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内仲麻吕和橘石足站在了望楼上,就看见远方天际的黑线一道接一道地漫出来,也不知道这支船队到底有多少艘海船,直到两个人腿脚都站得发麻,却依旧望不到船队的尽头。此时日头依然偏西,遥遥天际混沌朦胧碧海蓝天混淆一色难以分辨。极目眺望,自海尽天边至离岸五里,高桅立杆远近高低错落乌蓬白帆数不尽数,屏息聆听,徐徐海风中依稀有铜锣木鼓之音,骤起倏落忽大忽小,乍远乍近若断若续……

    望着这支远远超出人的想象极限的庞大船队,无论是武内仲麻吕还是橘石足,都再没有什么刀伊入寇的担忧。要是北方的刀伊人能组成这样船队,高丽早就被打得千疮百孔了!更别提什么刀伊袭扰九州劫掠四国。要是刀伊人有这般能耐,太宰府有什么应对手段先不提,离海不过百里的平安城第一个就得考虑迁京!至于什么濑户海寇之类的蟊贼劫掠,更是提也休提,要是他们有了这样的大舟船,哪里还用做什么海寇,不管在哪里上岸,落地就是一方的豪强。

    眼看着船队离岸越来越近,仿佛有人在指挥号令一般,第一排正中的艨艟巨舰领头,左右两边十余艘海舟先后开始落帆。似乎只用了一眨眼工夫,巨舟上的六张大帆就落下五掩,最后一桅上的黑漆广蓬正在缓缓降下,船艏的两张挂风帆也在渐渐收起……

    橘石足张着嘴,傻楞楞地望着海船落帆,半天问了一句话:“他,他们……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他冷不丁地这么一问,武内仲麻吕顿时就张口结舌,呆滞的目光在远处的船队上逡巡了良久,才不很有把握地说道,“……他们,应该是在落帆吧?”

    这话说了也和没说一样,橘石足却是深以为然,点着头又问道:“他们怎么会在那里落帆?那里离着码头岸边还有三里远近吧?”

    “至少也在四里外……”武内仲麻吕说。难波是东倭数一数二的大港,每年往来此地的本国船只至少在千艘以上,大赵与高丽的海舟也不罕见,他在商埠税所任职有十四五年了,要说对海上的事务,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却从来没遇见过今天这样的情形,所以对这个问题,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木呆着一张脸瞪着一双小眼睛迷蒙了一会,忽然福至心灵,总算找出了答案:在难波港里往来最多的是东倭国的三间船和四间船,五间半船就算是不得了的大船了,可这些五间半船能与眼前这艘领头的巨舟相比拟?即便用他见过的大赵海船和五间半船比较,也是广厦与草屋的差距。而这巨舟只怕比他见过的大赵海船还大了不止一倍,哪怕离船还有三里远近,他也觉察到这艘舟船的威严肃穆,其庞大如城,其巍峨似山,俯仰瞻谒,只觉得一股对之跪拜望之山呼的崇敬之意在心头油然而生,且愈演愈烈……

    这时巨舟已经在离岸不到三里的海上落锚停泊,左右五六艘海船却没停顿,借着惯势又向前航行了箭地至一二里许不等,直到把湾口码头都遮蔽起来,这才渐次下碇。随即又听到嘈杂人声号令起伏,隐约地望见几艘海船舷边似乎有人在来回奔走忙碌,人影摇晃人头攒动之间,几只绑在舷侧的小船被放到海面上,又有水手船工攀着绳梯拉着绳索开始下船……

    武内仲麻吕撑着扶栏站直,和橘石足对望了一眼,说道:“咱们,咱们一一看模样这肯定是大赵的船队。咱们,这就下去迎接?”

