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的《东元二十二年圣君寿诞庆典疏》中,在“献俘阙下”、“掖门阅兵”和“禁军演武”三个寿诞庆典之后,就是天子宣制,因为“卫军将士劳苦功高”,因此“特加恩许驻京三日,并赐御花御币御酒”,然后各卫镇将领率同诸军欢呼谢恩,退出内城。天子还辇,于景福殿设宴为卫镇将领洗尘,并遣皇子及文武重臣分头到军营里慰问受阅官兵。不过,因为燕山卫军战功彪炳,今天的演武更是技压群雄,东元帝心头高兴,也没和人商量便随口颁下诏制,加恩特许燕山将士留京十日。他显然忘记了一件事。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他贸然提出的让燕山卫先行演武而礼部,结果却被两位副相驳回。现在,他再次做了个不符合朝廷制度的决定。好在这一回宰相们没有驳回。今天毕竟是天子的寿诞,是个喜庆的日子,圣君偶尔有点粗疏错漏的事,大家也都能理解;而且燕山兵的表现确实令人振奋。所以宰相言官们也就不为已甚,默许了天子的决定。

    这句话经由城上城下的禁军高声呐喊传达出去,立刻就引来燕山兵的大声雀跃欢呼,同时也教其他的受阅军旅既是羡慕又是嫉妒。

    作为燕山卫的前任提督,商成自然是派去慰问燕山将士的不二人选。他很乐意做这事。对他来说,陪皇帝吃饭真是一桩受苦的事。小心君前失仪,所以酒不能多喝;须谨守臣子之道,因此菜不能多吃;要是不幸被东元帝叫去御座陪酒,看着满满一大桌案琳琅满目的酒肉菜馔却不能动筷子,还得小心翼翼地应付说话,这与熬苦受折磨有什么区别?再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从来就不是谨小慎微的性格,高兴起来喜欢闲扯淡,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就是东南西北地一通胡诌瞎扯,谁知道哪句话不小心就要招惹出麻烦呢?他可是再也不想搅出什么玻璃和观天仪了!与其战战兢兢地守在什么景福殿里捱时间,真不如去和老部下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来得轻松快活!

    与他一同去慰问燕山兵的文官就是真芗。作为掌管着军旅中人事升迁调动的兵部左侍郎,真芗在这方面有优势,而且他在燕州呆过一个月多,在燕山卫军里认识不少人,这样就免除了大家见面时的生疏感。

    送走东元帝,商成带着四五十辆装着乱七八糟各色朝廷颁赐物事的大车,就和真芗一道出来燕山军在外城的临时驻地。

    燕山军暂驻的军营是平原将军府第三指挥最大的一个驻地。为了安顿这三千燕山兵,原来驻扎在这里的兵马都临时移营到别处,只留下两个哨看护指挥使衙门和军械库等军中重地。郭表和孙仲山带着邵川和郑七去景福殿赴宴,眼下在军营里“当家”的是范全和钱老三。他们俩前两天就知道商成今天要过来,受阅回来之后队伍也不解散,就在操场上列队,然后一连串的军令下来,整个军营立刻戒严关防。等一切事务安排到位再三检查绝无差错,押送车队的先行尖兵已经到了。范全钱老三连忙整顿衣甲,带着一大群军官疾步走出军营迎迓。远远地注视商成羁着战马走近,范全为首钱老三稍错半步,所有军官齐齐踏前半步,单膝点地双手拱握举在额前,朗声齐道:

    “参见大将军!”

    商成笑呵呵地下了马,把手摆了一下,说:“都起来吧。”等一众军官起身立定,又指了真芗介绍说,“这位是兵部左侍郎真芗真大人,正是管着大家晋勋衔升职务的人。大家以后要想升官的话,今天就一定要把真大人巴结好。”

    范全和钱老三和认识真芗。去年夏天真芗曾随朱宣去燕州勘察李慎的案子,作为李慎一案里的重要人物,他们俩都与真芗打过交道。相比老学究朱宣和不招人待见的叶巡,真芗这个兵部侍郎显然平易近人得多,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不错。眼下听商成说话口气很随意,显然是与真芗很有些交情,当时便横臂向真芗再行个军礼,哈哈笑着迎上去,一个挽缰绳拉辔头,一个热情地托着真芗的胳膊扶他下马。钱老三拽着缰绳,一本正经地对商成说:“大将军只管放心,我和老范虽然是步军出身,可眼下带的却都是骑军。我们俩别的本事都很稀松,只有一桩能耐不同寻常一一论说到拍马屁的本领,还有谁能比我们更专业?”

