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优作战术性沉吟了一下。

    虽然是他先提起这个称呼,试探克恩还记得多少事情,但是糟糕。

    他好像,可能,也许,大概,还残留了一点点的ptsd。

    在听到克恩若无其事含笑着叫出‘副机长先生’的瞬间,他就立刻回忆起对方在飞机上若无其事鼓励他、鼓励机上乘客们共渡难关的表情。

    那是一种生动形象的‘礼貌,但欠揍’表情。

    他:“……”

    他叹气,勉强忽略掉突然在脑海里浮现的红茶,以及克恩表示‘我相信你,你可以三十分钟徒手驾客机的,加油!’和充满鼓励的眼神。

    “抱歉,我临时接到伦敦的紧急情报,只能匆匆赶去伦敦,无法和你面对面谈话,只能出此下策。”工藤优作道,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大概率不会觉得这是失礼。”

    克恩抬头看了一眼工藤有希子和宫野明美,她们默契地同步移开了表情,低头检查桌子上的东西。

    宫野明美对工藤有希子窃窃私语,说桌子上的胶囊是她父母留下的。

    工藤有希子的反应很真实,第一时间大惊失色这三粒十几年前的药,然后满脸‘坏了。糟糕,我儿子不会吃的就是这种药吧?这药不会过期了吧?新一不会傻了吧?!’。

    ……咳。

    克恩收回视线,礼貌地对电话道:“面谈和电话交流对我都一样,没有多少区别。”

    他忽略掉工藤优作委婉意有所指出‘不能当面逮你,你肯定很开心’的污蔑,又道:“我听工藤夫人说,您接到的紧急情报是关于一个人的?”

    “‘黛米·波本’。”

    “是的,”工藤优作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先说明一下情况吧。”

    在他去酒吧拜访却无功而返,只能回阿笠家没多久,他就收到了一位医生朋友的电话,对方语气急促地告诉他‘嗨,工藤,‘目标’出现了!’。

    目标就是指‘黛米·波本’。

    工藤优作用沉稳的语气解释道:“我在调查心翼教的时候,无意间查到了一些关于您的事,也是在那个时候得知的这个名字,凭本能、我觉得它很重要。”

    重点强调:不是在盯着你进行挖洞调查。

    虽然对方大概率不信,并对他是不是无意间调查到的心知肚明,但提这么一点,就是在表面上维持默契的相安无事局面。

    “所以我向我的一些医生朋友提出了相关请求,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些叫‘黛米·波本’的客人,”工藤优作轻描淡写道,“”没想到这么巧,这条线居然真的可以用到。”

    至于为什么工藤优作认为‘黛米·波本’很重要,把她的名字告诉医生朋友们,却没有告诉朋友们‘克恩·波本’这个名字……

    显而易见,克恩如果生病,是绝对不会住院的。

    就算是失忆状态,不知道自己身体存在特殊情况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去医院,会凭本能,悄无声息地低头混进人群。

    医院和那些检查身体的仪器绝对会让克恩有本能的危险感,而当他有危险感、并有避开想法的时候,他绝对能轻松避开。

    这一点,工藤优作格外自信。

    而如果是迫不得已住院,或者是出于某种特殊的目的去医院进行身体检查的这种情况,克恩也不会使用本名的。

    所以没必要向医院方面要求[遇到‘克恩·波本’,请立刻通知我],因为这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与其要求‘克恩·波本’,还不如要求‘工藤优作’呢。

    ……等等。

    工藤优作流畅的思维卡了一下,短暂地升起疑惑:他为什么笃定克恩随手捏假名的时候,会用‘工藤优作’?

    除了那几天做的那个梦,那个和现实真实状况不太相同、有克恩出没的‘出租公寓六翼天使’梦,好像没有克恩用他名字当假名的事吧?

    那为什么他会如此自然而然地笃定?

    工藤优作陷入沉思。

    “嗯,”克恩催促了一下,“你查到了那位冒充了‘黛米·波本’的女士了?”

    必然不可能真的有‘黛米·波本’,那就是有人冒充的了。

    也只能是有人冒充的。

    “是的,”工藤优作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先语气平静地进行第一步询问,“先生,您记得有个组织一直在猎杀心翼教的人吧?”

