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钱老三,包坎都孙仲山都是笑。包坎说道:“老钱想要块撒目金牌都快想疯了。他追的那个撒目身边的兵不多,又是被咱们打怕的,兔子都能咬他们几口,何况老钱还带着几十号人……你们说,他这么久没回来,应该不会出事吧?”说着回身朝西边张望。孙仲山听包坎嘴上虽然说得笃定,听起来却象是在自己安慰自己,最后一句话更是透出心虚,知道他们俩感情最好,就笑着说道:“刚才把兵收拢的时候,我已经让田小五带了两个什去寻他了。”

    包坎嘿嘿一乐,说道:“田五娃去了能顶什么用?这会子怕是他亲娘老子来,也不一定能拉住他!”

    “那让他媳妇来拉。老钱就怕他媳妇。”孙仲山笑道。他突然象是想起来什么可笑的事情,忍俊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最后竟然在马背笑得前仰后合,吭吭哧哧地直不起腰。包坎狐疑地问:“想起啥了?就那么可乐?”孙仲山已经笑得快要岔气,几乎出不了声,只是不知所谓地拼命摆手,半晌才直起腰,抹着眼泪花对包坎说:“是金喜和我说的故事。哈哈……是这,那年夏天才发过饷,有一晚几个人聚一起喝酒耍钱,老钱输红了眼,把媳妇也押上了,结果一扑两瞪眼一一媳妇是别人的了。老钱赌性直爽,输了认帐,二话不说就回家去拉人,结果半个时辰都没回来。那个赢了他媳妇的家伙也是浑个人,又灌了一肚子黄汤,说声‘我去收钱’,摇摇晃晃就出了门。金喜他们也跟去看热闹。结果到地方一看,老钱满脸都是挠出来的血条子,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跪在自家门口,扯着块破篾片席遮羞丑……哈哈哈。最可笑的是,老钱看见金喜他们,还一个劲地解释:天热,脱光了凉快……哈哈。”

    包坎想象着钱老三当时的出糗模样,也是乐不可支,边笑边说道:“想不到他女人这样有本事。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

    说话间队伍已经行近草坳。孙仲山只是搭眼一瞥,偌大的草坳里虽然有人也有马,但是数目显然不对路,惊讶之中失声问道:“那不是文校尉吗?他不是带着后队吗?后队呢?!怎么没看见后面的驼马队伍?石头呢?他在哪里?……”

    商成早看见草坳里除了几十个散坐着休息的骠骑军,就只有一队军官一一不用问,文沐压服不住那些军官,丢开后队先跑过来了!赵石头一一他肯定是去寻后队去了。他蹙了下眉头。队伍打了场胜仗,军官们却不过来关心慰问,这于理不合啊;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波折?还是陈柱国出了什么状况?

    他拽住了缰绳,下马吩咐道:“我过去看看,你们让队伍就地休息。告诉兵士们,后队马上就上来。”又问孙仲山,“你和我过去不?”他想,孙仲山“戍边罪卒”的出身肯定要影响他的前途,可要是陈柱国没事的话,那么在这个时候见这位大人物一面,对孙仲山来说就是个机会。但是这样做多多少少有投机取巧的意思,他不能随便替孙仲山拿主意,因此必须先征询仲山的意见。

    孙仲山想了想,说:“这边的事情多,我就不过去了。”

    这样的回答商成既有些失望又有些激赏。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孙仲山一眼,点下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就一个人朝那群人走过去。

    自打远远地看见得胜归来的队伍,陈璞就一直没说话,只是凝目细细地观察这队既看不出什么军纪也没什么军容的赵兵。她实在看不出来这队兵和别的赵军有什么两样。她想不明白,这些人下了马之后,也没整队就随地漫坐高卧大声说笑,看不出有什么军纪约束,而且一个个盔甲都不齐全,自然也说不上有什么军容;可为什么这些人就能把大帐兵打得落荒而逃呢?再看商成,高个子直身板,浑身都是血,一身铁片甲也是甲七零八落,脖子上胳膊上都缠着黑糊糊的渗血布条子,且满面倦容,偏偏一张形容可怖的脸庞上却是一付似笑非笑的神情……莫非这个人是在嘲笑自己?

    思量着,商成已经迈步过来,堪堪走近,她无声地透口气,先招呼道:“是商校尉吧?”

    她甫一开口,商成便知道这就是柱国将军长沙公主。他站定脚步,双腿一并抬臂当胸行个军礼,昂首说道:“……左路军辎重营暂编第四营校尉、燕山边军北郑县西马直军寨指挥商成,参见柱国将军!”

    陈璞手一抬还了礼:“商校尉辛苦了……”她本来想多说两句抚慰体恤的话,谁知道猛然间看见商成脸上还是那种既轻蔑又诡谲的笑容,一股无名火登时窜起来,本来早就打好的腹稿也瞬间烟消云散,几乎当场就要发作。她把握着剑柄的手一连紧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怒气,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半天才学着平日里见的那些军中大将们在这种时候的神情神态,端视着商成问道,“……战况如何?”