    商成仰起头哈哈大笑,骂了一句粗俗话,说道:“好你个钱老三,这才几个月不见,本事见涨啊!这马屁拍得恰倒好处!”说着话,他朝人群里的赵石头轻轻点了点头。他早就看见了石头。可是聚在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他没法和他单独说话,只好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感情。石头也朝他咧了下嘴。当他转过头与别人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见石头猛地低下头,飞快地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他努力克制着奔涌在胸膛里的热流,领着真芗挨个介绍这里的每一个人。屠贤,早前是李慎的亲兵头目,戍守北郑立下大功,眼下已经是开国伯了;弥重,薛寻“走后门”塞来燕山的军中刺头,破穷山时第一个杀进突竭茨祖庭,授了一亩勋田;田晓武,出兵前还是骑营校尉,现在腰带已经嵌着十二颗银钉,还升了旅帅;苏扎,进草原时只是提督府的从七品副尉,现在也是十二颗银钉的六品军官,还领着开国男的爵位。还有范七,燕山第一营的现任营校尉,袭四世的开国子,随着燕山军的两场大捷战报传遍天下,他也是一战成名……

    虽然早就听说过范七,可听了商成的介绍,真芗还是有些惊讶。要不是刚才在皇城的城楼上亲眼看见范七率领三千燕山兵操演,他绝对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神情木讷的男人也是位将军!这就是那个在莫干强攻大帐兵时以剽悍与血性而闻名遐迩的“七将军”?

    商成笑着说:“你也听了那部鼓词?鼓词里唱的那都是民间的艺人们的艺术加工,以讹传讹罢了。这才是真正的七将军!”他转过头对范七说,“七哥,家里都好吧?你这回授了封爵,我婶娘和我嫂怕是要把嘴咧到后脑勺去。”

    范七明显是很不善言辞,听了商成的话,使劲点着头说:“禀大将军,她们都好,都好。”他翻来覆去就只会说“都好”。

    商成知道他的脾性,转过脸又对真芗说:“我七哥平时不大爱说话,不过上阵拼杀那是一等一的本事。指挥调度的能耐也不差。”说着偏下头,假装要和真芗说小话,压低声音说,“一一他家里土地少,所以在从军前是个帮人放羊的羊倌,两三百只羊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鼻子里哼一声羊就乖乖地出来,再哼一声就乖乖地回去。你想,连山羊都被他训练成这付模样,何况是一群小兵呢?”这些话被簇拥在他们周围的军官听得清清楚楚,每个人都仰起脸来哈哈大笑。有人还撮怪说:“要是教我说,戏本子里的‘七将军’就该当改成‘羊将军’才对咧!”

    这个贴切的建议再次博得众人的哄然大笑。

    真芗也是笑得前仰后合。他抹着眼泪问道:“七将军与应伯有亲?”范七有了“七将军”的绰号,他现在就不好再称商成的军职,便尊称商成的封爵。他也确实是很奇怪,两个人一个姓商一个姓范,怎么商成会称呼范七为“七哥”呢?而且看商成与这些军官说话玩笑,有的叫名字有的喊绰号,随手指点随口笑骂,显然是对这些军官都很熟悉,断断不可能只对范七例外。再想到商成刚才还提到范七的娘亲和妻子一一难道他们俩还真是亲戚?

    “七哥是我婆姨的娘家门上没出五服的叔伯弟兄。”商成解释说。

    “哦。”真芗点了下头。他朝范七再拱了下手,正想开口与范七多说两句,跟着他们旁边的范全和钱老三已经在拨拉众人,范全说:“都赶紧地让开让开让开!有什么话都留到酒桌上去说,先请大将军和真大人进军营。”钱老三也说:“滚滚滚,都站这里干什么?都想枪着拍马屁么?先给你们打个招呼,等下谁都不许和我抢!我要先拍大将军和真大人的马屁!”

    一群军官呵呵哈哈乱笑着让开道路。

    真芗边走边小声地问道:“子达,这‘拍马屁’一说,何解?”

    “就是奉承逢迎上司的意思。”商成朝军营门口站岗值哨的兵士还个军礼。

    “……这个,可有典故出处?”

    商成笑着说,“是这样的,你看,突竭茨人不是喜欢好马吗?在他们那里,好马是身份地位权利的象征,下属要想逢迎上司,最好的办法不是夸上司如何如何,而是夸他的马好一一夸马就是夸人了一一只要把上司的马夸成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宝马良驹,那上司一高兴,不就升他的官了?”

    “……果真如此?”真芗很有些不信实。

    “民间故事而已,经不得推敲。”

    一直到检阅完六营的兵士,人也坐到饭桌边,真芗还在不停地犯疑窦。突竭茨人那是在夸马啊,怎么变成拍马屁了?突竭茨人逢迎上司,难道就是去拍上司的马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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