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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闹到了圣上跟前,宁静远跪在御书房声泪俱下诉说逍遥王对他如何惨无人道的逼迫。
“圣上,您可一定要为老奴做主哇!”宁静远又是一通咚咚磕头,把锃光瓦亮的地板磕得带了一丝颤动。
看着也挺疼。
当事人全在场,逍遥王,赵老将军,副将赵萌,还有宁殊颜口中的野种宁殊薇。
皇帝头疼的揉了揉额头两边,看宁静远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原本不想把赵萌的那事儿公开出来,给大家一个体面,偏偏他要把这事儿撕开摆出来说。
“宁爱卿,朕知你委屈。”皇帝收回视线,把才送上来的折子丢在他面前,“但皇家血脉养在你府上多年,过得似乎并不如意啊。”
皇家血脉可比赵萌之女听起来厉害得多。
宁静远身体一僵,颤颤巍巍捡起折子,上面细数着宁殊薇在侯府的生活起居过往。
什么被困雪山一天一夜无人寻。
忍饥挨饿无人问,逼得侯府贵女赴宴偷偷装食物回家。
还有些细碎的小事不足挂齿,但足以知道宁殊薇在侯府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圣上明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之事,臣从未亏待过宁……长乐郡主。”
宁殊薇总算知道宁殊颜那般张口就来的谎话怎么来的了。
这是遗传啊!
皇帝把视线移到宁殊薇身上,“按辈分你得唤我皇伯父,你说说你在侯府过得如何?”
“殊薇……长乐郡主,凭良心说你在侯府多年,我们可曾苛待过你?”宁静远不断朝她使眼色,“对了,你那两个丫头……”
“回圣上……”宁殊薇打断了他,提到叶子宁殊薇的火就彻底压不住,还敢威胁她,她低头轻声说道:“我非父亲亲生女,父亲留我一口气让我独居蔷薇院已是恩赐,其余之事都过去了。”
她的姿态柔柔弱弱,加上委屈至极的调调,这不比直接承认‘我过得非常不好非常委屈’来得有杀伤力?
老将军和赵萌第一个按耐不住跳出来,老将军更是老泪纵横,“圣上,我们一家老少征战沙场才把年幼的女娃养在他府上,我女儿的嫁妆悉数未带走,足以让薇薇过得富足,可圣上您瞧瞧,我们薇薇都过了什么样的日子?纵使薇薇她不是侯爷亲生女,但她终究是个孩子,她犯了什么错让她这十几年过得还不如他们侯府的一条狗。”
宁静远也不干,直言道:“当初你们瞒着我赵萌已和人暗结珠胎之事居心又何在?”
老将军一时语塞,这件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的确是他们将军府理亏。
“皇兄圣断。”皇甫胤懒懒的开口,“十七年前臣弟与萌儿本就两情相悦,臣弟遭人暗算才与萌儿有了夫妻之实,本想待臣弟南下出征归来后前往将军府上门提亲。可臣弟受了重伤,回来时已是一年后……”
接下来的事不必他说大家都知道,那时战无不胜的逍遥王一夜之前白了头,交了兵符辞去所有公职,立誓做一个真正的逍遥王,而后便携家仆云游四海鲜少回王城。
若非那次偶然路过京都起了兴致回来遇到宁殊薇,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赵萌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老将军是震惊得不能言语,当初赵萌要和离时他才知晓自己的女儿已在婚前和他人有过一段情缘,但那人是谁女儿却没说过。前些日子回程路上逍遥王突然找了过来,一路上与赵萌纠缠他就觉得不对,再联想到前日在永安侯的话……
当年知晓这事以后他一直觉着对不住永安侯府,恰缝当时北笯进犯,所以他才带着女儿出征让她用战功来弥补过错,佑得小殊薇在永安侯府的安宁。
本以为就算没了母亲,宁静远也不知道那事儿再不济也会善待小殊薇,从他回京后四处打听和暗中调查才知道这些年他赵家的孙女过了猪狗不如的日子。
“圣上,老臣恳请圣上收回册封旨意。”赵老将军跪了下来,“请圣上让宁殊薇认祖归宗。”
赵萌也跟着跪到老将军身边,说道:“是下臣一时糊涂犯下的错,下臣不求王爷和侯爷的原谅,只求下臣之女宁殊薇认祖归宗。”
他们赵家人再不济也看出来了,今日宁静远咬着她赵萌当初婚前有孕之事不放就是在赌他们会不会拿赵家和赵萌的名声来搏。
宁静远低估了赵萌的直率和冲动,没想到她会当场承认,让宁殊薇认祖归宗。
宁殊薇认祖归宗的话,永安侯的一件件一桩桩就不能善了,他慌了。
“赵萌,你休想!”宁静远咬牙切齿,“她宁殊薇认祖归宗,我们侯府怎么办?让永安侯府受尽天下人耻笑,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乌龟王八吗?”