    “……好。”橘石足的声音似乎是从深井地底里传出来一般,既苦涩又空洞。但他嘴里答应脚下却没有挪动,好不容易在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满脸羞愧地说道,“武内大人,你,你拉我一把……我的腿,软得没法动弹……”

    武内仲麻吕也不比他强两分。两个人大哥不说二哥,谁也不要羞臊谁,互相帮扶提醒着溜下了望楼,拖着软绵绵的腿脚来到码头上,先把几个吓傻了的呆头商贩都远远地撵到一边,又指点着还没逃命的三个税丁把手里的太刀短刃都扔掉,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端正立定,自己才拍打身上的尘土正帽冠整衣裳,努力克制着心头的两分惶恐三分畏怕五分激动,拱手肃立等在码头上迎迓。

    海舟上放下来的船不是六橹就是八橹,大小与码头上的五间半倭船也相差仿佛,几支大桨随着号令整齐地上下翻动前后划摇,小船便似穿梭一般直奔岸边,顷刻间就有三艘寻找到泊位,却既不下碇也不拴索更不架起登岸跳板,船舷一侧摇橹的船工水手用橹压住码头上砌着的条石,船都没有停稳,舱里的人便哔哩卟噜地向外涌。这些上岸的人显然不是平常水手,满脸都是精悍杀气,头上戴皮盔,身上穿皮甲,脚下蹬的是牛皮薄底快靴,手里不是提刀就是执矛,还有些负着箭囊持着长弓,跳上码头也不理会武内仲麻吕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几声短促号令之后就分头散开,五人作伍十人成什,先就奔去了商埠。三艘小船卸下了人,长橹一挺就离了岸,随即就有别的船靠过来一一三艘船头也不回便摇向了那几艘大海舟。

    最后两艘小船上下来的人,却与其他人截然不同。这些人全都戴着铁盔,身上不仅穿着皮甲,还穿戴着皮护肩皮护臂和皮护裙,手里同样拎刀拿枪,可却没有先头那些人的矫健身手,十个人里有七个,登了陆上了岸先把刀枪一扔,就趴在条石上对着海面干呕大吐。也有不吐的,或是死狗一般四脚朝天仰八岔地躺在地上,或是抚着膝头垂头坐地,再不就是脚步虚浮走路都摇摇晃晃……其中还有个盔甲服饰与众不同的家伙,拿着一根铁矛到拐杖,就象个趁夜黑偷鸡的蟊贼一般,一脚高一脚低地在人丛里走来走去,拿矛杆捅捅这个,用脚尖踢踢那个,脸上忽而微笑忽而羞怒,嘴里也是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

    武内仲麻吕和橘石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们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大人物,至少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头目。从第一批人上岸到现在,至少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可前后几队兵士过去,楞是没一个人过来搭理站在码头前恭恭敬敬垂首肃立的武内仲麻吕和橘石足。他们也不是不想和这些船队上下来的人亲近。可就是他们想着亲近,问题是什么有亲近的机会吗?教他们去拦那些一看就不寻常的大赵人,他们可没这个胆量。眼见新上岸的这队兵士有些大概是休息得差不多了,开始在几个头领模样的人喝令下整顿,两个人都觉得再不行动只怕是悔之晚矣,可脚下刚刚一动,几道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的凌厉目光便立刻望了过来。

    橘石足乍着胆子轻咳一声,向前迈出一步一一他的这个动作立刻引来六七个人的关注,离他最近三个人立刻放低了铁矛,别的人也握住了刀柄,有两个人甚至把搭上箭的长弓都擎了起来一一橘石足当时便骇得浑身寒毛直竖,千钧一发之际陡发奇想,刷一声就把两条胳膊高高举起,张开两手表示自己手里并没携带任何利器铁器,绝无一丝半点的多余想法……也幸亏他这番举动没被那些人误解,不然的话,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即便是这样,那几个人还是盯着他上上下下地来回看了好几眼。令他侥幸的是,虽然这些人的目光不善,可最后他们到底也没有把他怎么样。

    橘石足被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前心后背一片冰凉,高举着双手,一脚前一脚后一脚虚一脚实,保持着这个姿势半天都不敢再有分毫的轻举妄动。

    有了他的经验和教训,武内仲麻吕自然不敢莽撞。他先掌心向前高举起双手,然后才声音不高不低地喊了两声:“那位大人,大人。一一那位大人……”

    叫了好几声,才有个挎着腰刀的大个子走过来,劈头就骂:“鬼叫什么?!一一老子还没死,你嚎的什么丧?!”那边正在整队的地方登时就有好些人笑得出了声,七嘴八舌地笑着骂着:

    “嘿嘿,许校尉能耐!这才下船就认了个儿子。”

    “哈,老许家的人确实有本事,自己都还在吃奶,居然养出这么大的儿子了。”

    “许校尉,你这就当上爹了?”

