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恶灵的香气。
黍翎微微侧头,身边有两个男人,站的位置离自己很近,头发半长,衣着少数民族式样长袍,以动物皮毛和各种金属做装饰,不时发出一些清脆的响声。
他们的神情肃穆,眼神紧紧盯着火光,嘴里念念有词,将手中的巨大萨满鼓一下又一下地敲动。
这鼓声悠扬,带着神秘的意味,两人敲击的节奏契合、有力,十分有默契,想来已经配合了无数次。
而在他们和黍翎身边,还有一群人,这群人的衣着也是异式长袍,但不同的是,他们棉衣更加的陈旧,有些还打着补丁。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皮肤黝黑,脸上都被风霜侵蚀的痕迹,看着有些沧桑。
他们在洞穴不断地挥袖,转圈舞动,此刻黍翎耳边的祝祷声,就是从他们的嘴里发出,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尖锐。
每个人的眼神都很飘忽,望着火焰,充满了强烈的渴望。
黍翎皱了皱眉,闭上眼,迅速梳理这个世界里记忆碎片的经历。
在这片苍茫的原野里,记忆碎片一来这世界就被这里的恶灵们吸引,化身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自闭少女,游荡在其村落外。
她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在村落外没多久就被开车外出的敦木和布泰看到,直接将她带回村内,给吃给喝。
当然,敦木和布泰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善良,他们作为吸引记忆碎片的恶灵,将女孩带回来,只是要借她来挽救他们谋划良久,却将要失败的骗局。
回想敦木和布泰发现女孩是个“傻子”,当着她毫不避讳,肆无忌惮聊天的场景,黍翎逐渐拼凑出了两人过往的一些经历。
敦木和布泰都不是这个村的村民,他们流窜各地,以骗术为生。
偶然有一次路过这里,发现了这个偏远的村落,里面人生活困苦落后,思想封建简单,对萨满教义坚信不疑。
当时恰逢大旱,这两人看着渴望下雨的村民们,找到了可乘之机。
他们假扮成萨满使仆,来到这个村子里传教洗脑,向村民们承诺,只要供奉好他们,他们就会求萨满降福,帮助村民们解决困难,改善生活。
村民们对于这两个陌生的异乡人,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敦木和布泰的运气实在不错,两人来后没几天,村子里就下了一场小雨,雨量虽然不多,但却是成了两人是萨满使仆的有力证明。
于是敦木和布泰就顺利留在了村落,后来又借着偶尔下的两三场小雨,让村民对他们的崇拜和推崇不断提升,热情和信任也不断的高涨。
而在这期间,敦木和布泰尝到了不少甜头,本不是什么好人的他们,不到几个月,就在村民的顺从下,展露了贪婪的本性。
一开始敦木和布泰只是要些钱财,要点酒肉,但到了后期,他们要的越来越多,牛羊牲畜,木料房屋……
这些都是村民生活生存的依仗,本就贫穷的他们,自然不愿给,但敦木和布泰两人以萨满教义为由,对村民威逼利诱。
表示村民们若是给了他们,日后将会得到成千上万倍的回报,但若是不给,则会遭受到来自萨满的沉重诅咒。
前后只有一条路可走,村民们不得不从。
于是渐渐地,这村里就形成了敦木和布泰要什么,村民就给什么的规则,如果两人要的东西村民没有,那村民们就卖掉房产、家畜去给敦木和布泰买来。
即使是自家的女儿、妻子,也可因为敦木和布泰侍奉萨满的借口,送给他们肆意蹂、躏。
黍翎垂了垂眼睑。
这些村民为敦木和布泰几乎付出了一切,已经完全没有能力,也十分不甘心直接抽身离开。
只期望着有朝一日,敦木和布泰给的荣华富贵、长寿康健的口头承诺能够快点实现,挽回他们的损失。
于是就这样,敦木和布泰在村里过起了近乎土皇帝般的日子。
可惜,缥缈不定的运气总是不可靠的,更何况是恶灵的运气。
村中虽然暂时有了雨水,但旱情始终不减,几十天里,村里连个稀疏的小雨都许久未下过,村民们依仗的草地农田逐渐干枯死亡,越来越多的牲畜牛羊生病饿死。
这些都是村民生存的基础,没有了它们,他们现在就会死去,何谈未来的荣华富贵?