    克恩应了一声,“嗯,记得。”

    他改了一下对宫野明美的称呼,补充,“宫野小姐就隶属于那个组织。”

    所以他推荐宫野明美去找工藤新一了。

    “新一接触的也是那个组织,”工藤优作也补充,他继续进行第二步询问,“那个组织是一个神秘的跨国组织,正式成员是以特定的酒名为代号,您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先生?”

    问这些问题干什么?

    克恩耐心回答,“知道。”

    工藤优作接着他的话音,立刻无缝进行第三步询问,“您还记得您的某位挚友的代号吗?”

    克恩:“?”

    啊这。

    他战术性沉默。

    图穷匕见之后,工藤优作察觉到电话对面的短暂沉默,又解释道:“我推测组织一直追杀心翼教,是因为有人认识您。”

    “只是之前,我以为对方是在东京自由活动、可以自己决定追杀心翼教的代号成员,地位会相对较高,大概率是行动组的人。”他顿了顿,语气再次凝重起来,“但是现在,我调查出了伪装成‘黛米·波本’小姐的组织成员。”

    “她是一位代号成员,平时的活跃地区是纽约,是纽约地区的负责人,平时负责情报信息。”

    克恩静静地听着,也默默修改了自己对那位‘组织内部的债主’的定位。

    在飞机事故查阅相关资料的时候,他推测对方在组织的地位一定比较高,能在一定程度上掌管东京的那种,考虑到清理速度,大概率是行动组的人。

    比如琴酒,比如‘温亚德’小先生。

    不过算算时间,后者肯定gg了,概率不高,而琴酒,看起来很杀戮果断,但不太像是会搞封建迷信的那种人。

    就是小白挺吓人的,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在某种程度上和‘温亚德’小先生都如出一辙的具有霓灯特色,指怨灵式目不转睛盯人。

    而且之前给他发入职邀请函的时候,琴酒看起来格外冷淡,更不像是会暗搓搓搞封建迷信的那种人了。

    所以,在对‘债主’的定位,克恩只有模糊的、能勾勒出对方大致形象,并且能锁定对方的条件,但没有直接对应的人。

    他只见过几个组织成员,对应不上也很正常,只需要知道对方在东京、并且在默默观察他,急需踹开就可以了。

    但是,涉及到一个‘纽约区负责人’,那局面就瞬间不同了。

    可能性一:很不幸,债主不只一个。

    可能性二:很不幸,债主的地位比预估的更高,高到可以让纽约负责人帮忙的地步。

    从工藤优作的语气来听,对方的推测是可能性二。

    克恩战术性沉默完毕,他斟酌了一下语气,礼貌性歉意道:“抱歉,我也不知道。”

    他用工藤优作的说法,委婉地补充,“关于组织,我没有记起来太多。”

    “关于‘朋友’,”工藤优作笑着补充,“您也没有记起来太多吧?好吧,我知道了。”

    那倒也不是,主要是没朋友可记。

    克恩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包容地承受了这一点点的轻微语言攻击,又若无其事地反问,“那对于‘我在组织里的朋友’,您有猜测对象了吗?”

    “有。”工藤优作言简意赅,他顿了顿,又道,“事实上,也只有一个可能。”

    “那位伪装成‘黛米·波本’的组织成员是‘贝尔摩德’,在组织里是地位相对而言比较特殊的存在,最特殊的一点就是,”他道,“她拥有一副‘不会衰老的面孔’。”

    贝尔摩德走的是情报路线,所以不能和其他组织成员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的阴影处,她选择像水一样融热闹人群的影子里,于是,一位大名鼎鼎的明星‘莎朗·温亚德’就诞生了。

    她几乎算是美国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了,当然,用‘演员’来形容她或许更准确。

    对于一个情报人员来说,这是一场精湛又绚丽的高空钢丝漫步,对拥有‘不会衰老的面孔’的贝尔摩德来说,这场走秀还附带了脚镣,那就是样貌不会衰老。

    于是,在‘莎朗·温亚德’的年龄达到需要样貌变得衰老的时候,她的女儿,‘克丽丝·温亚德’又诞生了。

    对外,克丽丝表示自己没有莎朗这个母亲、和她有着无法原谅的仇恨,莎朗也表示绝对不会认她这个女儿,很多人猜测这或许和莎朗那位神秘的丈夫有关,于是顺理成章的,莎朗和克丽丝很少很少才会在同一场合出现。

