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剿匪(9)

    商成跳下墙垣四面略一打量。右首边不远便是一条上寨墙的木梯,三个土匪已经登上墙头,却又没上来厮杀,都是端着刀枪隔着十步不到直望着他,庙子里泥胎塑像般目瞪口呆;左首边也有七八个土匪,正绕着寨墙的拐角弧弯奔过来。他提着刀纵身过去,当当几声,把那三个家伙逼得步步后退,百忙中回头看,苏扎已经上来了。

    看苏扎拎着刀要去右边阻截土匪,商成大喝一声“快扔绳子拉人!”。也就是这么一分神,耳边簌一声响,仿佛有人在离他极近的地方撮唇吹了声口哨,声音又急又快,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一样东西猛地撞上左胸——刹那间他眼前一黑,只觉得胸膛就象被铁锤重击一般缩进去,肺腑里的空气几乎全被挤出来,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然后才觉得一阵剧痛从左胸迅疾弥漫到全身,瞬间从头顶到脚底都有一种震慑般的麻痹,僵直的手指几乎把握不住刀柄……他脚下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只手在墙垣上抓刨了两下却没能稳住身形,最终还是摔倒在地。三个土匪觑着机会,早已经围上来,瞄着他就是矛扎刀劈。他紧紧阖着嘴不敢呼痛,憋着一口气拼命地挥刀抵挡——却哪里挡得住,眨眼间身上就挨了四五下,幸好都不是头脸胸腹这些要紧地方。

    这时候钱老三已经上了墙头,另外一个边兵也被苏扎拽上墙头。两人见商成的情形万分危急,顾不得去拦截左首边绕墙过来的几个土匪,都抢过来救护他。刀枪进击火花四溅,丁当乒乓几声响,钱老三嘶着嗓子陡地一声怒吼,一个土匪倒退不及,被他由肩至胯劈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倒在地上,红肉翻卷鲜血迸流中人兀自长声惨嚎。另外两个土匪错愕之下动作稍慢,一个胸腹间被钱老三攘一刀滚下寨墙,一个被边兵砍断条胳膊,再一刀结果了性命。

    商成还没爬起来就指着钱老三背后喝令:“截住他们!”

    此时从寨门来增援的土匪已经赶到,一个头目样的家伙嘴里呼喝指挥,分了两人上去围攻苏扎,自己挺着直刀带着五个人杀过来。苏扎一条胳膊挽着绳索一手舞着腰刀左支右绌,顷刻间就是险象环生,却是死战不退,也不撒手放开绳索。又一个边兵也缘着绳索爬起来,一条腿刚刚搭上墙垣,胸膛就被土匪扎了一矛,黝黑脸膛登时紧皱成一团,吐了嘴里的腰刀双手攥紧矛杆,身体晃了两晃,不仅没有栽下去,反而借着土匪拔矛的力道翻上墙垣,脚在寨墙上一蹬,合身就扑向两个土匪,一条胳膊揽住一个,三个人一起摔倒。两个土匪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尸首甩开,刚想挣扎着起来,兜头就被随后上来的石头一人劈了一刀……

    这边商成已经站起来,伸手拽住插在胸膛上的弩箭箭杆,哼一声拽出来,看都没看一眼就手抛开,伸手在地上拣起一把刀,过去从背后揪住一个土匪的发髻一扯——土匪的头将将仰起刀已经抹在脖子上,一股血箭扑地窜起几尺高,倒在地上手脚犹自乱抖。他身高臂长步子大,横着跨出一步就把个土匪砍翻在地,再跨一步又揪过一个土匪,同样是揪着发髻一扯刀子在脖子上一勒——那匪徒直着双眼两脚一软就跪在地上,双手拼命捂着迸血的喉咙,嘴里咯咯作响。土匪头目看商成走三步便杀三人,瞪圆了眼珠子形容狰狞,嘴里呀一声怪叫,撇下钱老三,高举着直刀就奔商成过来。他才跑出两步,就觉得背心一凉又一热,知道已经教对手借机偷袭得手,朝旁边一蹿想逃开钱老三的追击,却被旁边的边兵拦腰一刀砍倒在地。剩下的两个土匪惊骇万状哪里还敢抵抗,嘴里发声喊,转身就跳下寨墙。

    墙头上这番来往厮杀时间虽然短暂,场面却极是激烈,寨墙上下的土匪看得清清楚楚,眼见上来的边军也不过三五个人,却接连斩杀十余个同伴,心中都是胆寒。寨子外一弩之外结阵的边军乡勇虽然看不清楚战况,可自己一方得势却是瞧得明白,人人都是血脉贲张。孙仲山把腰刀在半空虚劈一记,嘶声厉吼道:“杀!”金喜和百十兵勇跟着他大喊一声“杀……”,奔着寨门就冲过来。

    商成领着五个人沿墙头就奔寨门,半路便遭遇一拨过来阻截的土匪,两下里都没有停顿,迎头就撞在一起。土匪势众,足有二十多人,可墙头的便道狭窄,顶多能容四个人并肩,又被几个边军的凶悍摄住了胆气,畏手畏脚地都有几分怯战。商成这边却不一样。他如今已经换上了直刀,三尺刀杆四尺刀刃,打横就已经几与便道同样宽窄,左右挥舞更是当者立辟,来回一荡便是一条鲜血泼洒的通道。他一人当先挺刀直行,一众土匪要不想身首异处伏地气绝,就只能翻翻涌涌地后退。他身边又有包坎石头佑护,只管挺进根本不须操心旁余,偶尔有匪徒能侥幸逃过两面开锋的直刀利刃,也躲不过两人的腰刀。即使土匪命大一时没断气,滚在墙垣边呻吟告饶,跟在后面的钱老三和那个边兵也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煞神,绝不会手下留情,不论死活,通通照着胸膛脖颈便是一刀。苏扎不知道从哪里拣来一张弓,背上还背着个箭壶,走几步就停一下,挽弓搭箭专挑手里拿弓弩的土匪射,转眼就射倒三四个。

    眼看墙上寨外的边军都是越来越近,寨门上一个穿锦袍的家伙一叠声地喊:“截住!上去截住!放箭!快放箭!”

