来买,我爹问你卖不卖。是街上的酒肆要买。上午人家就来问过,我爹看你睡着,就让他们晌午过后再来,一一他们现在就来了。”说着就朝院门口指指,那里站着两个人。

    商成张着眼睛望了望,这才明白,月儿是在转述她爹的话,柳老柱在问自己怎么处理那两只狼。他想了想,就和月儿说:“都卖了吧。狼肉粗糙荤腥,调料不齐做出来也难吃一一要是能有……”说着说着他就没了声气。唉,换个时间地点,再备齐调料,这两只狼无论是烧烤烹炸,都是极好的野味,放到稍微高档点的饭馆就能卖上大价钱。

    月儿倒没注意他说什么,只偏了脸和她爹说话,又招手让那两个酒肆的采买进院子,陪着他们在堂屋里讲价验货。柳老柱大约也知道自己的闺女利落能干,就没跟过去凑热闹,只架着胳膊在月儿刚才坐过的矮凳上坐了,讷讷呆笑着不说话。

    商成见柳老柱的右手腕子伤处已经换作干净的白布,还有一股淡淡的药膏味,就知道他大概重新看过医生,于是没话找话地问道:“你的伤口没事了吧?”

    柳老柱听他说话,赶紧在凳子上欠欠身,只笑不说话。

    正和两个采买说话的月儿拧了身说:“爹,和尚问你话哩,问你手腕上的伤好点没有。”

    柳老柱就欠起身来朝他连连拱手,又抚着伤口嘴里嘟嘟囔囔,商成听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却不好表示自己没听懂,只能神情古怪干笑着连连点头,眼睛却不停地瞄着月儿,盼望她来给自己翻译解释。可堂屋里的生意大概也到了讨价还价的紧要关头,月儿忙得顾不上她爹和商成。

    末了两个采买搁下一堆铜钱,柳老柱又给他们寻了根木棒和两根绳子,两个人抬了狼就朝外走。

    商成原本还想自告奋勇地给两个采办搭把手,帮着他们把狼抬回去,可看见大丫朝他摇头示意,就打消了念头。不过这也让他满腹的疑窦一一难道说帮这点小忙都不行?是采办不会答应,还是这方风俗本来就是这样?

    月儿笑吟吟地对他说:“卖了两千三百五十钱。这里还差三百三十七个钱,回头他们就送来。”说着回屋里找出块黑布,把桌上的铜钱缆一起包上,又说,“便宜他们了,那两张皮子也是好东西,连个箭眼都没有,只是毛不好,又不好打整……”接着嗔怪地瞪了商成一眼,小声道,“你还想帮他们抬?卖狼,又不是卖力气,价钱里没说到力钱,凭什么还要你给他们抬?”

    商成还真是不知道竟然有这种说法。小姑娘的抢白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转了眼神看墙角的一条蚂蚁线。隔一会,突然想起个事,就问道:“他们欠着钱,都没说写张欠条?”

    “不用打欠条,他们回去就把钱送来。”月儿说着白了商成一眼,笑着问道,“他们打了欠条,你就能认识?”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恭敬,咬咬嘴唇补上一句,“酒肆里的采办有谁会写字?能认几个字都能当大伙计了,会写字的至少也是个帐房先生……”

    商成咂咂嘴没说话。他当然识字。不单是简体字,繁体字也不在话下,只要不是太生僻,常见的繁体字他能认也能写。不过作文章就肯定不行一一不仅作不来古文,而且中学里曾经背熟的古文名篇也没剩下多少,顶多还能记起几段名句,比如“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什么的。

    柳老柱在旁边说了一句话。

    月儿说:“我爹说,你是他救命恩人,本该多留你住几日,好好款待一番。可我们穷家薄业的,又怕你住不惯。县城里有座和尚庙,要是你愿意,明天一早就送你去庙里。”说着就给商成解释,“县城离这里还有六里地,看天色今天能进城却出不了城。县城里要宵禁,没有路条凭信,就是天王老子,被抓着也是二十棍……”说着就噗嗤一笑。在院墙下听她说话的大丫二丫也是掩口葫芦笑。柳老柱坐在矮凳上,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闺女,满是皱纹的瘦脸上只有慈祥和宽慰。

    商成没有笑。他甚至都没听到月儿后面的半截话。对他来说,寺庙里挂单就意味着巨大的危机一一他这个假和尚在普通人扎堆的地方尚且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到了庙里还不得马上露出马脚?但是急忙间他根本想出什么合适理由来拒绝柳老柱的提议。而且他觉得,自己不能在柳老柱家长住下去一一这样太麻烦人家了,别的不说,单单只为了供养他这个假和尚,怕也要把这个家拖垮……

    他心里电光火石般转着念头,却强笑着点点头:“我还是去庙里挂单吧。”说着合十念了声佛。

    他话一出口,就看见月儿和柳老柱都是满脸失望的神情,连大丫二丫都低了头。

    难道说自己说错话了?他马上把自己的决定审视一番。没错呀。和尚自然是要去庙里住,住在普通人家里,那象什么话?

    直到天擦黑时霍十七也没有回来。众人都急得不得了,直到在县城货栈帮工的高小三替他捎回来一个口信,说是衙门有紧急公务,晚上就不回来歇了,大家才算放心。

    那顿晚饭商成吃得没滋没味。清汤寡水的菜肴不合他口味倒是其次,僧人不能粘荤腥不能饮酒也不是问题,关键是饭桌上有高小三,这个货栈大伙计让他不胜其烦一一高小三总是拐弯抹角地打听毛里求斯国的棉布情况,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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