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褐衣男子骑着马,马上驮着大包小包,马匹穿过烂漫桃花来到空地前,正值午时,地面开始冒热气,男子晃了晃水壶,没水了他抬头四处寻找人家户,不远处就是。他驱马来到木屋前,下马扣门,问:“请问有人在吗?”没有回应,他加大力敲,大声,“请问有人在吗?”还是没有人回应,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下一家时
“来了来了!敲什么敲,叫魂灭?”是个年轻的女声,正急忙赶来开门,暴躁的女子开门,正想劈头盖脸一阵骂时,看见来人时惊到了。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高她约一个头的男子,身穿布衣,头发规整的拢进软脚帽里,不似这里从小干活的人,他肤白,因为天热,他的袖口挽到了小臂,小臂和面庞带着绯红,算得上是模样清俊,帽上和衣衫沾了几瓣花,他说:“不好意思,打扰姑娘了,能向姑娘讨碗水喝吗?”没有回应,“姑娘?”
马在一旁哼哧哼哧喘气,女子一下回神,有些害羞,说:“可以的。”她头昏脑胀了几秒,又说,“但是你不能进来,因为我家大人不在。”
男子看了眼面前扎着两麻花辫有些天真的小姑娘,笑着说:“可以的,多谢。”
他,他好有礼貌,他和我说谢谢呢。女子被他注视,害羞的低下头跑远了,她回去打水了。
男子忍不住笑,把袖子放下来,怪纯真的。
没一会儿,女子用大碗端着水小心踱过来,说:“给你。”
男子结接过大碗,急不可待喝了一大口,唔,冰牙?!
女子着急,“你怎么了?呛着了?”
男子:“这是井水?”
女子不开心,“井水怎么了?”她们家都是喝井水的。
男子摆手说:“很好,这个天气太热,刚好解热。”
女子展颜,点头。
男子:“可以帮我把这个水壶装满吗?另外,可以再要一碗水吗?”
女子点头,紧张的接过水壶,好暖,这是他的东西呢。她一手拎着壶一手端着碗,男子接过壶说:“谢谢,你可以把水倒在这片叶子里吗?”他从门前随便摘了一片大叶子,捧着手里。
女子:“啊,为什么呢?”
男子往马的方向偏了偏头,“它也需要喝。”
女子连忙点头,“噢。”说着男子抬手示意,女子赶忙抬手,倒水。因为站的有点远,水时不时撒出来。
男子哭笑不得,“你站过来些。”
女子紧张的小声嗯了一声,往前了一小步,哎呀!好近,她低头不知道该看哪里,最后目光停在他手上,他手指纤长,白皙,骨节分明。她有些无地自容,想把手缩回袖子里。
等马喝完后,男子将树叶一扔,从怀里拿出帕子擦手。
他,他擦手的样子也很好看。
男子拱手,“谢谢姑娘,我叫陶谷,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退开的女子低头娇羞,说:“我我叫红豆。”
陶谷:“我是茶商,没有什么能回报姑娘,不如送红豆姑娘一小包茶叶如何?”
红豆连忙摆手,说:“不不不,茶叶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只是几碗水而已,算不上什么!”
陶谷:“这”
红豆笑:“出门在外,难免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陶谷:“那多谢了。”牵着马正想走,忽然回头说,“既然你不收别的,那我赠你一首诗如何?”
正关门的红豆,“啊?”