    可此时土匪早就被墙头几十步血肉铺就的便道骇破了胆,随着直刀扬起落下滚滚向前,鲜血飞溅惨嘶不绝,人人嗓子发干两股战栗,谁还会听他的指挥调遣。寨前边军刀砍斧斫破寨门的一片丁当咣啷声响中,蓦然间有人一声喊“大家逃命啊!”,土匪就象在晨钟暮鼓中陡然被惊醒的鸟群,争先恐后地跳下寨墙,朝寨子里拥去。

    人心一乱,锦袍人再是跳脚大骂苦苦哀求赠银许愿都是毫无用处。他转回身瞠目切齿地望定商成,眼睛里凶光毕露,看情形他如今恨不得把这个令他一番心血再次毁于一旦的边军军官活剥生吃。几个土匪提着刀枪卫护住他,两个忠心耿耿的“老弟兄”架住他胳膊,正想寻路下寨墙时,一直引而不发的苏扎总算觅到机会,右手一抬,只听弓弦嗡嗡细响,一枝羽箭直贯进锦袍人的右眼眶里。锦袍人腿脚在地上一蹬身子一挺,立刻就象个被戳破的装水牛皮口袋般瘫软下去。

    度家店的寨门毕竟不是州县的城门,即使经过土匪整饬,也经不起边军的刀斧之利,转眼就是一片稀烂,百十个兵勇齐声大喊,已经涌进来。孙仲山拎着刀站在寨门里的空敞地上,接连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传令下去,土匪中弃械者不杀,投降者免死!”

    “金哨,你带三什人打那杆旗!”

    “刘得福,你带两什人缘寨墙封锁村寨,勿令一个土匪逃脱!”

    “万十七,你领乡勇挨屋搜索!”

    “……”

    下完命令,孙仲山才转身满脸敬服地仰望着坐在墙头上的商成,抬臂抵胸干净利落一个军礼,放下手朗声道:“大人,……”

    商成抽着嘴角摆手道:“你布置得挺周详,就按你说的办。”他抚着胸口被弩箭创伤处,想了想,说道:“多抽出点人手在外围搜索,抓住出逃匪徒,就地处死,不用押回来。找几间不漏风不漏雨的屋子,预备好木炭热水吃食,再找几个人,把后面的伤员都接过来。”他说一句,孙仲山便应一声。“把土匪的红伤药都搜出来,咱们的人要紧,伤口要用凉开水清洗之后再上药,裹伤的生布都要用滚水煮过才能使用,用过的生布要多煮一刻钟。战死的弟兄都要抬进来好生安置,造册逐一登记姓名,要隆礼厚葬,还要为他们请功……”

    “是!职下遵命!”

    孙仲山答应着去了,在后面看护伤员的关繇已经过来了,站墙下就是深深一揖,上了墙头又是深深作揖,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威武,小人闻所未闻。前回听孙校尉说起大人在屹县的赫赫功劳,已经令人深为感慨叹服,今日繇得以亲眼目睹大人之智慧勇武,直让人赞无可赞叹无可叹。即是西楚霸王复生,三国吕布再世,也不过如此。”

    商成自从杀狼出名,已经听惯了各种夸赞佩服话,由一介乡勇一跃当上归德校尉并授两亩勋田之后,各种阿谀奉承的马屁话更是听得两耳都快起茧子,早已不太当一回事,但是被人比作西楚霸王项羽和三国吕步,这还是第一次。他心里虽然明知道关繇夸大其辞不过是拍自己马屁,可这些话实在是中听,禁不住也有几分得意,等关繇把话说完,才笑着摇头说道:“老关,我一向都觉得你这人豪迈直爽,从来不说假话,怎么也学会阿谀逢迎了?比项羽,比吕布……言过其辞了,言过其辞了。”

    “大人误会了,我这可不是阿谀之辞。度家店虽然是小村寨,土匪虽然也不算多,可也是土匪经营积年的老巢穴,防范严谨壁垒严密,若不是大人智清神泠妥当周详,咱们如何能胜得这般轻松?要不是仗了大人武勇过人,如何才能有这场完胜?所以项羽之比大人,输在愚钝,吕布之比大人,短在鲁莽……”

    商成仰头哈哈大笑,笑几声又捂着胸口的伤口直吁凉气,拍着身边的便道夯土说:“老关,你这不是阿谀,那什么才算是阿谀?你也是累了几天的人,来,过来陪我坐一会,咱们俩说说话。”

    “小人职末,不敢领大人错爱。”关繇谦逊道。转眼间脸色又是一黯,“小人的几个叔伯兄弟,关家门里的好些亲人,都殁在这里……还有尤家兄弟……”说着就抹眼泪。

    商成也有些意气萧瑟,抿着嘴唇凝视着不过二三十个小院落的度家店,良久才说道:“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我要让他们死有所值,要给他们请功;我还要在这里勒石刻碑,记下今天发生的一切,要让那些后人永远都记得,他们在这里做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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