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乐乐想到一千块的天文数字,嘴咧得更开,脸都笑疼了:“喂,你是从城里来的?”
她露出一口被桑葚染红的牙齿,乔鹤立刻蹲下抱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要打头!”脱口而出的道歉流利得匪夷所思,像是说过无数次一样纯熟。
“哈?”姚乐乐顿时警觉,“你别想让我赔你衣服钱!是你先抢我的馒头!你自找的!我一毛钱不会给你,听到没有!”开玩笑,把她和姚小弟捆一起卖了也不值一千块。
乔鹤一个字没听进去:“不要打头!打哪儿都行!求求你别打头!”
姚乐乐:“……闭嘴!”
“我叫你闭嘴!”担心被其他人听见,她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压低声音,“别嚎了!喂、喂!再嚎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求饶声戛然而止。
姚乐乐力气大,乔鹤被薅得半蹲半站,不敢反抗,从衣兜里摸出几张粉红色的钞票,哆嗦着朝她手里塞:“给、给你……”以前他都是这么做的。
姚乐乐眼睛一亮!
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没接他的钱,“你真是城里来的小少爷?”人不可貌相啊。
乔鹤觉得这句话多半是在讽刺自己,但姚乐乐飞身揍狗的场景历历在目,只好胡乱点头:“嗯,对……今天、今天过来的。”青溪镇是乔鹤父亲的老家,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修葺祖坟,顺便和多年未见的亲戚们聚一聚。
姚乐乐眼睛更亮了。
完全忘了自己之前被吓得逃跑,她拿打量金馒头的眼神把乔鹤上下看了个遍,看得他又开始抖抖索索掏钱,豪气地一挥手:“算了!看你是新来的,今天就不和你计较了!”
“我叫姚乐乐,这是我弟!”她指着旁边看热闹的姚小弟,“以后出去就报我的名字!谁欺负你我帮你收拾他!”
乔鹤不由摸了下自己的后颈,上面红彤彤三道血痕,是姚乐乐刚才薅他领子的时候挠出来的。
“咳咳。”姚乐乐有些心虚,“反正你记住就行!这镇上没我不敢揍的人,你想叫我揍哪个都可以!绝对明码标价、老少无欺!”
乔鹤直接听懵了:“揍、揍谁?”他为什么要叫她揍人?何况她不是专程来打他的吗?
姚乐乐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傻子没听懂:“前三回不要你的钱,之后按次收费!一次二……十块!”她也不知道城里少爷究竟有多少零花钱,不过看他能直接掏出好几百,十块这个价格简直不能更公道。
姚乐乐正要按着乔鹤认下这笔交易,院里突然吵嚷起来,漫长的午饭终于结束,大人们准备离开。
姚乐乐一把抓过姚小弟就要跑。
她倒是不怕这些人,不过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少爷面前说坏话?那她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姚乐乐还没迈腿,乔鹤先蹿了出去。
比刚才被狗撵跑得更快,她追上去时,他已经躲到了树后:“别……别!你们别和我待一起!”这棵树藏不下三个人,肯定会被发现的!
姚乐乐莫名其妙。
但乔鹤急得声音发颤,甚至慌里慌张来推她,她只好带着姚小弟一步三回头的跑路:“十块!记住了十块!实在不行五块也能商量!”
半个小时后,乔鹤跺跺发麻的腿,蹑手蹑脚溜进院子。
“乔鹤?”一进堂屋,和才收拾完碗筷的乔行雨撞个正着,“你怎么在这儿?”
“爸!我……我没碰到人!”乔鹤急忙解释,“没有叔叔阿姨看到我!我藏起来了!藏得特别好!”
比起撞见陌生人,乔鹤更害怕被父亲知道自己偷偷溜出去。因为乔行雨很不喜欢乔鹤到处乱跑,说这样是为他着想,否则被别人看见脸,最后多半吃亏的还是乔鹤。
果然,乔行雨扫了眼乔鹤手上的塑料袋,皱起眉头:“你去买东西了?来的时候不是答应我,要乖乖待在楼上,没事别出卧室?”