    “喂,许家的小子,你下边那玩意能硬起来?船上撒尿的时候,我可是看见你下边的毛都没长齐呀。这才几天工夫,难道它见着海风就长起来了?”

    这一句浑话立刻又引来一片更大声的哄笑。

    唐话在倭国风行了数百年,稍有头脸的人都以能说唐话会写汉字为荣,武内家身为地方豪族,唐话的听说写读当然都不是问题。虽然这些人说话时口音很重,但武内仲麻吕也能听懂五六分。他举着双手,对那些浑话浊辞充耳不闻,赔着笑脸对眼前的少年军官说:“许校尉,”他听见那些人对这个少年的称呼。“……请教,你们是从大赵过来的么?”虽然他心头已经有了九分把握可以肯定,眼前这些人连带着刚才那些已经进入商埠的人都是大赵的官兵,可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被人称作许校尉的少年至多也不过十三四岁,嘴唇上光秃秃的连根软须都没有,不过个子高大身板结实,比武内仲麻吕足足高了一头半。他恶狠狠地俯视着武内仲麻吕,还没变声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我们就是从大赵来的。一一你想说什么?”

    “这个,下官……不,在下……嗯,小的,小的……”

    “嗯?”许校尉从丹田里迸出一声冷哼,似笑非笑地乜着武内仲麻吕,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敢问一句,你们是从大赵的明州来的么?”

    许校尉嗤笑一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武内仲麻吕听出他的话里带出几分猜疑,忙不迭地低头认错表明心迹:“小的不敢怎样,绝对不敢怎样!小人不过是海外藩国的一介微末小吏,在校尉大人的威仪面前更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做事更是错漏百出,请校尉大人千万千万不要介怀。”

    许校尉噗嗤一笑,脸上的神色也稍稍松缓了一些,似笑非笑地看着武内仲麻吕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小的不敢。”武内仲麻吕的头顿时就埋得更低,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怎么敢去学那个悖礼叛国的奸佞之人钟会?”

    许校尉被他这话逗得轻轻一笑,更是和颜悦色。他根本没想到,在这千万里之遥的外藩属国,居然一下船就遇到一个知道“汗不敢出”这个典故的人。而且这个外藩人还十分有趣,居然知道灭了蜀汉的晋国大将钟会,还知道钟会叛晋之后也没落个好下场。他对武内仲麻吕招了招手,说:“你把手放下来吧。一一我问你,你是从明州来这边做生意的,还是祖籍在明州?”

    武内仲麻吕放下又酸又胀的两条胳膊,小心地说:“不敢欺瞒校尉,小的就是倭国本地人……”

    许校尉本来还以为遇见了一个老乡,结果一听不是那么回事,登时就没了兴致,只是一时撂不下颜面,只好耐着性子听武内仲麻吕的下文。

    武内仲麻吕假作没看见他脸色的变化,低着头恭谨地继续说下去:“……小的倭名叫作武内仲麻吕。小的虽然是倭民,却侥幸结识了几位明州的贵客。这几位贵客之中有一位姓秦名倥,与我最是交厚……”

    “秦倥?”许校尉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这名字我好象听谁说过。一一肯定听说过,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到底是听谁说的。到底是听谁说的呢?一一你就站在这里,我去打听一下。不许乱动啊!”说完就丢下武内仲麻吕走开。

    武内仲麻吕看着许校尉过去找到那个他认为是大人物的赵国人说了几句,又对着这边指点了两下,许校尉眼睛盯着武内仲麻吕招了一下手,意思是叫他过去。

    武内仲麻吕一溜小跑着赶过去。还离着七八步就一个长揖打下去,手背几乎擦到了地皮,嘴里更加恭敬地说到:“小的倭民武内仲麻吕,拜见上国将军……”

    “我是校尉!”那个明显比许校尉的官职要高出很大一截的人毫不犹豫就出声纠正他的错误。大军在千里海外行动,随时都可能投入战斗,指挥序列是绝不能弄错的事情,校尉就是校尉!