陶谷: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时刚好下了一场桃花雨,细细碎碎,粉粉嫩嫩,他在充满少女情怀的粉色中念了一首和相思有关的诗,男子回眸,女子便一见倾心。
红豆抓紧了门扉,怦然心动,想说话她想问他这首诗什么意思,字该怎么写,可是,他要走了,往后该是见不着了。
陶谷笑,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还能再见的话,我会告诉你这首诗什么意思,字又如何写,再见啦,红豆。”说完,牵着马走了。红豆关好门,失落的倚在门上,他不是第一个走进这个小乡村的外地人,但一定是最年轻好看的那一个,不同于这个乡村从小干活的村民,他们黝黑,矮小,粗壮,满口脏话,陶谷不一样,他高大,清瘦,皮肤比她还白,手指比她还细,红豆低头看了看自己粗壮焦黑的手指,叹气,他会对她笑,照顾她感受,还会说谢谢,还会念诗陶谷并不是有多惊为天人的长相,他只是刚好各个细节都比村里的人都好一点,所以没见过世面的红豆她就轻而易举心动了。
红豆在家等父母回来吃饭后,开始洗碗然后收拾全家出门去河边,她用衣服拨开湖面,湖面层层涟漪,花瓣被荡远了,她开始搓衣服,捶衣服,清洗,拧干,她正专注着,忽然觉得额上痒痒的,她用手一摸,居然是一朵完整的桃花,它好漂亮,她想把它插到发间,于是红豆弯腰,湖面倒映出她的影子,是一张黑黢黢的小脸,眼睛不大,鼻子不挺,唯一的出色大概就是她眼睛很大很亮,她拿花左比一下右比一下,她黝黑的肤色称得桃花很白,她想起了之前那个肌肤胜雪的人,他和这花一样白算了,她摊开手,它重量太轻,一阵风就把它带走了,它坠入河中飘远了。红豆伸了个懒腰,把拧干的衣服放进盆里,趁着夕阳回家了。
红豆端着木盆推开虚掩的木门,太重了,她手酸,她放下木盆,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休息,她甩手侧身动动脖子,余光里有一陌生身影,是有客人吗?她向后转了转,揉了揉眼睛,诶?!!!该不是出现幻觉了吧?
男子也看见了她,他放下喝茶的杯子,朝她笑。
红豆紧张的立马站了起来,她有些无措,端着装衣服的木盆跑了。红豆母亲也过来了,说:“不好意思啊,那是小女叫红豆,莽撞了些,但还是懂事的。”
陶谷点头,“没事,这日就多有打扰了。”
妇人摆手说:“客气了。”这商人都付过钱了,还挺客气的。两人闲聊了会儿,晾完衣服的红豆正慢慢走过来,犹豫着喊:“娘。”
妇人热情,“红豆啊过来,这位是收茶叶的商人,叫陶谷,这镇上寻不到落脚的地方来借住一晚,明日会走。”陶谷温和的看着母女二人。
红豆脸红,点头,只看了一眼陶谷就匆匆低头,不再回看,眼神乱飘,说:“你好呀。”
陶谷笑:“你好呀,红豆。”他声音温柔,像在说,又见面了,红豆。
妇人:“哎,商人饿了吧?也快到晚饭了,我们只有粗茶淡饭,希望商人不要嫌弃!”
陶谷笑:“我们经商的,常常饱一顿饿一顿,有的吃就不错了,有劳夫人了。”
妇人很开心,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夫人说:“你坐会儿,或者随便逛,我和红豆去做饭。”妇人把红豆叫走了,小声和红豆说:“去把外面的房间收拾下,今晚他睡外面的客房。”红豆迟钝,“啊?我去铺床吗?”
妇人:“铺完和我做饭,赶紧去。”红豆哦了一声出了大门,到外面的客房,先把垫底的褥子放下,在放床单,再把被子叠好,她跪在床边拍拍被子上的折痕,忽然想起她成了亲的好朋友就是这样叠她和她相公一起睡过的被子她拍拍脸,乱想什么了,色女。
妇人和红豆忙了好久,等到天黑了,晚饭做好了,干完农活的红豆父亲也回来了,红豆父亲点上一直舍不得的煤油灯,四人围着小桌子一起吃饭,没有什么特色,豆芽白菜汤,炒青菜,炒豆腐,一盘酸菜,一盘腌制白菜,这顿饭对农家人来说,是极其丰盛了,红豆父亲难得开心,用了陶谷付得房钱,打了二两玉米酿的酒。男人喝了几口酒,就剧烈咳嗽起来,跳跃的灯火下。
妇人不满,“不能喝就别喝,你看看,犯病了吧?!”
身材消瘦又衣着褴褛的中年男人:“有客人在了,妇道人家不要插嘴。”说着向陶谷说,“让你见笑了。”
陶谷摇头。
中年男人:“饭菜吃的习惯吗?”
陶谷咽下饭菜回答赞许,“很美味。”
中年男人:“家住哪里?”
陶谷:“葱陇。”
男人哦了一声,还挺远,确实挺远,走路小半月,坐马车最快也要七八天。男人又问:“几岁出来做茶叶生意的?”
陶谷想了下,“应该是十岁左右随家父经商,十六岁独自经营家中生意,走访过大半个南山。”
男人语气透着赞赏,“一个人做生意不容易啊。”
陶谷:“刚开始是不容易的,习惯了就好。”
男人:“茶叶生意你做的怎么样?”