乔鹤攥紧塑料袋:“老板、老板没注意我!”压根没去小卖部,这不算说谎。
乔行雨眉头这才舒展几分。
“那你回房间吧。”他示意乔鹤,“我还得给你妈你弟弟打电话报个平安,之前忙得都忘了。哦对,上去后好好休息,我不叫你就别下来。”
乔鹤连忙保证:“我绝对不出门!爸你别生气!”
乔行雨点点头,催促他:“快回去吧。”
乔鹤回到房间。
关上门,肚子响亮地叫了起来。
“啊!”发现自己忘记提午饭的事,“怎么办……”被狗咬过的馒头已经丢掉了。
或许是因为有一大堆行李要收拾,乔行雨也忘了乔鹤要吃饭。
答应过乔行雨不离开卧室,乔鹤坐在床上等,等得肚子一个劲儿咕咕响,始终没等到自己的午饭,只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塑料袋。
是姚乐乐离开前硬塞给他的。
乔鹤不抱希望打开塑料袋。
里面竟然装着三四个馒头、几块饼干、一个罐头,还有一小堆手指肚大小,黑黑红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乔鹤觉得这是饿到极点的幻觉。
狼吞虎咽掉两个大馒头才确定不是梦,他填饱肚子,想起姚乐乐又红又紫的嘴,犹豫片刻,小心翼翼拿起一个桑葚,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甘美的果汁在口腔里炸开,甜蜜中透着几分清新的酸,舌头还没反应过来,剩下的桑葚已经进了肚皮。
乔鹤把桑葚吃得精光,盯着自己被染成紫色的手,终于相信姚乐乐不是来打他的。
可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乔鹤看着面前的馒头饼干罐头,无论如何想不通。
她既然看到了他的脸,明明应该和爸爸说的一样,非常讨厌他才对啊。
姚小弟在生姚乐乐的气。
是真的非常生气,他抿着嘴,躺在床上直勾勾瞪着发霉的房梁,瞪了没一会儿,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四个馒头!六块饼干!
还有一盒世界上最好吃的精肉罐头!
他姐就这么把这些好东西全给了那个小少爷!
姚小弟伤心坏了,躺床上抽抽答答掉眼泪,姚乐乐才不惯着他:“起来!捡柴火去!”
姚小弟抹着泪下床。
老房子建在半山腰,一出门就是望不到头的青翠林野。姚小弟背上小筐筐,在树林边缘捡了满满一筐树枝和杂草,抽着鼻子走回来。
“说你没脑子你还真没脑子!”姚乐乐一看他这幅样子就来火,“哭什么哭!姚学习,你该不会以为下次还能去他们家找吃的吧?!”杨天恩杨天赐回去添油加醋一说,死老太婆肯定会给厨房上锁。
姚小弟听不见也不想听,瘪起嘴,蹲在地上咔嚓咔嚓掰树枝。
姚乐乐嫌他掰得慢,一把夺过小筐筐:“不和那个少爷搞好关系,接下来你准备天天喝风?”
房前屋后倒是种了不少西红柿土豆,但上个月连下了十几天的雨,根本没法走山路。她和姚小弟两个人困在山上,把结出来的果实吃得精光,差点儿就要对秧子下手。
等下一波土豆成熟,至少需要两个月,西红柿就更不用说了。
“告诉你我都算过了,打一次十块,十次就是一百!”怕姚小弟听不见,姚乐乐在他耳边扯嗓子大喊“一——百——块!”
姚小弟顿时瞪圆了眼。
年纪小,姚小弟对太大的金钱数额没概念,城里少爷穿一千两千三千的衣服都差不多。
但是一百块!够他和姐姐一个月不饿肚子!
想通这一点,姚小弟立刻不哭了。
眼泪一抹,狗腿地给姚乐乐敲背:“啊啊!”还是姐姐最聪明!
“往左边,用点儿劲!”姚乐乐非常得意,“明天咱们就去找他,先把免费的搞完,然后就能收钱了!”