    武内仲麻吕被他的凌厉眼神和严肃表情吓得口气一滞,舌头一打卷,原本打好的一肚皮草稿登时忘得一干二净,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个校尉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你认识秦倥?”

    “是,小的确实认识秦……”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戴铁盔的兵士跑过来行个军礼大声报告:“禀告营校:职下询问过,明州海商秦倥,不在现下登岸各部所在的九艘海船上。”

    “那他在哪艘船上?”

    “不知道。这九艘海船,水师有三艘,其余六艘都是从秦州方姓海商处征调而来;从明州秦姓海商处征调的海船,眼下还没有一艘靠岸登陆。”

    这个时候,坐在地上的一个人说:“老苏,要不,咱们派个人坐船去找找?”这人戴的是镔铁盔,身上披挂的皮甲上也嵌着铁片铁条,手里拄着一把带鞘的长剑,显然和姓苏的校尉是差不多勋衔职务。

    苏破回头张望了一眼海面上的情况,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这当口咱们自己的船都不够使,哪里腾得出空去寻那个姓秦的?还是赶紧把人都送上岸才是正经事!”他瞥了一眼一声都不敢吭的武内仲麻吕,也不避讳什么,继续对坐在地上的那个人说道,“我刚才在海舟上就仔细望过那边的土城,瞧着城墙的高低估算城郭的方圆,至少能囤下两千多的兵。咱们上岸的这处又是东倭的第一大港,怎么算都是个冲要之地;这里还是倭京的屏障,离平安京只有百里地,驻军至少还要翻几番。一一就算倭兵再不能打,止是这土城里的几千人也足够把咱们撵下海了……”

    他的这番分析头头是道,坐在地上的侯定就是想反驳也无从谈起。何况苏破的话也是他所担忧的。他抓着剑鞘久久地默然无语,好半天啐了口唾沫骂道:“把他的娘!兵部那些家伙制订方略时,肯定是脑袋里进水了!一一轻骑突袭?从明州上船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月了,我他娘在船上一天吐十回,走路都打晃,这教人怎么去突袭?你看这登船前才领的新衣新甲,这都大了足足两号。现在坐到地上,我眼前都还在摇过来呀晃过去的,你说这和他娘地坐在船上有什么区别?真不如投海死了算!”说着话,他反手一巴掌就扇在旁边坐着的一个人头顶的铁盔上。“你笑个屁!”

    那个被扇巴掌的人也不恼,伸手把歪了的镔铁盔扶正,笑着说道:“你和我们抱怨这些有瓤毛的用?有本事你去找真芗说呀。他一个兵部侍郎,坐在衙门里拍脑袋想出来这么个发锼主意,结果咱们弟兄就被发配来东倭吃苦受罪!”

    苏破原本听着侯定的抱怨还有些发笑,见话题渐渐攀扯上真芗,又说到东倭方略,咳嗽一声说道:“扯这些没用。先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侯定沉默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小船穿梭来回的海面,拧着眉头说道:“岸上作战,水师的人靠不住。澧源大营的那些人看着有模有样,要威风有威风要煞气有煞气,可真正见过血的其实没有几个。真正说起来,还得靠咱们自己。”他的话已经说完了。可咽了两口唾沫,见几个校尉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真知灼见”,没奈何只好再添两句。“可恨的是,如今咱们的人里能走路不打晃的都没多少……”一个才坐船过来的校尉听了半截话,插言进来说道:“岂止是没多少!我看呀,眼下提起刀立刻就能上阵的,有一个算一个,能凑齐一个哨,大家就该念佛了。”说完才发现周围鸦雀无声,人人都瞪着眼睛凝视着自己,心头忍不住有些发毛一一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等他四下里扫视一眼,嘴巴一咧,“呃……能打的现在都上岸了?”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眼前这些躺着坐着都是东倒西歪的人,与他记忆里的上柱国侍卫营划拉到一起,只好闷声吞气溜到一边,瞅着个熟人悄悄地发问:“这是怎么了?”

    熟人把下巴一扬:“瞧见那边的土城了?”

    “早望见了。怎么?”

    “城里城外少说驻着五千人马。”

    那家伙当时就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鼓起眼睛问道:“……真的?”

