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廖达的二闺女点头,商成立刻朝廖达拱手道喜,笑眯眯地说道,等成亲的大喜日子,他可是要坐第一张席面。

    廖达迷瞪着俩眼还有些怔忪,下意识地回了礼,嘴里喃喃地重复:“大人该当坐首席。”

    商成招手把已经高兴得在马背上抓耳挠腮的包坎叫到近前,板了面孔道:“还不拜见你岳父老泰山?”

    包坎一张黑脸遭透出紫色,在马背上强作镇静模样,偏了头望下廖达又瞄一眼缩到车厢角落里的廖家闺女,为难地对商成说:“这马车都没停下,咋拜咧?”

    赶马的车夫半转了身子坐在车辕边,早笑得肩膀头一抽一耸,几乎连马鞭子都捏不住。这时候使劲稳住笑,对廖达说:“主家,咱们停不?你女婿要给你行大礼哩。”说完使劲皱了眉眼咧着大嘴乐得直抽抽。

    “那?那就停车,停车。”廖达迷了心窍般喏喏地吩咐车夫。

    他闺女比她爹清醒,已经听出来商成这是在使坏,气得踢了下车厢木板责怪道:“爹!”

    廖达迷迷糊糊答应一声,抬头看商成一脸的诡笑,这才反应过来一一指挥大人只是提个由头问个意思,包廖两家真要结亲,还须得包坎请托媒人上门提亲,三媒六聘的礼数都走到,这门亲事才能算是真正结下。要是他真在这道路中间停车受了包坎的礼,传扬出去的话,只怕要让人笑话一辈子。他不敢恼恨商成,也不好朝已经乐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包坎撒气,只能恨恨地瞪自家的车夫一眼。但是说实在话,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气不起来一一和指挥大人攀亲不成,闺女嫁给包坎也是一桩好事。怪不得大清早他家那棵老槐树上就飞来喜鹊哩,唧唧喳喳一早上,还真给给他报了桩喜事。他的二闺女如今摇身一变,说话就要成官家人的家眷了,而他那被衙门捋了差事而留下的坏名声,也要因为这桩亲而被人淡忘;兴许他廖达还能靠着二丫头享些后福也说不定……

    他定了定神,搜肠刮肚找着辞对商成说道:“大人一番美意,廖家上下感激不尽。小女能嫁给包校尉,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我这二丫头打小便被她娘宠着惯着,爱得了不得,这婚姻大事,总得让她也点个头才好……”

    商成也点头:“是这个道理。等我们转回中寨,我就让老包去请托媒人,该有的礼仪都要走到,不能让你闺女受委屈。”转脸对包坎说道,“听见没有?别光顾着傻笑,回去就找人上老廖家提亲去!”

    包坎的嘴都开咧到耳根了,只记着点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亲事已经成了,商成和廖达也没了开初见面时的生分,两个人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并排而行,这个说些军旅的故事那个讲点乡间的趣闻,从白家到老庙的五七里地一晃即过,绕过一座小山包,就看见了老将军庙。

    庙前的两棵大迎客松下已经立了一群人,正是关繇关宪两兄弟和一众关家户族里的长辈;两三个地方上的头面人物也是衣着光鲜站在人群里等着迎候。往来庙子烧香祈福的庄户乡亲都对这拨人指指点点;也有人干脆就等在不远处看热闹。

    远远地看见商成他们过来,这群人都是满脸笑容地迎上前,有喊“指挥大人”的,也有喊“校尉大人”的,商成一一应付。迎他的人里还有两三个当初参与过度家店剿匪的乡勇,更是被商成握手拍肩膀地挨个询问。

    说过问候话,商成才注意到今天四周围竟然已经聚集起差不多一百多号人,除过来迎他的关家子弟和地方乡绅,还有好些个庄户。再朝老庙的方向一看,山门处进进出出的香客更多。山门门口的空地坝两边还支起了好几个简陋的席棚,不少庄户捧着黑陶土碗,蹲在脚地上吃喝得美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羊肉汤的腥臊气味。南边还搭起个戏台子,一个戏子穿着花花绿绿的戏装,脸上挂着黑一片红一片的戏脸壳,正在台子上走来走去又说又唱。看来是在演什么傀儡戏。台前已经围起了一堆人。

    他心头有些纳闷。他经过这座破庙好多回了,几乎就没看见过一个在这庙里进香的人,还以为这庙早就被人废弃了的,从来没想到这地方也有现在这样的闹热景象。他盯着庙子看了片刻,随口就问关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关繇被他问得一楞神,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立刻就笑道:“今天是古大将军的寿诞,四乡八里的乡亲都来给大将军敬香咧。”

    “古大将军寿诞?”商成有些不明白,便拿眼睛望他。古大将军是谁?他到西马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从来没听人说起这个古大将军的故事?