    这没头没尾的问话让商成一怔。战斗已经打完了,这个时候柱国将军应该问伤亡和战果啊,怎么问起战况了?一一战况?这战况还用他来说吗?他站这里,都能听到士兵报战功时一个赛似一个的大嗓门:“第三伍人头八个马十三匹刀三把!……第七伍人头十一个马四匹矛一杆刀一把缒两个!……第六伍……”

    他慢慢地放下伤了肩胛的胳膊,大声道:“禀柱国将军,我部伤亡还未统计出来,战果也有待核实。初步确认:击溃突竭茨大帐兵两部,夺军旗一面;击溃突竭茨部落兵两部,夺军旗两面,另有缴获的兵器马匹若干,也正在统计中……”

    王义已经听出来了,商成在报战果时故意含糊其辞,是为了保全骠骑军的颜面。他心头感激,因为赵石头的鲁莽无礼而引起的对商成的敌视也就淡了,便和善地朝商成微笑点下头。

    陈璞也是现在才看出来,商成脸上的诡异笑容,既不是他有意为之,也不是无心流露,只是因为脸颊上的那道可怕的伤疤恢复得不好,才让他整个右半边脸都彻底失去了应有的功用。看着那道蜿蜒爬过脸颊的血色伤疤,看着他压在右眼上的黑眼罩,以及不甚灵便的右臂和一身的血污,她心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再回想一夜来惊心动魄的连番战斗,将士们前仆后继地舍死厮杀,酣战怒吼临死长嘶,似乎都还在耳边回荡……转瞬间千种感慨尽化成嗟叹一一这才是真正的大赵虎贲啊……

    商成看陈柱国抿着嘴唇不说话,又补充道,“敌人已经分成四股,分别向西、西北以及北面逃窜,短时间不应该不会重新聚合。我部已经派出游骑探哨,在十五里外警戒侦察。请柱国将军示下,我军下一步的行动。”说完,就瞪着左眼平视着陈柱国,等着她的命令。

    陈璞却讷讷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商成微低着头注视着挂血的草叶子,等着她下令,心头也是莫名其妙。大赵朝廷发的这是什么疯,怎么把个赁事不晓的女娃送上草原?这样的人指挥打仗,不吃败仗才真是没天理啊……

    其实他这是错怪陈璞了。她虽然是当今的第四女,又授了柱国将军兵部侍郎京畿行营副总管这一长串的头衔职务,其实除了公主这个封号名副其实之外,其他的都是虚职虚衔,一干军务政务,她都只能旁听顾问而不能插手。所以她身份地位虽然尊贵崇高,其实半点实权都没有,她真正能指使动的人,或许连商成这个边军营校尉也不如。

    当然,他错怪陈璞也不全然是他的错。他对这个朝代的历史溯源和这“莫名其妙”的赵陈朝廷的了解,除了旁人那里听来的一鳞半爪,就只剩几本史书残卷里断断续续的描述,对自己身处何地何时的问题,他至今依旧是懵懂迷糊。而且他“落户”的时日太短,又一直生活在边地小县,当世的许多风俗风物,他实际上还称不上“了解”;入伍后,除了打仗养伤,其余时间他都在西马直练兵干实务,边陲小寨里既没有可以来往的同僚,也没有需要小心应付的上司,每天满眼所见的,除了下属还是下属,所以他对大赵诸军诸卫以及朝廷里官场中的各种趣闻逸事要紧消息,竟然是半点都不知道。就象陈璞这个女柱国的事情,其实是连“新鲜”都谈不上的旧闻,假如他有点闲心想要打听,文沐就能给他说个大概一一可偏偏他又没这个心思……

    现在,陈璞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违礼逾制,心里慌乱再兼商成端然肃立静候她的军令,自然就更加地不知所措。张皇之间茫然四顾,见一众军官都是神色恭谨泥塑木雕般沉默不语,她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半天才张了张嘴,正想说“好,你先退下去”,王义在旁边插话说道:“敌人还剩多少?”

    商成先望了陈璞一眼,看她不仅没有责怪王义的意思,反而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心里暗自奇怪嘴里却说:“至少还剩一千以上。附近还有三股以上的敌人,两股是马队,每队都有二三百人不等;另外一股是向东去的大粮队,驼马骆车至少有上千,护卫也有几百人,因为警戒严密,探哨没有靠近侦察。暂时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敌人。”他蹲下来,正想随手划拉几样物事来摆个更直观的地图,王义一指坡坎上说道:“我们带的有地图。去那边吧。这里的味道不好。”说着朝陈璞拱手。“大将军,请。”

    陈璞矜持地点下头,领着众人在坡坎寻了块干净的空地,一个骠骑军军官在地上铺开一张行军舆图。

    王义也没再请示陈璞,直截问道:“商校尉,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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