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陆寄的想法(1)

    由商成首先建议、再经李慎和西门胜反复算计谋划、陈璞最后拍板实施的冬季反击战,随着十月二十九日晚燕山中军孙仲山部对燕东如其寨的成功破袭,而正式拉开了帷幕。

    十一月初四,孙仲山部占领北郑县城,掐断了突竭茨人向西和向北两个方向运动的通道。初六,从屹县北上的钱老三部四个营如期赶到北郑县城外围。钱老三部和孙仲山部的会合,不仅加强了北郑至广平如其一线的防御,也预示着赵军在燕东地区的战役布置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已经达成。

    由于恶劣的天气以及其他原因,直到十一月十日,端州城下的突竭茨大军才得知北郑失守的消息。措手不及的突竭茨人担心归路被彻底切断,来不及部署就从端州及附近地区连夜撤退,结果本来就忧心忡忡的各个部族没了约束,为了逃命争相夺路,被几部赵军拦截追杀出三十里,沿途丢弃的营帐马匹粮草辎重不计其数。十四日,突竭茨人弃守柁县,作为后队的山左厍勒部被赵军两个旅夹击,一千三百骑几乎无人漏网;十六日,山左扎薛特部在孟关被击溃;二十一日,突竭茨以大帐兵为先导,反复冲击已经被赵军占领的姚寨,至日暮时分,八百赵军殉国,突竭茨人沿白川继续向北郑方向突围;二十七日,亲赴一线指挥的李慎集中十七个营计六千余人,在距离北郑县城二十里的山神庙大破敌军,历经三个时辰的激战,斩首九百余级,生俘一千七百多人,缴获的物资难以计数,仅大帐兵的黑旗就有四幅,撒目大撒目金牌七块,连山左纳罕王的乌羽王帐也在其中……

    因为新任燕山左军司马西门胜的谨慎,燕中方向的战事的发起时间比燕东略晚,直到十一月十四日,才有三个营的赵军渡过燕水,对围攻赤胜关的敌人展开试探性进攻。十六日,突竭茨人突然放弃赤胜关外的营寨向北撤退,十九日,敌人主动放弃已经攻占的平城,二十四日放弃下马寨,紧接着向北的一系列堡寨都被突竭茨人放弃。一直担心被敌人诱进的西门胜这时才恍然大悟,急令还在燕水两岸徘徊的三个旅追击,可敌人已经退走了好几天,步骑参半的赵军又怎么可能追得上?直到十二月初一,轻装急进的两千赵骑总算在留镇截住了一部敌人,这才算是有了点收获。另外,他们还在这里找到了已经被打残的孙仲山部。可怜的孙仲山,他在留镇苦苦等待了西门胜四天五夜,直到从北郑和广良带来的一千四百人几乎拼光,才不得不退出战斗……

    这是腊月里一个难得的好天。水洗过一般的碧蓝天空中只有几缕薄纱云。和煦的阳光带着融融的暖意,撒在燕州城的大街小巷里。树枝上、屋檐边、茅堆柴垛上垂挂下来的冰条子根根晶莹剔透,闪烁的绚丽光彩直晃人的眼睛。因为天气晴好,又是临近岁末,再加燕东大捷突竭茨人已经退出赵地没了边患的忧虑,街面的行人便明显地多起来,长衫长袍的体面人和短袄褐衣的平常百姓都在沿街的各式店铺进进出出,手里拎的胳膊下夹的都是置办的年货,桑麻纸包裹上贴的四方红纸满街都是,红红灿灿地满眼都是迎新年的吉祥喜庆。大街两边的店铺都是门面大开,老板伙计一身簇新收拾得利利落落,站在门首满脸笑容地请进谢出。多日不见的小食担也出没在街头巷尾,“三花油糕”、“老吕家炸糖豆”、“灌肠卷饼热肺汤”的吆喝喝卖声此起彼伏,夹杂背巷里嘣嘣嘭嘭的货郎鼓声,把个州城渲染得热闹红火。尤其是贯穿州城东西南北的两条大街,更是比平常闹热十分,几人高的大木架子隔半里地就立一座,全都披红挂绿地扎成七彩牌楼,牌匾上有的写“风调雨顺”,有的写“岁岁平安”,也有的写“万寿无疆”。离提督府不远的那架牌楼扎得最高最大,壮丽巍峨恍如一座锦帛裹起来的彩山,牌匾也是最阔,黑底金字四个端正楷书:

    文治武功。

    显然是为了庆贺燕东大捷而特地绑扎的花山。官府已经出了告示,腊月二十八行营阅兵,开放北校场任凭人出入观礼,二十八二十九年三十取消宵禁,大放焰火三天,官兵民商彻夜同欢。

    从花山顺街向南走不远就是卫牧府,三扇轩敞高大的倒厦正门紧闭,乌漆铜钉门上两个栲栳大的铜铸饕餮衔环铺首,面目狰狞地俯视着清扫得干干净净的衙前石阶。今天是沐休日,衙门例不办公,平常人进人出不断的仪门也是半掩,八个值勤卫军都是抚刀肃立目不斜视。从此过去再行几十丈,便是人们常说的木头巷——其实正谓应该是牧首巷,因为这里是历任卫牧的私宅所在而得名,只是燕山口音“首”、“头”辩驳不清,才浑作“牧头”,久而久之就演变成木头巷。

    这是巷子里住家不过六七户,都是官宦人家,广宅大院高墙陡壁,所以巷子虽然深阔,寻常的行人却很疏少。但是今天又不同。巷口沿两街的墙根停了一溜的官轿络车,百十个轿夫马夫拥在一起,伸脖子踮脚尖地张望。巷子里,卫牧陆寄的宅院门口张灯结彩,八个四人抱大红灯笼高高挑起,红绸红布几乎把门楼都包裹了一匝,几位衣袍光鲜的陆府下人簇拥着一位白面黑须的中年人候在阶下,随着一声声唱名,门口的女宾男客都是端容昂然而入。

    “燕州府陶启陶知府,敬贺老夫人寿诞!”