“宁爱卿!”皇帝沉了脸,脸上的不悦之色相当明显,“朕的侄女不能认祖归宗?”
“这……”宁静远顿时熄了气焰,死死盯着宁殊薇,他不甘心,“全凭圣上定夺。”
殿内再次静了一会儿,皇帝叹了口气,道:“罢了,都回吧!”
顿了一会儿,他又道:“宁殊薇便留在宫里吧,你现在去哪儿都不合适,倒不如去陪陪皇后。”
宁殊薇看看皇甫胤,又看看赵老将军和赵萌,他们都对自己点头,便道:“谢过圣上。”
“还圣上呢,这儿没外人,唤皇伯父吧。”皇帝收起了帝王之威走了下来,“走,不理他们了,陪皇伯父去御花园走走。”
几家人不欢而散,对于这个结果唯一不满意的就只有宁静远,他回府时特意拐了几个弯去了另一个地方。
御花园里,宁殊薇跟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皇帝没开口她也不说话。
皇帝突然顿住脚步,宁殊薇也跟着停下来。
“不用这般紧张,朕又不吃人。”皇帝转身笑道,“你跟胤儿长得真像,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宁殊薇歪头笑,“所以您第一次见我时便知道了。”
“嗯!”皇帝点头,“当年你父王和母亲的那段情缘朕知晓一些,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因一场误会分开……朕也有责任。”
宁殊薇疑惑的眨眨眼,不明白。
“当年是朕命你父王秘密南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陷入了回忆之中,十七年前的北丰兵力颇有不足,前有北笯虎视眈眈,后有南蛮的毒物横行,稍有不慎便有灭国之危。皇甫胤临危受命秘密南下震摄南蛮,他的行踪除了亲信谁也不知道。
他走时正是和赵萌在一起的第二天,赵萌以为他不打算负责任,所以在永安侯上门提亲时便一口答应下来。
一桩惨事便这么成了。
“所以……”皇帝叹了口气,“是朕对不起你们一家。”
皇帝眼里流露出的愧疚情真意切,宁殊薇垂下眼,说道:“圣上无需如此愧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父王身为皇族,享受了皇族的荣耀,自然要多付出一些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皇帝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愧是我皇甫家的儿女。”
说完他转身大步往前走,宁殊薇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当你皇甫家的儿女怕是有点儿累哦!
栖梧宫是皇后的寝宫,皇帝一直把她带到了这儿。
皇后是当朝丞相嫡女容清婉,与皇帝青梅竹马,见皇帝来了,她愣了一下,迎上来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打趣道:“圣上今日怎的回的如此早?”
是回,不是来。
“我累了。”皇帝挥退左右,径直拉着皇后走到榻边,皇后坐榻上,皇帝把头枕在她腿上任由她为自己按揉额头,“还是有阿婉在好。”
“您啊……”皇后笑得柔和,“这个力度行吗?”
“行!”皇帝舒服的叹了口气,“阿婉……”
“我在的。”
宁殊薇愣愣的看着帝后二人伉俪情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是,你们好歹把这个外人安顿一下吧。
喂,皇伯父,你醒醒。
看我!
你俩看看我!
大概是宁殊薇心内的咆哮太过强烈,皇后看到她了。皇后把手指压在唇边,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宁殊薇正想过去,皇帝突然惊乍起,“对了,阿婉……”说话时他正好和宁殊薇的视线撞上,他笑了起来,“瞧我这记性,殊薇你过来,这是你皇婶儿。”他又转头冲容清婉道:“咱们的侄女儿。”
“小女宁殊薇,见过皇后娘娘!”宁殊薇乖乖巧巧的行了个礼。
“没外人,叫皇婶儿就好。”皇帝说。
宁殊薇抿着嘴低头又抬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别难为人家孩子。”容清婉说,“别紧张,就当这是自己家。”
“那个……”宁殊薇顿了一下,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说道:“我能知道娘娘您怎么保养的吗?太年轻了。”
皇后的容貌清丽,保养得当,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要不是知道那个已是弱冠的太子是她亲儿子,说皇后二十出头也不为过。
容清婉打量她片刻,一下笑开了,“哈哈,你这孩子嘴怎么这么甜?”
“我也觉得阿婉年轻。”皇帝撑着下巴委屈的看着皇后说,“我就不行喽,老喽!满脸褶子都配不上阿婉喽。”
“圣上……”容清婉有些无奈,“小辈还在这儿呢。”
“无妨。”皇帝不在意道:“她也快嫁人了,宋家那小子不会亏待她。”
所以这和我被你们秀一脸有什么关系?
