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范晋环顾一圈房舍,茅屋破瓦,四处漏风,靠西一面墙,放着书架,上头满满当当傫着书册,往前一方案几,笔墨纸砚,俱都齐全。

    是个读书人家,可那又如何,这地方范晋实在不喜,若不是床前枯瘦的妇人哭哭啼啼,一叠声喊他乖儿,范晋以为自己不过做梦罢。

    再重重掐腿,范晋也没能从梦里醒来,只能认了。

    他确定自己重生到儒林外史书中,成为五十四岁才中举的范进,眼前这妇人范王氏,正是原身范进的母亲。

    可他不是范进啊,对方五十四岁才中举,到老才发达,意味着前几十年,都是一路穷苦过来的,范晋身为现代人,可不希望自己倒霉催过这种日子。

    于是范晋一再跟范王氏申明,自己叫范晋,不是她儿子,要离开这鬼地方回家。

    谁知妇人哭的更凶,直嚷着命苦,相公早去,如今儿子又魔怔,遂花钱叫了村里跳大神的来家,屋前屋后转一圈,再弄碗黑乎乎的符水,强要范晋喝下。

    看着对方凶神恶煞的脸,外加院子里头聚着一群乡下无知村民,这下范晋明白,他要是再跳脚,可就不仅仅是喝符水,指不定要沉塘!

    “娘,你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你看。”

    范晋,哦不……是范进,抬手示意,朝范王氏笑笑,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她儿子,连娘也会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来之者安之。

    他怎么着好歹读过书的,还不信过不好这日子。

    只是茅草屋,黄泥地,逢着刮风下雨,简直不是人待的地儿。

    范母拭了拭眼角,见儿子终于不再闹腾说要回家,这才放下心,口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儿好了。

    “都怪你二伯欺人太甚,若不是他讥你说你一辈子考不上秀才,你也不至于想不开,丢下我一个。”范母说着又要哭,想到二伯家身为族长,不帮衬自家兄弟便也罢,还要踩上一脚他们孤儿寡母,若进儿他爹还在,二伯敢这么做?

    “进儿,听娘的话,别把那起子小人的话往心里去,你爹能中秀才,你也一定行。”范母连连叹息,若是相公还在,凭着他的指点,儿子怎可能不中,只如今人没了,家中只进不出,过得艰难,儿子还不知道啥时候能中哩。

    范进扯了扯嘴角,可不就会中么,不过要等到几十年后,他没记错的话,书中那范进可是考二十余次,才让学道周进点了第一名。

    他毕竟不是真范进,不想白白蹉跎几十年光阴,过上前途未卜的日子。

    “娘说的是,我知道了,往后一定好好读书,给娘挣个诰命回来。”范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懂八股文章,更别说写,转念一想,读书都有方法,他前辈子不说是学霸,也算书香世家,常年奖学金不离手。

    用些心,即便考不了前三甲,起码吊车尾还能挤进去。

    ‘咕嘟咕嘟’

    正当范进琢磨着怎么读书出头,肚子猛然叫了两声,早上才喝了碗粥就馒头,一点不顶饱,对常年鱼肉不断的现代人来说,简直是灾难。

    眼下,还是换个生活环境,填饱肚子,再来说读书的事,不然饿肚子念书,范进可没恁个励志。

    “进儿可是饿了?你等着,娘去厨下与你做些吃食去。”说着,范母径直出门,往屋旁小找灶房走。

    说是灶房,不过是四方柱子架起茅草,下头傫着两方土灶,就近生火造饭罢了。

    范进忍着空空肚子,下床往案几上,取了几本书来看。没走几步,脚步轻浮,四肢无力,头昏脑涨,显然饿狠了,没油水吃便没得力气。

    如今是洪武年间,皇帝看重读书人,即便范进再怎么想赚钱过好日子,没一纸功名傍身,钱财终究守不住,还是读书好啊。

    只是八股文有点费脑子,幸好范进能看懂,诗词歌赋,做文章学问,诗词一道,往前的他用不上,往后明清两朝,可不随范进取用,他一现代人作诗,未免不伦不类,用明清两朝更好。

    至于考试做文章,明朝取士,士子必须先在州县通过预备考试,获得府、州、县学的生员资格,既是秀才,之后才能参加科举考试。在这之前,未考取生员,即秀才资格的,都称为童生。

    范进现在就是童生,远未达到秀才资格,说起秀才,后世人都以为是穷酸腐儒,那其实是针对士绅巨贾说的,比起一般平头百姓,秀才十分有身份地位的阶层。

    出远门不用路引,见官可不跪,甚至免徭役赋税,但是此等优待,已强过不少老百姓,日子自然不会差。

    如此一想,范进无论如何也要趁着年轻中个秀才回来,科举取士,本就是高阶读书人的厮杀,范进不得不迎难而上,过府州县考试,将来未必不能金榜题名。

    越想范进目光渐渐坚毅,原身做不到的事,我来替你完成好了。

    灶台传来刀切菜的声音,范进默默放下书,替范母打下手,他实在做不来心安理得享受原身母亲的伺候,虽说如今也算他的母亲,范进念着占了原身的位子,总该做些甚么弥补一番。

    正要出门,忽而外头木门吱丫一声,有脚步声进来。

    一大早的,谁往别人家跑?