    随着陆府管事挑扬声气的吟唱,陆寄已经从正堂里快步迎出来,下了台阶立在青石径边先恭恭敬敬地躬身行晚辈礼:“寄——恭迎孟敞公。”

    陶启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眉毛胡须还有儒生帽下鬓角都是白的多黑的少,精神倒还矍铄,疾走两步虚扶住陆寄的胳膊,呵呵笑道:“老夫人寿辰,我焉敢托病不至?说不得,礼是没有的,酒水却要讨几杯喝。伯符不会怪我恃老不尊吧?”

    陆寄就势搀扶住陶启,说道:“孟敞公光临鄙舍,那是陆家阖府之幸,寄焉敢无礼?”他对陶启是极为敬重的。这不仅因为陶启是燕山首府,更因为陶启是燕山的文人领袖,而且这人还是天下知名的书法大家,无论是学识还是品德,在士子清流中都有极高声誉。他搀着陶启上台阶,笑道,“莫说孟敞公只是讨几杯酒水喝,就是想多吃几块肉,寄也不敢不敬。”陶启哈哈一笑,稍停了脚步等后面的儿子跟上来,指着儿子手里捧着一卷字画说道,“我要真是空手而来,怕是伯符嘴上不说,心头却要怨我为老不尊了。这是我特意为老夫人寿诞写的一幅字,笔画粗陋形匿神销,还望老夫人和伯符莫要嫌弃。”

    陆寄摇头微笑说道:“要是孟敞公的字都不好,天下怕是没几个人的字能看了。”朝陆家大公子点个头,接了字卷,再谦和地说了两句客套话,招手叫来正在待客的一位本家子侄,交字卷给他,叮嘱道:“这是孟敞先生的手笔,你速速送去后宅请老夫人观瞻。”

    “还是等宴席罢了再送去吧。要是污了老夫人的眼,只怕伯符当场就要拂袖送客了。”

    陆寄哈哈一笑,也不搭话,扶着陶启进正堂坐了首位,等丫鬟上了香茶,陪着说了几句话。今天是他陆家的大日子,来的客人多,他这个主人也不能久坐陪话,几句闲言说过,觑了个话缝,站起来道一声告罪就预备出去见别的客人。陶启却虚抬了手臂很隐蔽地朝他招了招手,等陆寄微微躬身,以极低的声音飞快地问道:“陈督帅来没有?”

    陆寄顿了一下才缓缓摇头说道:“督帅没有来。”说着他挑着眼帘悄悄地凝视了老知府一眼。这种情况,陈璞怎么可能来?她虽然是假职提督,可她另有一重身份是长沙公主——她若是过府贺寿,那她见了寿星的面,是她给自己的娘亲行礼,还得自己的娘亲给她行礼?谁给谁行礼都与体制礼仪不合。

    陶启再问道:“陈督帅几时回上京?”

    “还不知道。不过,我想大概要等到正月里。”

    “燕山卫是重镇,伯符要提请朝廷,谨慎斟酌啊。”

    陆寄没有搭腔。这几天里,象陶启这样拐弯抹角找他打听这事的人还真是不少。随着战事结束,陈璞的行营总管兼燕山提督就没了假职的必要,卸职回京只是早晚的事情。她一走,提督的职务就要空出来,朝廷肯定要重新要为燕山卫指派了人选。这是关系到大家仕途前程的大事,任凭谁都得关心。就是他自己,最近也被这事情闹得心头毛毛躁躁的。尤其是四天前收到两封信,就更让他觉得进退两难。一封是李慎的信,内容自然是希望他能在朝廷和陈璞面前为自己说点好话。另外一份是上京的好友写来的,信里提到,上三省考虑的两个人选,都是向来和他不对路的家伙……

    从心里说,他不喜欢李慎,这个人的性格太刚愎狂妄,不好打交道。但是朝廷选派的人就更让他难受……就是现在,一想到那两个人,他心里还是象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两相比较下来,还是李慎好一些——至少李慎和自己并没有什么矛盾,以后在一起共事,应该能合得来吧。

    但是他不能把这些话告诉陶启,只是笑着说道:“朝廷里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几位相爷还时常……呵呵,孟敞公能不知道?”

    陶启当然也知道陆寄在敷衍自己。大庭广众之下,陆寄也不可能说真话,于是也就笑了,摆着手说:“你去忙吧,我自己在这里饮茶,等着做席。”

    陆寄再拱手致歉,和屋子里另外几个人团团作个揖,就笑着辞出来。脚步刚刚迈出门槛,就瞄见刚才派去送字卷的子侄神情焦急地盏在庑廊下朝自己使眼色。他心里奇怪,脸上却半点也不显露,一边和人招呼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转过去,瞧着没人留意,急忙问道:“什么事?”

    子侄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公主来了。”

    陆寄的眉头骤然拧到一起。这里人多,没有怎么关防,要是陈长沙出点事……他不敢望下想,截口问道:“人在哪里?看见的人多不?”

    “她是从侧门进来的,没什么人看见。人没留下来,送了份礼就走了。”

    陆寄这才放心下来,说:“那就好,你去忙吧。”

    他拿定主意,等今天的事情忙过去,无论如何他明天都要抽个时间去拜见陈璞,一来为今天的失礼之处赔罪,二来也探探陈璞的口风,看能不能让她也出来为李慎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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