    演艺圈是一个有着自己特定规定的圈子,在很多时候都会遵守一些多数人的默契,比如‘莎朗、克丽丝二选一’,在邀请女明星的时候,邀请了其中一位、就绝对不会再邀另一位。

    这为贝尔摩德的双重伪装身份提供了相当大的便利。

    解释完贝尔摩德的伪装身份,工藤优作又道:“我能够那么了解她,是因为有希子。”

    工藤有希子也是一个演员,演员和演员之间总是会碰撞出一些火花的,就像是侦探和侦探、罪犯和罪犯之间,总会惺惺相惜或者是互相欣赏,这两位在‘演员’上都相当出色的人,理所应当地对彼此比较有好感,成为了好朋友。

    所以工藤优作才察觉出莎朗的异样。

    除此之外,他再次停顿了一下,才道:“还有,从一开始的见面开始,她就在有意接近我。”

    贝尔摩德是抱着接近工藤优作的目的靠近他们的,她和工藤有希子成为朋友之后,也常常地静静观察他。

    是为了克恩。

    “她故意靠近你?”克恩重复这句话。

    “因为你,先生。”工藤优作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相当微妙,但是又觉得这样……意料之外,合理之中。

    以他对‘克恩·波本’的了解,就算不说有组织这方面的因素,只单论个人,贝尔摩德为此故意接近他、他也相当理解。

    这位神秘的先生确实有这个魅力能……

    算了,这个家伙应该不缺好的评价,那就‘这个家伙确实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发起自动追踪攻击的欲望’,简而言之,能令人念念不忘到有些拳头痒痒。

    “在刚刚,我在医院见到贝尔摩德的时候,”工藤优作道,“询问了她这个问题,问她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是在故意接近我。”

    现在的伦敦是早晨,早晨的风很冷,工藤优作的头脑也很冷静,他回忆起在那家医院见到贝尔摩德的场景。

    贝尔摩德不是‘莎朗·温亚德’的样貌,也不是‘克丽丝·温亚德’的样貌,她是一副大概二十多岁的金发绿眼女孩儿的样貌。

    她悠然地接受医生的拖时间借口,自己独自坐在无人的长廊上等待所谓的检查结果出现,然后在看到工藤优作的瞬间笑起来。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您终于来了,工藤优作先生。’

    工藤优作之所以能立刻辨认出她是贝尔摩德,就是因为这句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是漫不经心的微笑,那种熟悉的、属于贝尔摩德的笑,而且是用那副金发绿眼,神似克恩的脸。

    她说的第二句话,则是‘再不来的话,哪怕您是工藤优作,我也会难办的’。

    第三句话是紧接着第二句话的,‘东京已经开始清场了,如果您是一个聪明人,就应该在这个时候带着有希子离开,这是对您、对有希子来说,都很好的选择。’。

    她是故意的,故意浮出水面,让工藤优作咬钩,把他引离东京。

    ……在他快要接近克恩的时候。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工藤优作也察觉到了贝尔摩德的态度:友善。

    不然,她不会故意说出这些看似没多少信息、但足以让他反应过来的话。

    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她已经从长椅翻到了长廊尽头的窗户处,并把窗户推开。

    有风涌进来,吹乱了她的长发,也把她身上的一种酒味席卷到工藤优作的面前。

    这个友善态度的友善是有限的,虽然她透露了线索,但显然没给工藤优作太多的提问机会。

    在那种时候,工藤优作最想询问的一些问题,都是对方绝对会微微一笑无视掉的问题,他只能迅速权衡着思考出一个可以从侧面再得到线索的问题。

    “在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就是抱着目的接近我的吗?为什么?”

    在那种醇厚的、越来越浓厚的酒香中,贝尔摩德怔了一下,旋即扬起灿烂的笑容。

    她愉快道:“因为你是‘工藤优作’。”

    “你是,”她一字一顿道,“‘工藤优作’!”

    说完,她就从窗口一跃而下,只在工藤优作的视野里留下一抹淡淡的金色,那抹金色又迅速消逝在了下方的人群中。

    工藤优作截掉第一句到第三句对话,把当时的对答重复出来,他对着电话道:“因为我是‘工藤优作’?”

    “我其实不太理解这个回答,先生。”

    工藤·克恩·优作:“……”

    不会是因为,他用过一点点‘工藤优作’这个假名吧?

    肯定不是。

    他耳观鼻、鼻观心,格外真诚道:“很遗憾,我也不知道,工藤先生。”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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