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前脚刚否认完自己有逗小孩子的恶趣味,后脚就若无其事地说自己在逗孩子,会莫名有种‘这家伙笑着的时候果然吐不出什么好话……’的既视感。
但是,克恩最近确实在逗孩子。
罪魁祸首是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会定时冒出和乌丸莲耶、和一个世纪前有关的副本,在副本中,克恩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见到乌丸莲耶。
括弧,孩子状态的乌丸莲耶。
所以言简意赅一下,用‘逗孩子’来形容他最近的日常,是非常直指核心的贴切形容。
比如现在。
再次睁开眼睛,克恩熟练地抬手压了压眉心。
旁边立刻有一道声音响起,“您怎么了,先生?”
这是一道非常明显的少年音,声音的主人已经稳步度过了变声期,声线很清亮。
可惜主人的情绪拉了一下后腿,所以音色多了些不稳定的低低沙哑。
克恩日常叹气,他侧首看过去,不紧不慢地对着乌丸莲耶微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在想幸好朋友不知道我的详细行程,不然就很难解释了。”
很难解释‘虽然我逗孩子,逗孩子,逗孩子,但是我真的没有逗孩子的恶趣味’这件事。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围。
他们现在在一辆黑色的车里,他和乌丸莲耶坐在后座,前座则有一位司机先生,车窗是半开着的,滑动着外面的正常街道和来往人群。
乌丸莲耶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样貌已经大体定型,顶着一头短发,身上穿着黑色的和服,脚上是白色的足袋和木屐。
这件和服不是格外隆重的那种和服,只有两三层,袖子也并不算太大,所以只半遮住乌丸莲耶搭在腿上的手。
那只手握了起来,握到手指根部有些发白。
乌丸莲耶问道:“朋友?”
瞥了一眼,克恩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逗孩子其实是有风险的,逗占有欲强、嫉妒心强的小鬼更有风险,对方总是会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多加在意。
如果乌丸莲耶真的是自己的孩子,克恩才不会忍耐这种对大人占有欲爆棚的小鬼,会直接把这家伙丢给朋友,自己出去环游世界,顶多每几年定时回来打卡一下,以确保及时收到‘抱歉,克恩先生,您的孩子意外去世了’的不幸通知。
多丢几次,多不在一段时间,小孩子就不会那么占有欲作祟,也不会一看到自家大人就眼睛亮晶晶地拽着大人的衣摆不肯松手了。
克恩面不改色道:“是的,朋友。”
“先生居然还有朋友?”乌丸莲耶小心翼翼地进行试探,他侧首观察克恩的微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感想,“我以为您不会有‘朋友’这种东西。”
重点:这种东西。
克恩顿时被乌丸莲耶表现出来的惊人拉仇恨值能力所惊讶到了,他侧目,忍不住笑着扬眉,“为什么?”
“您看起来,”乌丸莲耶斟酌着语气,“并不像是会为凡人而动容的存在。”
他又紧追着补充了一句,“他们不配,先生。”
啊,就知道会是这种回答,这种仿佛他不是人类,而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明的回答。
不,不应该是俯视众生的神明,是看一眼人类,都是人类莫大荣幸的神明。
所以,乌丸莲耶还觉得‘人类不配’。
克恩的微笑不变,他温和地看着乌丸莲耶,用视线掠过这位占有欲有些爆棚的小乌鸦。
几秒之后,小乌鸦局促不安地低下了头,“我错了,先生。”
他的发型是定型的,大概喷了发胶之类的东西,身上也喷洒了较淡的男士香水,车内也沉浮着闻起来有些轻松活泼的车载香水。
两种近乎截然不同香水撞在在一起,却没有相互冲击,反而悄无声息地融合在一起,让香味更加完整立体,悠长起来。
这大概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精心设计过的。
克恩本来就没有‘义正言辞地发出一些教导的话’的打算,在又瞥一眼乌丸莲耶,发现这只小乌鸦不久前大概刚洗完澡的时候,就更没有说话的欲望了。
还好,车里的是香水,不是香火味。
他顿了顿,简单地把‘我看你是觉得你的错是神明认为你错了’的困境略过去,扬了扬眉,“我大概没有射出死亡视线吧?”
