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圣人保护着的姬昭明,终于把电力学的基础知识整理了出来。这可是科技进步的一大步,圣人看着姬昭明的眼神,就像在看展示仙法的仙女。
不过,说起电力的推广,圣人着实有些犯难。
“通电的导线,再没有更便宜易得的材料可用?”
姬昭明用的导线主要是铜线,为了做展示也准备了些银线。
这两种金属资源很常见,但这可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而且,近两年市面上的金属货币便已经开始紧缺了:铜钱不够用,金银都已经成为了常规的流通货币,仍然还是不够用。为此,圣人去年就开始“高薪扩招”,中条山区、太行山区、秦岭山区、剑南山地等地的铜矿,人数都基本翻了一倍。
这么大的劳动力缺口,当然不能粗暴地加征劳役,只是提高工钱其实也不够诱人。姬昭明趁机进了些建议,诸如四个时辰工作制、倒班轮休、加餐之类的,被好些人嘲笑天真。
财大气粗的圣人想要仁德之名,虽然并不打算像姬昭明说的那样“做慈善”,但还是参考了些。打了折扣的福利在当世也足够引起热议,招工的工作才借着东风顺利完成。支出多了些,不过圣人得到了美名,还缓解了一次通货紧缩的危机。
事后,姬昭明和二公主她们私下小聚时聊起过这件事,姬昭明拽了些经济学概念,比如货币供应量、商品和劳务的供给、需求之类的,成功收获了在场所有人“看先生的目光”。
这一节即兴“小课”的完整内容,圣人也看过,还是翻来覆去地看过。甚至,在查阅过各地税收的报告后,专门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以此为题,教了大皇子许久。
圣人并不满足于藜国现在的繁荣程度,他还有更大的野心,所以他一直很关注经济。
此时,圣人有多稀罕这套电力设备,就有多犯愁。不是东西不够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材料不够啊。
对此,姬昭明没别的办法:“暂时没有更适宜的选择。经过多次试验,金属是最合适的电线材料。常见金属在常温下的导电性能从强到弱排序,前三位分别为银、铜、金。所以,想要满足布线需要,铜线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姬昭明知道圣人的为难,但她可舍不得让电力行业的发展暂缓。看到圣人有些犹豫的态度,她更加卖力气地画大饼了。
“电能除了可以作为动力使大型机械稳定运行,也应该是可以转变为光的。研究组接下来最重要的课题就是研制电灯,而且电应该还能有其他很多用处,电线迟早要铺遍藜国每一处有人的地方,止步不前太可惜了。”
圣人的眼光够长远,仅仅看姬昭明此时的小展示,他就已经心动了。圣人这会儿心里就像猫抓似的难受,皱着眉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办。
瞧见了圣人的态度,姬昭明心中一动。
前两年她提出过发行纸币的建议,但是被驳回了。
用纸做为钱的代替品,这个想法在当下过于大胆,圣人和阁老们都觉得不稳妥。但是纸币是国家经济早晚要迈的一步,这会儿说不定就是个好时机。
想及此处,姬昭明上前一步:“臣以为,或许已经到了发行纸币的时机。”
“纸张较金银铜轻便,更易于长途携带,计算找零也更方便,还能避免铸币时的损耗和流通时的磨损。”
“是,若有不法之徒伪造纸币,可能会给国家造成巨大损失,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呀。我们在防伪方面多下些功夫,另外,严查、严惩仿造之事,应当也能有些作用。”
“而且,要说伪造,就算没有纸币,不法之徒也可以用切削、溶解私铸等方式扰乱市场。相比之下,或许可以通过加大仿造难度来减少钱币造假。”
圣人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心动了:“如何防伪?正好这会儿人齐,昭明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大家议一议。”
电力是一件大事,姬昭明今儿个带着东西来演示,是提前和内阁重臣们都打过招呼的,所以不管是不是今日当值,这些有话语权的人此时都在室内。
姬昭明选择抓住良机,先把活儿揽下来,至于能不能做出来,她根本不担心。有她提供思路和方向,理化学院的那些聪明脑袋,一定能交出让人满意的答卷。
“首先是纸张的材质。近两年市面上的纸张品种繁多,材料、工艺都有区别,我们可以试着研究一种特殊的纸张,再配以暗纹甚至水印。特殊材质的纸张列为专用,除铸币单位都不许买卖囤积。另外,纸币可以由官方定期回收更新,也能增加仿制的难度……”