    熟人斜睨了他一眼,小声地提示他:“拱卫上京的澧源大营里驻着多少兵?你别看这土城又破又烂,可也是京师门户京畿重地,驻五千兵马都是少的。”

    那家伙边听边颔首,显然也很是认同熟人的分析。在频频点头之间他一眼就瞥见了不远处垂手肃立的武内仲麻吕,服饰打扮都不象是自己人,更远的地方还有个家伙高举着双手也不知道在闹什么鬼,忍不住就打听:“这俩呢?是倭人?一一啧啧,确实是矮个,不愧这个‘倭’字。我女人的侄儿今年虚岁才十四,怕也要比他高一些。”又问,“这破地方驻着五千兵马,就是他说的?”

    “不是。”他的熟人说道,“是苏营尉推算出来的。你看,这地方既是冲要,又是京畿……”

    “我看个屁啊!”那家伙瞪了熟人一眼。有现成的人可以打听消息,谁吃撑了还去推算?要是推算这玩意靠得住,孙仲山和孙奂那俩笨蛋也不会在莫干傻呆了一个月。“苏营校,能不能把那几个倭人叫来问一下,看这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苏破也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可是这个叫什么什么的倭人身份没法证明,说的话也就不足采信……

    新上岸的家伙不过是个九品勋衔的队长,对苏破这个营校尉尊敬是尊敬,但那是面子上的功夫。这家伙是老资格的燕山卫,东元十九年夏天在莫干就跟了商成,后来又跟过钱老三和孙仲山,因此对苏破这样没打过几场胜仗的军官说不上多么信服。看苏破又犯了书呆子带兵的谨慎毛病,咂着嘴说道:“信不信的另说。这么多倭人,总有人情愿说实话。”

    他这么一说,苏破也就明白过来,教人把那几个倭人分开询问,自己拎了武内仲麻吕过来盘问。

    一问他就傻眼了。难波是港口冲要不假,是京都门户同样不假,是远畿重镇依旧不假,就是这么一个既是冲要又是门户还是重镇的地方,它的驻兵……遭娘瘟的,这地方竟然没有驻军?!不,说是没有驻军也不尽然。可这些能算是驻军?听听武内仲麻吕是怎么介绍的:难波城的城守朝臣正纲手下有十几个武士以及三十多个足轻,还可以临时招集差不到一百五十名足轻;而朝臣家作为难波地方的最大豪族,当地的其他十几家小豪族都要朝臣正纲效忠,所以在非常时期,朝臣正纲还能在十天之内聚集三四十名武士和四百到五百名足轻;假如有摄津国其他地方的人来帮助的话,也许还能有一千到五千人。这些人来的快慢多寡,与路程无关,而又要看朝臣正纲与这些地方是什么关系,比如是不是姻亲,是不是同氏,以前有什么渊源,又或者朝臣正纲给他们许诺了什么好处……

    凭心而论,东倭人武内仲麻吕是真想投靠,想把苏我家的藤蔓缠绕到大赵这棵参天大树上。可他好心办了坏事,为了让苏破相信难波真的是一座空城,结果从眼前一直说到了四百年前的飞鸟时代,其间还交织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家族四百年中的恩怨情仇,把苏破听得头晕目眩头大似斗,不得不让武内仲麻吕这位东倭的再世苏秦当代张仪闭上嘴:“你就说,现在城里究竟有多少兵?”

    武内仲麻吕眨巴着小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脸黑得就如同锅底的苏破。他不是说过了么,难波城里的武士带足轻,了不起能有二百人……

    苏破把这个消息和别的倭人的口供一对照,都觉得难波城里兵力空虚的消息可信。既然难波城里只有不到三百的兵,那还等什么?现在上岸的水陆官兵接近四百,还有三四百的水手可以使用,干脆就不等后续了,拉开阵仗直接攻城!

    哪里还需要他们攻城。这边苏破他们还在整队,那边的土城已经城门大开,一个和尚领头,七八个难波地方的豪族长者五步一跪十步一叩地出来送降书顺便献城。至于难波城守朝臣正纲,他早在三个时辰之前就已经逃走。据说怕牛车太慢,这位正六位城守大人是换了衣裳徒步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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