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金翘第一次看见黑雾,可以前也没见过这么具象化的,比起今天之前的,那些只能称得上是风吹过沙迷了眼而带来的眼花,可今天,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她清楚地看见一团黑雾影影绰绰地趴在彭小莱身上,以及晚饭前,人形的黑雾浮动飘忽在眼前。
谢明里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恐惧,可他是成年人了,加之金翘看见的东西,他并没有看到,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于是摸摸她的脑袋。
“那我们明天去看房。”他说。
“看房?”金翘一惊,“我们又要搬家吗?”
“不是说这房子有东西吗?”谢明里理所当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必不能再住下去了。”
要说屋子意味着什么,这里头说法多得很,意味着家,意味着稳定、安心、硬通货,总结来说就是安全感。
既然现在安全感没了,当然要换一间。
“好……”金翘松一口气,又呜呜地闯进舅舅怀里,“今天吓死我了!突然间就变人了!”
“松开,你才刚洗过澡。”谢明里应酬完,身上有酒味,不得不把她摁到餐椅上,“跟我说说?”
金翘将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声音脆而亮的,叽叽喳喳,就像是一只山谷里的黄鹂鸟。
将恐惧一股脑倒出来,心里的阴影彷佛少一点儿了,十点多钟,金翘揉着眼睛回房间睡觉。
好在这一夜没有噩梦缠身。
翌日,金翘满血复活地换上好看的衣服,跟随谢明里出门。
原来谢明里早就约好中介,不过他本打算的是,金翘再过一年就要读高中,他们现在居住的三室两厅,附近没有一所高中,都是小学初中幼儿园,恰逢金翘十五岁生日快到了,谢明里打算买一套房,签金翘的名字。
昨天这事儿一出,彷佛赶巧了一样,不但金翘要搬家,他也得一起跟着搬了。
两人跟着中介前后跑了几套房,金翘要么两眼泪花花哭唧唧却捂着嘴巴跟他无声摇头,要么面露难色说风水不行。
谢明里知道,她跟在谢锈菌身边七年,耳目渲染,多少还是学了一些东西的。
“今天看的,一套都不行吗?”谢明里不死心,“靠江的那一套江景房,财源滚滚来啊。”
“舅舅,那水那么急,你不怕这钱来的快,去的也快,还顺带把你金库都给冲走啊?”
学了一些东西,但也只是学了皮毛,金翘只感觉到不对,但她不及母亲,说不出文绉绉的东西,于是这一番说辞也变得没有什么说服力。要不是舅甥一场,或许谢明里都懒得理她。
“我看这水位涨得挺高。”他叹气。
“六月酷暑就降下去啦。”金翘不以为然,而且,她皱了下眉,“那一带好像有点问题,像被画圈诅咒了一样。”
“你喜羊羊看多了?”
“才没有!”金翘愤怒,愤愤道,“我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但我能感受到!那里好多人!”
要不是谢明里八字够硬,够旺,出门像活阎王出巡,她今天就被挤死了。
“当然多人了,那边有个景点……”谢明里一顿,恍然大悟,喔了一声,“你说屋里好多人。”
难怪金翘捂着嘴巴,两眼泪汪汪,扯着他的衣服就让快走。
“我觉得那里啊……”金翘细想了一会儿,遗憾肚子里没有墨水,只能脑子字斟句酌,大白话一样说出来,“煞气太重,怨气过于集中,就像是把这些黑雾都锁在那里一样,要是以前没死过人,这两年内必定会死一个,如果我们住进去,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我了。”
“呸。”谢明里握着方向盘的手,空出一只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金翘抱着脑袋瑟缩一下,委屈道:“而且住在那里的人,财运都一般,个个看着愁容满面的。”
“相信科学。”谢明里不由地提醒她。
金翘赶紧坐起来,双手交叉合十紧握,复读机一样读了三遍:“相信科学,相信科学,相信科学。”
“科学保我命。”
无论如何,今天看的房子都不行。
晚饭舅甥二人在外面下馆子,金翘想吃汉堡和饺子,他们就去了一趟麦当劳,然后再去东北饺子馆。
等饺子上餐的时候,金翘已经吃起了汉堡,他则接起了电话。
“老谢?”电话里那人叫他,似乎在走路,气喘吁吁的。
“哦,老张,晚上好。”谢明里盯着平板里的屋子平面图,这些房子是中介发来的,今天看得都不满意,中介只能给他发新的几套房源。
“我刚从那小区出来。”老张说,“你在哪里?碰面了说?”