圣人和重臣们都很有经验,但凡姬昭明详细列举、说得头头是道是事儿,甭管听起来多难做到,或者其中有多少听不懂的词,都不用在意。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她干不成的。
姬昭明敢画饼,圣人和重臣们就敢吃。以前是习惯了金银,不想轻易更改,现在有了诱人的电力产业,这些人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等到姬昭明离开皇宫,不仅敲定了纸币的研制计划,还顺势让圣人应允了今年继续加开恩科——选拔理化人才。
毕竟,造纸币的技术研究出来后,是不能随便外传的,技术人员需得层层筛选才好,不仅要考察个人能力,还得做背景调查。以后正式参加工作了,管理也会特别严格。
在场的诸位大臣中,其实有大半都是不赞成的。他们并不是不看好工业,只是觉得姬昭明这边掌握的话语权太大了。
科举才三年一届,每次的主考官不一定是谁,就算当届考生要喊主考官一声老师,对于主考官个人来说,加起来也没多少学生。可是姬昭明就不一样了,三年两届,教出来的那些人才都把她当祖师爷供着,这个影响力太让人害怕了。
再加上前阵子她一力促成的,女子可参加医师培训的事情,都已经让姬昭明的声望盖过了其他老臣。
越想打压姬昭明,越让她找到机会冒头,这些重臣们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就算姬司空是圣人预定的儿媳妇,也不该宠到这个地步吧?等她封了妃,这么多事情谁接手?圣人难道打算准许她继续在朝堂行走?
大皇子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圣人也不再是年轻力壮的年纪。大臣们琢磨这个事儿,心里的弯弯绕绕能织两身毛衣,还是最细的线、最密的针脚那种。
不怪大臣们想不通,在帝王和群臣党派的拉扯中,圣人一向是很强势的。只有面对姬昭明,圣人总是很支持。论起前朝的权利分配,圣人宠姬昭明更甚于宠皇子。
今天姬昭明一提招新生的事儿,圣人就很自然地就同意了,对比以往君臣间的暗潮涌动,重臣们心中有些酸涩。
所以,等姬昭明离开以后,有几个老家伙分别绕了回来,私下里向圣人讨些茶水,“顺便”上上眼药。
圣人全都装糊涂地含混了过去,给来说小话的人都赏了包茶叶,再不多说什么。
等到人都散了,圣人突然认真地问刘公公:“庆喜,你说他们为什么看不惯昭明得势?”
这话可不好回答,刘公公不能真的说这些老臣的不是,只好委婉地回答:“老臣们看的事情和人都多,思虑就重些,也更谨慎些。”
圣人冷笑一声:“思虑重,呵,不如说他们是贪欲重。一群老狐狸,哪能看不出昭明是个傻丫头?话里话外的说昭明弄权,就差明着说反对朕用昭明了。他们根本不是对昭明不满,而是对朕不满,嫌朕给他们的太少。”
刘公公可不敢接这个话:“阁老们都是忠心于主子的,想多为圣上做事罢了。说起来,姬司空要忙的事太多,阁老们也是担心她忙不过来。”
圣人淡淡地看了刘公公一眼:“昭明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她哪天晚上睡得不安稳你都一清二楚,这会儿说的是什么话?你心里不疼那丫头了?”
很难说这是质疑还是试探,刘公公倒是很冷静,只躬身回答道:“奴婢的心中只有主子。主子看重姬司空,但姬司空对大皇子无意,以她的性格,早晚要辜负主子的良苦用心,奴婢是心中替主子不值。”
圣人笑了:“孩子还小,有些事她还不懂罢了。其实这样也好,她不懂,朕也能一直放心用她。至于值不值,凭她为大藜做的事情,朕觉得挺值的。”
“主子仁厚爱民,姬司空有幸,是奴婢想错了。”
圣人挥挥手:“罢了,把嘉裕叫来,跟着昭明学了这么多年,理化到底学得怎么样,朕也该考校考校他了。昭明手里的事情多,他要是争气,就吧恩科接过去吧。”
很快,大皇子就一头雾水地被叫了来。关起门来,圣人就着电力这个话题,刨根问底地问了个仔细。
大皇子无比庆幸,还好他今天上午跑去国子监给姬小雪她们庆功了,还顺便跟着一起整理了现有的电学资料。原是帮小雪的忙,为以后开设课程做准备的,这会儿都成了在亲爹面前答辩的勇气。
自从两位皇子开府后,三皇子去国子监补课的频率就低了很多,大皇子虽然没有之前来得勤快,却还是坚持着跟紧了理化两科的研究进度。今天又刚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所以在圣人面前他讲得无比通畅。
圣人问得仔细,还不时点头,看起来好像收获很多,其实都是装的。
虽然今天有亲眼见过,但他还是很难理解。
放几块磁石就算有磁场了,再弄个线圈,垂直甚至倾斜着切割就能产生所谓的电流,再连接一根铜线,摆好的扇子就能无风自动了!