村民们一开始还在默默忍耐,但到了后期,生活实在艰难,便大着胆子去找敦木和布泰,祈求他们能够降一场大雨,敦木和布泰自然满口答应,又借此要了很多东西。
村民们为此东拼西凑,尽量去满足了他们,满心期望着下雨,可惜随着时间流逝,村民们慢慢发现,即使付出再多代价,天上也不会降下一个雨点。
一些没有存粮撑不下去的,或者是在失望中逐渐摸到真相的,看着天天吃香喝辣的敦木和布泰两人,心理逐渐发生了变化。
付出所有,却没有任何反馈,最是痛苦,更何况,承诺反馈的人,还过得这么好,一些村民渐渐萌发了杀意。
于是就在前几天,村民中一连出了好几个想要杀敦木和布泰的人。
他们气势汹汹,难掩怒火,尽管敦木和布泰发现的早,凭借着长久以来的传教洗脑,利用其他愚昧的村民处死了这些人,但根本问题还是未解决,村落已经不再安全。
敦木和布泰两人只能外出躲避,他们一方面胆小怕死,一方面又不肯放弃奢靡权威的生活,于是在他们出村的路上,遇到没什么反应的女孩时,想到了一个计划。
他们要女孩成为他们口中一直未降临的萨满。
这想法让敦木和布泰十分激动,他们直接掉转车头,载着女孩直接带回村子里,打扮成萨满模样,妄图借着今日祭祀,编几句萨满神谕,震慑那些村民,好加深他们的恐惧和信念,继续从中获取利益。
愚昧的村民和贪婪的骗子。
黍翎摩挲了下指尖,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它从洞口不断涌入,又在上方可见天空的破口处不断涌出,一进一出间,带起了黍翎挂满彩色布带的萨满长袍。
自由的风将洞内一切气息都吹到黍翎鼻端,黍翎嗅了嗅,除了草木和香料燃烧的古朴气息,还有敦木和布泰两个恶灵充满了香气的能量味道。
气味浓郁,可见其蕴含能量不比李大程差,况且还有两个,黍翎瞥了眼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假装使仆的两人,动了动手指。
她要吞噬掉他们,与这个世界的记忆碎片尽快融合,但此刻身体还只是个弱小少女的黍翎,仅靠着猫身的宥北,完全不够。
要获得他们的信任……
黍翎看着依旧不断吟唱的村民,勾了勾唇,缓缓走向前。
她举起手边的银杯,围绕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缓缓将杯中酒水洒落,酒水落在洞穴内的土层上,迅速形成了一圈暗色的痕迹。
洞中氛围似乎更古怪起来。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黍翎的步履稳健,面无表情,好似一个泥塑,一步接着一步,毫无变化,在经过吊在空中瞪着暗淡双眼的牛头面前时,黍翎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将空空的银杯高高举起,黍翎一伸手,将其放在了火焰上方,牛犊血液滴落处,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在杯中逐渐集聚。
那声音本应很小,但此刻,却好似巨石落地,一声又一声。
“你……”
黍翎刚降临在洞内的时候,一直是不言不语,不动不笑,她此时这突然的奇怪举动,难免让周围人侧目,那些奉她为萨满的村民对此还算接受,但那知道她过去来历的敦木和布泰则完全被惊到。
他们停止了击鼓,惊疑不定地望着黍翎,注视着她的动作,村民们的祝词声也渐渐越来越低,洞内的气氛愈发紧张。
黍翎倒对此毫无反应,她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银杯中的液体,感受着烈火之上的热意,终于,待酒水落地形成的暗色痕迹被火焰灼烤消失,待银杯中血液代替酒水重新盛满,黍翎抬起了头,将银杯拿到嘴边。
一饮而尽。
山洞中村民们的吟唱声霎时间停滞,随后又更加强烈的爆发出来,村民看到黍翎的动作,彻底兴奋了起来。
他们似乎因为黍翎诡异的举动认准了她这个萨满,舞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亢奋,围着黍翎和火焰不断旋转。
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投射到洞壁上,跳跃扭曲,一刻不停,仿佛融于黑暗又生于黑暗。
黍翎抬眼,这些人应该都是服用了神经兴奋类的药物,她手中银杯里也有这类药物残留的味道。
毒性倒也不大,只是情绪更容易被牵动兴奋,对自己也算有利。
黍翎静静地站在原地,面对眼前这魔幻癫狂的一幕,表情淡淡,身旁的敦木和布泰互相看了看,侧头打量起黍翎。
不再默契的鼓声,暴露了他们心不在焉的心绪。
黍翎眨了眨眼。
祭祀一直持续到了深夜,黍翎被敦木和布泰抱上椅轿,被村民们抬着,从高高的山顶一路向下。
出洞前,黍翎看了眼角落里的玄猫。
玄猫对着她眨眨眼,消失在洞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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