陶谷:“勉勉强强,几年前在城里买了一座房,乡下的老房子也翻新了,今年在郊外买了几亩良田。”
男人:“那到底是买了几亩?”
陶谷:“十亩。”
男人心里默默算账,一亩产3石,十亩一年收成30石,一石大米不在灾年,大概值7钱,一年基本收入210两。男人忽然手抖,他一家三口一年收入刚刚过十两,210两是他不敢想的,而且这还只是粮食的收入
男人端起酒,他需要平复下心情,“多大了?应该是成亲了吧?”
忽然沉寂了下,红豆在黑暗中抬起头紧张的看着他,他会怎么回答?有还是没有?虽然男子可以多妾室陶谷接触到红豆的视线,他朝她笑。
不见陶谷回答,男人自顾自说下去,“男人嘛,多几个妾室是很正常的。”如果不是他家贫,如果不是他身体多病,他也会像当地富豪一样,娶几个妾室的。
陶谷收回眼神,说:“您误会了,我今年二十二,因为做茶商常年在外,并未娶妻。”
男人一听,“好啊,那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生意做得再好,有家才有归宿嘛。”
陶谷点头,望了一眼红豆。
红豆接到眼神,心上仿佛有鼓鸣,咚咚咚,脸像火烧云一样。她赶忙低下头隐没在黑暗中,要镇静,我一点也不紧张,一点也不激动可是她的心狂跳,震得脑袋发蒙,她的喜悦,快要冲破胸腔,响彻云霄。她低着头吃饭,直到吃完饭,她和她娘亲一起收碗,红豆独自一人心不在焉的在烛火中洗完碗,好遗憾,一整个晚上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了,明天他就要走了,还能独处,好好说话吗,他还没有告诉我,那首诗说什么意思呢?还没有告诉我那些字怎么写?她洗完碗从偏房开门去倒水,水在院子里漫开。
“你洗完碗了?”黑暗中一男声将红豆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来,她吓了一跳,手一抖,正大叫。
陶谷手疾眼快,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握住木盆。红豆脸又烧了起来,她的嘴巴贴住了他手心。
陶谷低声,“不要出声,不要害怕,我只是想找我的马匹拿样东西,你能带我去吗?”其实房子很小,从房子右边过去就能看到他的马了,正在空地上吃着草。
红豆整个人笼罩在他身躯之下,被他的气息包围,一时被头昏直点头。
陶谷:“那你不要大叫,我就放开你。”
红豆拽紧木盆点头。陶谷放开了红豆,这里的农民,身上有股奇怪难闻的气味,但是她身上却没有
红豆快步走在前面,陶谷亦步亦趋,两人几步就到了房子旁边的草地,红豆一手拿盆,一手指了下马,说:“去吧。”陶谷不动。
红豆问,“怎么了?是太黑了看不清吗?要不我去拿蜡烛。”说着转身想回去。陶谷连忙拉住她胳膊,声音里带着笑意,说:“好啦,不闹你了,我能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红豆停住,疑惑问:“不找东西了吗?要是贵重的话还是放身边吧?夜里不安全。”
陶谷收回手,说:“红豆,放心吧,值钱的我都带着身边了,我是来履行我的承诺的。”
红豆:?
陶谷忍不住,“笨蛋,红豆。”说着从怀里拿出东西。
见状,红豆往后退紧张的举起盆,他!他要干什么?!虽然她对他颇为心动,但是在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行不轨之事,她会反抗的!她力气很大,她会拿盆砸晕他的。
陶谷拿出火柴和蜡烛,看着她,忍俊不禁,说:“怕我图谋不轨?所以带盆防身?”