宁殊薇想。
她发现自己不仅被强行喂了一波狗粮,还要被迫担起了陪皇后的职责。她的皇伯父告诉她,皇后性子柔软,他时常忙于政务陪皇后的时间很少,太子除了每日来请安也不会陪皇后太久,所以趁此机会让宁殊薇好好陪皇后。
这也能被秀一波。
服了!
“娘娘平日在栖梧宫都做什么?”宁殊薇为皇后倒了杯自制的花茶问道。
“嗯!!这个茶好香。”容清婉喝了一口茶才回她:“绣绣花什么的,怎么了?”
嗯?
不管后宫吗?
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呢,不用管理的么?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容清婉笑道:“这后宫里就我和两个贵妃,她们的吃穿用度也用不着我管,所以这宫里没什么事可以打发时间。”
咦?
宁殊薇震惊了,偌大的后宫就两个妃子,皇帝伯父是不是不行?
“圣上忙于朝政,十多年前便散了后宫。”皇后又喝了一口茶,“云贵妃和秦贵妃是实在不想出宫,就算出宫也无处可去才允许留下来的,圣上也从未去过她们的殿里,这些年倒是苦了她们了。”
呸呸呸……
皇帝伯父不是不行,是真爱!
宁殊薇皱了皱眉,这些妃子凑一起打个麻将都不够,怎么打发时间呀?
“启禀娘娘。”皇后身边的大太监猫着腰过来,“云贵妃来给您送点心了。”
“瞧,说曹操曹操到,快让她进来。”皇后放下茶杯,“云贵妃做的点心十分可口,一会儿你尝尝,外面可吃不到。”
云贵妃拎着食盒前来,见着宁殊薇时愣了一瞬,眼里的讶异之色闪得很快,她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给皇后请安。
宁殊薇连忙起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云贵妃看向宁殊薇,“这就是逍遥王爷的女儿?长得真好看。”
“她和胤弟长得很像。”皇后说,“有八分像。”
“尤其是眼睛。”云贵妃望着宁殊薇出神的说。
宁殊薇眨了眨眼,看云贵妃的神色,很不对哇!
“云娘今日做了什么点心?”皇后问道,“快拿出来给薇薇尝尝,她可没尝过你的手艺。”
云贵妃这才不舍的收回视线,“云豆糕。”她拈起一块递到宁殊薇面前,“我唤你殊薇可好?”
“谢贵妃娘娘!”宁殊薇接过糕点,“娘娘随意称呼便好。”
“乖孩子,别谢来谢去,快尝尝合不合你口味。”云贵妃笑得一脸慈爱,看宁殊薇的眼神比赵萌看她的眼神还溺。
啊!!!
都是美腻惹的祸。
另一边,逍遥王昭告天下他曾遭人暗算与护国将军府上的千金赵萌有过一段情缘,后为镇压南蛮之气秘密消失多年,如今回来了,他要给妻女一个名份——
护国将军府赵萌是他逍遥王的王妃,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女儿宁殊薇……不,皇帝已经下旨让其认祖归宗,册封仪式过后她便是皇甫殊薇,封号长乐郡主。
同时感谢永安侯府多年来对自己女儿的照顾,
感谢永安侯能舍己为人为逍遥王府做出的贡献,让她们母女免受流言蜚语的非议。
此告一出,百姓哗然,原来与侯府格格不入的那个傻子大姑娘是皇室血脉。
原来永安侯一直在替皇家养孩子。
原来永安侯头上一直有些颜色。
这样的轶事在王公贵族间本没什么可稀奇,可这事儿发在世人皆认为不近女色不要男色总之对色字无感的逍遥王身上,而且对象还是那个曾经让满京都纨绔子弟闻风丧胆的赵萌,这不仅稀奇,还能流传千古下去。
大家开始纷纷打探当年逍遥王与赵萌之间的事,甚至已经有文人撰写关于他们的话本。
冷面战神王爷与泼辣小女将之间的爱恨情仇……
要问他们间这是什么缘?
大概是孽缘。
而在这段孽缘里插了一个更孽的永安侯。
当初永安侯是抬着聘礼亲自上门提的亲,他对逍遥王与赵萌的孽缘是知与不知还很难说。
一时间满朝文武看永安侯的眼神各有千秋,同情尤为之多。
在一片千秋的神色中宁静远气炸了,尤其是逍遥王对他感谢的那番措辞。
这不是等于在向他挑衅——孩子虽然不是你的,但老婆也不是你的。
啊哈!
气得他恨不得当场掀了书案大吼一句:我感谢你祖宗!
“册封的日子定在七月初十,”宁静远对坐在屏风后的夜齐风说道,“公子要怎么做?”
那边沉默良久,久到宁静远以为对方都走了的时候听到了夜齐风讥笑的声音:
“册封郡主的仪式没有郡主的话……应该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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