    古大将军到底是谁,关繇说不清楚,关宪比他哥读书多,可也讲不明白古大将军的事迹。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譬说半天,商成也就听了个大概一一这是前唐末年的一个将军,受命防守西马直,最后就战死在前面不远的河湾里;死的时候无比壮烈,连人带马身上插满了突竭茨的箭。当地人感他的恩,就修了这座将军庙,祈祷这位大将军能世世代代地保佑这一方的平安。

    商成唆着嘴唇望着庙门上那块早看不清楚字迹的匾额,想了想说:“进去看看。”

    他说要去看,别人就只好跟着,这一大群人朝庙里走,庄户香客们都唬得赶紧让出道路。老庙祝也得了门子的消息,慌得跟什么一样,一身邋遢衣服踢趿着绑麻绳的大头鞋就奔出来迎接,人还没到跟前,一只前面张口后面脱跟的鞋先飞到商成面前。

    在庙祝的指引下,商成他们在庙里转了一圈。这庙子当年的规模一定不小,不过两百多年下来又历经战乱,如今早已破败不堪,三重大殿如今只剩个主殿,当年的泥塑金身像现在已经满是灰尘,黑黢黢地看不出个模样。几块红幡从房梁上垂下来,有写着“大将军万世永镇”,有写着“大将军千古传名”,还有写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很有些不伦不类。牌主神位也不象是前唐时节留下来的东西,小臂长短一块柏木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古大将军神位”。六个字中间错了两个,“军”字中间缺一短横笔画,“神”字左边多了一点。不过香火倒挺旺盛,一块大石鼎里密密麻麻都是指头粗的大香,滚滚青雾缭绕而起,把大殿里弄得乌烟瘴气。

    商成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有随着庙祝到了后院。

    这里的香火更盛。后院正中间有块不知道是怎么被人搬到这里的巨石,前高后低峥嵘突兀,身上裹着挂着一条条的红布。庙祝指着石头对商成说,这就是古大将军升天后,他的战马还留在这里,它感化天地化作了巨石在这里等着大将军。巨石边一圈摆着七八个蒲团,不少男男女女的香客过来默不作声磕个头,点燃三柱香朝撮起来的小土堆里一插,然后就摸出三个铜钱恭恭埋在土里。

    商成问庙祝,这三个铜钱有什么意思?

    庙祝可能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大官,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倒是关宪在旁边解释,这是老辈子就传下来的风俗,三枚铜钱代表三个愿望:一愿大将军英灵永宁,二愿这块土再不受刀兵战火,三愿这块土五谷丰茂。不过这几十年西马直一直缺水干旱,也有人说,三枚制钱其实是为了求水求雨。各种说法都有,谁也说不明白到底哪一种才是正理。不过这块石头求雨不行,求别的事情倒是很有些灵验。

    商成点着头,找庙祝要了三支香,凑火头上燃着双手捧了走到石头前,默默地念祷一回,也学着香客们在地上撮了堆土,把香插好,再合什祷告了一回。

    做完这一切,他转回身对关繇说:“借我点钱,要五贯。我要给这庙添点香火。”

    关繇急忙笑着道:“五贯钱值当什么‘借’,我替大人出了就是。”

    商成摇摇头,坚持道:“借我五贯。是借,回头你来中寨时就还你。”

    关繇还要说话,他兄弟一扯他衣服递个眼神过来,关繇立刻就让人拿了五贯钱来,亲手交到商成手里。商成双手捧了钱和褡裢,又找庙祝请了块丈二长的红布,连布带钱一起挂在那块貌似马头的石头上,退开几步微微躬身,一脸的肃穆虔诚祷告。

    关家两兄弟还有跟着的一众人等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又都不好发问,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还是廖达有点见识,人群中悄悄地扯了下他“女婿”包坎的衣襟,拿眼睛问:这是怎么回事。包坎当然知道商成在做什么,但是这种场合里他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小声说道:“别说话。”觑左右没人注意,叮嘱廖达,“大人做什么都跟着做。”廖达不言声给石头上挂了钱和红布,回来学着商成样也默默祷告。

    他这样做,别人自然照着他学,一时间“马头”上立刻挂满了钱串红布条,到最后实在放不下,后来的人只能把东西放在石头前。

    那庙祝早已经看得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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