红豆看清了是蜡烛,放下木盆,也不敢往前,还是有些戒备。
陶谷:“别害怕,我不过想教你识相思这首诗而已,再说了,”他停了下,笑着打趣,“如果我真想对你做什么,一个不到我肩膀的弱女子又能反抗什么呢?”他说着,点燃蜡烛,火柴嚓嚓,唰一下燃气,空中一缕刺鼻的硫磺气味,明明不好闻,却有些让人上瘾。“过来帮我拿蜡烛吧,我在地上写字。”他脚下的泥土因为常年踩踏变得结实了许多。
借着烛火,她才发现他披着长袍,应该是打算休息了,突然想起来有事没做,这才出门的。虽然他点蜡烛的动作很赏心悦目,但是与男子有染可是要进猪笼的她很犹豫。
陶谷笑,没有强迫,只是在地上捡了个石子,半蹲下来,一字一句念:
相思
王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写好了,你不过来看看吗?”陶谷回头看红豆,红豆心动,犹豫再三,看看也无妨,小步子踱过去。陶谷回头,问:“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红豆:“嗯,唔,就是绿豆红豆的那个,可以吃的一种豆子。”
陶谷点头说:“哦,这个我知道,你看看,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
红豆低头着急,“哪里哪里?”蜡烛光太弱,陶谷又太高,她长么大,不曾进过学堂,识不得几个字,她还不知道她名字怎么写呢?她小姐妹都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当然了,那是她丈夫告诉她的。
陶谷看着慌忙的红豆,把她拉近自己身旁,摁住她的肩膀,两人一起蹲下来,“这就是你的名字。”
红豆被字吸引了目光,好看,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好看就完了,说:“我的名字好看。”曾经她小姐妹拿着她丈夫写的歪歪扭扭的名字跟她炫耀,可是那人的字不及他在泥土上写的十分之一。
陶谷:“啊?”好奇怪的说法。
红豆回神,“啊!我的意思是,你的字迹很好看,连带着俗气的名字也变得好看了。”她说的真诚。
陶谷难得有些羞赧,说:“你的名字不是俗气的食材,它充满了诗情画意。”
红豆:“诶!!!”她偏头,两个人贴的很近,两人在微光下对视,陶谷忽然凑近了她的脸,抬手,歪头。
红豆看着在眼前放大的脸,瞪圆了眼睛,她应该往后退的,只是这恰到好处的氛围,自己的心跳不容许自己拒绝他
出乎意外,没有吻落在脸上,他在她鬓间簪了一朵花,陶谷退回去,仔细端详。
红豆转头看着眼前的字,不自在伸手摸头上的东西,原来是一朵花吗?她想起白天洁白的桃花有些失落,想摘下来
陶谷制止,说:“别摘,很好看。”
红豆缩回手,说:“我不好看。”配不上这朵花。
陶谷:“好看,好看的。这是山茶花,红色娇艳,你压得住。”
红豆不太信,她自己白天在湖里照过的,她衬花。她埋头,想把自己藏起来。
陶谷看着失落的红豆,拉住她胳膊,双手扶住她肩膀,让红豆看着他,“看着我,你虽然不白,但是你有一双杏眼,很大很亮,我见过很多双眼睛,里面只有欲望贪婪,无神。但你不一样,你的眼睛很清澈,是一汪清泉,让人无法移开。这山茶不是桃花,山茶花坚韧美艳,桃花柔脆多情,你是个热情活泼的女子,你该和山茶花一样热烈。”
他一番剖白,红豆便肉眼可见的脸红了,她挣扎了下,陶谷放开她,她声音里无法压制的喜悦,风徐徐吹来给她降温,一阵寂静后,她看着脚下的诗问:“你还没有说这首诗什么意思?”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女子说这么多奔放的话,陶谷也有些不好意思,“第一句的意思是,鲜红浑圆的红豆,生长在阳光明媚的南方,春暖花开的季节,不知又生出多少?第二句的意思是,希望思念的人儿多多采集,小小红豆引人相思。”
红豆声音更低了,好奇问:“小小的红豆有这么大的能耐吗?让人相思?”
陶谷:“本来是没有的,但是诗人赋予了红豆相思的含义,往后,提起红豆,大家都知道这是相思之物,”他停了下,看向女子,继续说,“赠送红豆,代表我很想你。”
两人对视了眼,暗潮流动,红豆连忙低头,他说,我很想你。明明她知道他只是在解释
陶谷笑:“不要不好意思,你的名字是相思。”
红豆转身捂着胸口,拜托,小点声吧,不要让他知道,她心跳很快。不要让他知道,她已经恋上他了。
又是一阵寂静,陶谷看着眼前快团成球的姑娘笑,“我再送你一首诗吧?”
红豆埋头,弱弱一声,“好”
陶谷:“下次见面我教你写你的名字?”
又是一阵心动的红豆问:“还会有下次见面的时候吗?”
陶谷肯定,“会的。等你学会这首诗我们就能见面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