“你来吧,我跟翘翘在附近的饺子馆。”
他给老张发了地址,不到二十分钟,老张便到了,经过前台点了一份猪肉大葱饺子,到他们这一桌,末了拿了一瓶啤酒。
“喝点儿?”老张问他。
“豆奶,谢谢。”谢明里看他。
“俩。”金翘抬起头。
老张拿了两瓶豆奶,开了盖儿放在这对舅甥面前。
“怎么样?”谢明里问。
“张叔叔,你摔跤了?”金翘却打了个岔。
“嗯?”谢明里看着他。
“唉别提了,就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打通了,你接之前的几秒钟,在单元门那里摔了一跤,还好没崴着。”
“没事儿吧?”谢明里还是有点良心的,毕竟老张刚才是在为他办事。
“嗐,没事儿,就摔了一下能有多大事儿?”老张摇头。
“那说事儿吧。”有良心,但是不多。
老张慢悠悠喝了一口啤酒,才将事情缓缓道来:“是这样,你下午不是打电话问我这小区能不能买吗?我就四处跟几个楼盘的销售打听了一下,熟人嘛,就直说了,不建议买。但也没有很离谱,据他们所知道的,所谓的不干净的事情只有一桩,就是两年前死过人,从四十一层跳下来,血浆一地,当场死亡。”
“为什么寻死啊?有说吗?”金翘好奇地问。
“生意失败,接受不了呗。”老张叹气道。
“哦……”
金翘意味深长地扭过头,与谢明里对视一眼。
谢明里还记着她那句: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我了。忍不住给她一个弹指。
金翘捂着脑门,哀痛道:“我这个月要是成绩下降,全赖你。”
谢明里不理她,问老张:“风水怎么说?”
他下午让老张托关系,找一位曾经给这楼盘看过风水的算命先生,套点儿话。
“还是不建议买。”老张拿来一张菜牌,想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继续道,“怎么说的我忘了,说什么这个小区的这颗树,那棵树对立,像弓箭一样,箭在弦上,能住得安稳吗?还说什么这个小区的装修格局,门走廊都是一条直线,边上就是房间……”
“这叫一箭穿心,是煞。漏财招灾。”金翘说。
“你怎么知道?”谢明里一怔,扭头看她,“你不是不看风水?”
“手机查的,”金翘拿起手机晃了晃,“不懂就问,不是学生的生理本能吗?吃喝拉撒学。”
“行。”谢明里点头。
老张又说:“按理来说,死一个人问题不大。”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是干净,没死过人的,人类活在这片土地上,少说都有上百万年,想找一片净土,难过登天。
“但是小问题还真不少,”老张说,“我走了几栋楼,起码有十来户吧,门口上贴着法院传单要来收房的,上个月刚有一位破产的。死人事小,破产事大,老谢,这小区真住不得。”
排除江景这一套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谢明里不由地遗憾,他觉得那套房的景色还挺好看的。
“这事儿交给我吧。”老张说,“我替你跑,风水看过了,都说好的,我再来找你。”
“麻烦你了。”谢明里说。
也只能这样了。
本以为靠老张的人脉和办事效率,这件事很快就能办成。
没想到第二天,灵城连续发布四份暴雨红色预警信号,谢明里顶着阴霾天出门,前脚刚提着早餐进门,后脚就下起了雷暴大雨,轰隆隆地砸在玻璃窗上。
最初没有人当一回事,本以为很快就停雨,谢明里也不意外,他用完早餐,换好白衬西服,差不多要上班。
就在临出门前,金翘的房间传来一声巨响,客厅里哗啦啦的雨声都掩盖不住这一动静。
谢明里忙放下车钥匙,走到金翘的房间。
“翘翘?”
没人回应。
“我进来了。”
依然没有回音。
事不宜迟,谢明里摁下把手,只见金翘趴在地毯上,以一个柔弱无骨的姿势脸朝下。
“翘翘!”他心都要跳出来了。
金翘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反应。谢明里将她翻过来,惊觉她浑身冰凉,彷佛死去了一般,手放到她鼻息下——
没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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