还说能电人?说什么压力大了可以瞬间电死一匹马?
听儿子说得越多,圣人越是迷茫,甚至突然有了自己“是不是老了”的困惑。
磁石不就是个能吸铁的石头?怎么就分南极北极了,怎么就画几个圈然后假设这是磁感线了?
虚拟出来的线,还要规定方向,凭什么内部方向就是南向北?还要再画个切线,切线是何意,怎么切线就和磁场方向相同了??
磁偏角又是何意?“以磁石磨针锋,则能指南,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这句圣人听懂了,但是下一句的“磁偏角各地不同,绘制地图、尤其是海图时应该标注,以求更加精准地导航”就仿若天书了。
圣人努力回忆自己什么时候给了姬昭明“想要航海的错觉”,也不明白为什么“假设存在的线,和实际方向有了误差,就能影响画地图”。难不成,以前那些出海寻仙的帝王,都是因为这个磁偏角,才没能找到正确的路?
圣人没能理解“科学”,圣人试图倾听“神学”。
问还是要问,但圣人不再尝试理解,只在心中叹息:朕大概真的老了。
至于什么左手定则、右手定则,什么左手判断力、右手判断电流?
电荷、静电场、场强、电势能这些词汇,现在都只是姬昭明电力学说中的“假设……则……”理论。大皇子说得头头是道,圣人看到儿子自信的状态,便知道可以委以重任了。
一直被考校到宫门快落钥,大皇子才被放出去,同时还多了个做主考官主持恩科的差事。
这是个大恩典,背后代表的含义更是深重。不过圣人表现得很平淡,吩咐完就把他打发走了。
大皇子兴奋得难以自抑,出了宫门就去找姬昭明讨教经验,顺带想找她聊天谈心。
可惜姬昭明才接下研制纸币的大任务,这会儿满脑子的待办事项,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对大皇子传授经验。
“其实我也是一直摸索着在做,这事儿到底怎么做最好,我也说不准。干脆我把小雪借你三天,她带过学生,也当过考生,对恩科的认知和体会都比我深,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皇子对这个解决办法非常满意:“当真?那我就多谢昭明妹妹了。抢了你的好差事,你还肯让小雪帮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招新生这件事,对姬昭明来说,好的结果比参与过程重要得多。
“这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我还真不爱干。你若是有心,就请一定严加监督每个环节,尽全力保障考试的公平。多选些良才来,我定设宴谢你。”
姬昭明不希望雷启蛰经历过的事情再重演,要说把恩科的事情交给别人,她是很不放心的。所以今天议事时,她一直全力争取自己做主考官,把其他人都怼了回去。
但若是交给大皇子,凭多年同窗和共事的了解,姬昭明还是比较相信他的。对于圣人的临时变卦,她没有丝毫不快。
大皇子也没打算辜负姬昭明的期望:“昭明放心,只要良才答好考卷,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该出现在榜单上的名字绝不会少。”
“谢谢大哥哥。”得了承诺,手里一堆事情的姬昭明就开始撵人了:“快到宵禁时间了,我还得回去和小雪说这件事儿,就不多留你了,我实在是有些……”
不等姬昭明说完,大皇子识趣地起身道别:“我送你吧。”
姬昭明直说不用麻烦,但大皇子还是坚持把她送回了知园。
顶着大皇子热切的目光,姬昭明简单道别后就进了院子,头都没回。
明月高悬,没能被邀请喝杯热茶的大皇子,看着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上车闭目养神。
他今晚得抓紧时间先做一版方案出来,姬昭明说了把小雪借他三天,肯定就只有三天。凭他的面子,若是做事拖沓了,就很难再请动姬昭明或者小雪帮忙了。
这一晚,大皇子府里的门客们都熬夜加了个班。
第二天一早,大皇子先仔细读了一遍手下整理好的计划单,还一头扎进了自己的私库,挑了两份礼物出来。一份谢姬昭明“让利”,一份谢姬小雪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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