    “弟妹啊,不是二哥为难与你,你也知道你侄儿中了秀才,月底就要往县城书院进学,束脩盘缠我都得备着,这不实在没办法,才问你还钱么。”

    “以往进儿他爹还在,向我借了五贯钱,本来我看你娘俩过得不好,便打算不要你还了,可你侄儿争气,我实在没办法不是?”

    范家小院子,范母捧着笸箩只顾哭,跟前站着个穿长衫直裰的中年男子,四十多岁,虎背熊腰,说话中气十足。在他边上,还有个老者,乃是范家族中耆老,一道来做个见证,让范王氏还钱的。

    原身范进的父亲是病死的,生前为治病花了不少,族中兄弟都有借的,范母也知道,只是当时大家看他家可怜,都说不要他们还,可二伯范瑞还是来催账。

    范母并未打算赖账,只想等手头宽裕,再一家一家还回去,眼下范瑞一开口就要五贯,这不是要她的命?

    范瑞还想再说,便看到范进出的门来,上月范进已经及冠,在祠堂行冠礼,按理说是大人,范瑞能与他说家中事了。

    随即走两步往范进跟前,脸色不大好,硬声道:“侄儿刚好在,二伯与你说罢,那五贯钱……”

    “二伯不必说,我知道了,”范进笑笑,对老者拱手行礼。古人就是多讲究,一开始不范进适应,之后也得入乡随俗。

    “这钱会还你家的,只是眼下侄儿病刚好,堂哥又是月底进学,能不能给侄儿几日时间,待寻了钱就还你们?”早在几日前,范进已想到赚钱的法门,只还未付诸实践,终究要几天时间。

    “唷!范进你口气不小啊,两贯钱说还就还了?不知道你要几天能把钱一次还清呐?”门外走进一个妇人,乃是范瑞的媳妇范农氏,手拎着帕子,人还未近便香风扑鼻,描眼画眉,涂脂抹粉,满脸高傲做派。

    刚才她不进来,便是嫌弃范进家小门小户烂泥巴糊底,担心脏了鞋面,躲在外头偷听。

    这不一听范进保证还钱,生怕妯娌范王氏反悔,急忙进来拿话激范进。

    “你少说两句!”范瑞转头喝一声。

    范农氏闻言立时瞪他,骂道:“少说什么?我原不知道你借钱给旁人,若不是行儿念书要花银子,你是不打算要他家还钱是吧?”

    “眼下他欠咱家钱,要他们还怎么了?你还敢吼我?这日子过不过了!”

    “他家必须还钱,不然我儿子前途怎的办?他们担待的起吗?”

    范瑞被媳妇一顿喝骂,顿时面红耳赤,他与范进的爹是堂兄弟,素来感情要好,他儿子范行念书那会儿,没少的范进爹指点,奈何兄弟不是个长寿的。

    范进安慰地拍了拍母亲,看范瑞夫妻二人,红脸白脸的唱,若不是看出范瑞有几分真心维护他,儿时两家往来亲密,范进当真以为这两口子作秀。

    不过有一点范农氏说的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孩子有出息,做父母的总想给孩子更多,生怕给不够慢怠了。

    “二伯,二伯婶,我说到做到,只要半个月,到时五贯钱我范进双手奉上。”范进看了眼灶台下清汤寡水的早食,即便不欠别人钱,他还要出门挣钱,眼下不过要多辛苦些罢了。

    范农氏冷笑,携着帕子掩着嘴角鄙夷道:“你说半月就能还,谁信?若你还不上,误了我儿子往书院念书,你该如何?你赔得起么?”

    眼见范农氏咄咄逼人,范进沉默不语,正思量他想的法子能不能赚够那点银子。

    范母却红着眼,一反往日柔弱的样子,对着范农氏便喝道:“二嫂,你别欺人太甚!进儿从小不乱说话,他说能还你,便一定能还上,你还要怎样?”

    “以前他爹没少指点范行文章,也不见你许多一星半点银子,如今倒好,人才走多久,你就上门要债来,是要我娘俩立刻撞死在你跟前?”

    范母以为儿子被逼无奈,想不出赚钱的法子还债,没办法只得把老脸豁出去,以往妯娌两个便不对付,时时暗中较劲,如今便彻底撕破脸了。

    “弟妹,我可没这么说,”范农氏撇撇嘴,看了圈范家小院,眼珠子一转,“这么着,如果半月后你还不上钱来,这院子便抵给我家,少说值个十来贯,到时多还少补便完了。”

    “你!”范母这才明白妯娌打的是院子的主意,几间茅草房子虽不好看,胜在地方勾搭,位置也是全村最好的,农氏好算计!

    “怎么样?可答应不答应?”范农氏凉凉开口,范瑞眼见媳妇不像话,正要拦她。

    范进终于抬头,目光直视范瑞夫妇道:“好,我答应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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