终于想起乔鹤也需要吃东西,第二天,乔行雨把早餐送到楼上,总算没让乔鹤再饿肚子。
昨天请亲戚吃过饭,今天该办正事,乔行雨叮嘱乔鹤不要乱跑,自己和请来相看风水的人出了门。
乔鹤趴在窗台上目送他们离开。
非常听话,即使现在家里只有乔鹤一个人,没得到父亲的允许,他仍旧老老实实待在房间内。吃饱了没事干,继续隔着窗户观察外面的世界。
前一天饿得头晕眼花,乔鹤只记住了馒头和桑葚,现在仔细一看,青溪镇和他长大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坐落在连绵青山间,没有人海、没有车流、没有高楼,这个小镇最显眼的地标就是他所在的小二楼,还有院里参天的皂角树。
树龄逾百年,皂角长势茂盛,缀着一条条嫩绿皂荚的枝条越过雪白院墙,搅乱隔壁细碎树影和一两声邻家犬吠。
山风吹过,整个小镇连同群山一起陷在夏日绵延起伏、永无尽头的簌簌碧潮中。
一只狸花猫立在墙头,拿肉垫踩叶隙间漏下的金色光点:“喵呜。”
乔鹤盯着它毛茸茸的尾巴,不自觉勾头去看。
“喂!少爷!”然后就看到猫咪吓得浑身炸毛,一头栽下院墙。
“少爷!你在不在家!”姚乐乐这次没翻墙,很有礼貌地站在院门外,扯着嗓子大喊,“喂!有人吗!有没有人!”
怎么又是她!
乔鹤拽了拽口罩,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嘘!别叫了!”再喊别人会听见的!
“原来你在家啊!”姚乐乐现在看乔鹤就是在看金山,“要不要出来玩,我弟弟也来了!”
“啊啊!”姚小弟大声附和。
乔鹤愣了下:“不……不用了,你们玩吧。”他答应过父亲要待在楼上。
“门从外面锁住了,我去不了。”担心姚乐乐不肯走,他聪明地编了个借口,关上窗户,拉好窗帘,不再和她说话。
拒绝过姚乐乐,乔鹤躲在房间里,心砰砰直跳。
是不是他听错了?
她竟然真的在邀请他!
根本没有和同龄人玩耍的经历,更别说被别人主动邀约,乔鹤晕乎乎的。一会儿觉得姚乐乐说不定是故意想骗他出去好揍他,一会儿又觉得昨天她给了他好吃的,肯定没那么坏。
乔鹤琢磨半天,忍不住走到窗边,想要看看姐弟俩还在不在门外。
一拉开窗帘:“啊!!!!!”
“叫什么叫!”这一嗓子差点让挂在二楼窗外的姚乐乐掉下去,想起这是尊贵的金山,努力挤出一个假笑,“走,我带你出去!”
姚乐乐伸手去推窗户。
乔鹤吓得连连后退:“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上来的!”
这里是二楼啊!
姚乐乐觉得他在说废话:“爬上来的!”她又不会飞。
“怎么爬上来的?!”
“………………”
姚乐乐再次感受到这少爷脑袋不太灵光:“爬树上来的!树!你认识这是树吧!”指着被自己踩着的枝干。
乔鹤绝望看向皂角树。
长得比小二楼还高,理论上来说,只要会爬树,爬上来当然很容易。
但皂角树和其他树种不太一样,树身上除了一条条散发清香的细长皂荚,还长着一簇簇格外尖锐的皂角刺。
乔鹤昨天躲在树后,隔着衣服被刮了好几次,回来一看皮都破了,简直比钉子还利。
根本无法想象姚乐乐该怎么爬。
“喂,你跑墙角干嘛?”姚乐乐瞅着乔鹤一步步退到墙边,很快失去耐心,咔嚓咔嚓掰皂角刺玩,“到底出不出去,给我句准话!”
乔鹤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再看看姚乐乐手里四分五裂的皂角刺。
“……去。”
两眼一闭,气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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