“你让我有一种我是恐怖妖怪,而你是‘无辜被害,瑟瑟发抖,只能献出贡品祈求保住性命的村民’的错觉。”
克恩叹气,又纠正自己,“抱歉,在日式文化里,接受供奉的不是妖怪,是神明。”
在日式文化里,神明并不是指那种悲天悯人会无私帮助人类的神,相反,很多一部分都是指那类有能力、又会伤害人类的妖怪。
‘八百万神明’嘛,大多都是妖怪。
……咦。
克恩短暂思考了一下:这样想的话,工藤优作如果认为他是神明,好像还挺正常的。
在这种情况下,工藤优作居然还不认为他是神明,看来是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知道是自己先动的手,觉得错的是自己,认为自己是没理的那一方。
克恩很满意。
“先生当然不是那种令人厌恶的妖怪!”乌丸莲耶立刻反应过来克恩在漫不经心地抗议,他攥紧拳头,抬头盯着克恩,语气坚定道,“您是真正的……”
“人类。”克恩微笑着道。
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微笑着重复道:“人类。”
神明什么的,克恩没有兴趣。
乌丸莲耶吞下所有的话,他反复迟疑,才点头,“我当然知道您是人类。”
“但是,”他道,“在我的眼里,您是比神明还要厉害的人。”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神明的存在,那绝对会是您。”
这只小乌鸦的眼睛里亮起光,“您对人性的洞悉和掌控实在是太过精妙了,只要您想,每一个人物都会在最合适的时机、按照您的推动走向最合适的结局!”
“就像是……就像是木偶戏一样!”
而克恩,就是那个在一场精彩的木偶戏落幕后,会用手摁着掌心,不紧不慢地无声鞠躬的那位‘上帝’。
只要克恩想。
乌丸莲耶有这种强烈的预感,而比这种预感还要更深刻的是:克恩的自制力。
哪怕能轻松洞悉人性的破绽,但克恩却很少提线控制,他仿佛永远微笑着旁观,不管剧情如何发展,不管结局如何,都会笑着叹息抚掌,为这场代表了人性的戏剧表达自己的尊重。
拥有如此强大的敏锐和操控力,已经令人惊叹到想要跪服了,却还拥有更加强大的自制力和冷静,克恩简直脱离了‘人类’这一范畴。
更令人战栗的,是他的出身。
‘弱者’和‘悲惨的出身’搭配在一起,往往会让人礼貌性怜悯一下,少数时候甚至可能会让人升起轻蔑的情绪,可是在查到‘白沙街福利院’的时候,乌丸莲耶的第一反应是悚然。
他无法理解,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拥有那样淤泥般的过去,克恩的身上却没有一点淤泥的痕迹,而像是一位天生的上位者。
如果是他,乌丸莲耶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一定会偏激又野心勃勃起来,克恩却是平静的、温和的、彬彬有礼的而又疏离的,他漫不经心地游离在人类的范畴之外,冷眼旁观一切。
面对这种无法理解和差别,乌丸莲耶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因为无法理解,而由衷地感觉到深深的恐惧,那种恐惧就像是人类面对不可思议的天灾一样。
乌丸莲耶发自内心地认为,克恩是一位圣人,是一位神明。
是一位……让他甘愿追随,只祈求对方能投来一眼的存在。
这位存在温和地看着他。
克恩给予礼貌微笑,敷衍这只眼睛亮晶晶的小乌鸦,“谢谢夸奖。”
他不紧不慢地好奇了一个问题,“令尊是自愿放任您的吗?”
‘自愿’的发音是咬重的。
乌丸莲耶追他追得太紧了,也太坦然着崇拜了,简直坦然到了像是衣不蔽体的原始人的程度。
那么问题来了,乌丸莲耶的父亲没意见吗?
乌丸莲耶轻轻眨动眼睛,他恭敬地微垂下头,表情变得冷了许多,“您放心,我会处理好他的。”
大概是克恩提到这一点让他误会了,所以他变得紧张了许多,又再次重复,“请您相信我,我绝对会处理好小问题的。”
他又再次低头,低低地解释,“乌丸家现在都是我的人,我以为把他放在乌丸家没问题……”
但是克恩提到了他的父亲。
乌丸莲耶开始觉得有问题了:乌丸家毕竟也是他父亲的老巢,他父亲留下什么后手,静静潜伏,随时等待给他致命一击,也是有可能的事。
克恩:“……”
他短暂沉默了一下,“好的。”
好的,他就知道,这只冷血小乌鸦现在能如此嚣张得如日中天,肯定是小乌鸦的父亲出了点问题,还是被小乌鸦反啄出的问题。
但如此毫不避讳地承认……
冷血乌鸦的鸦设不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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