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回岱安的高铁票定在两天后。
安芜对舅舅撒了一个小谎, 虚报了期末考试的时间。
她想利用这两天时间和朋友们好好道个别。
放假后的第一天程攸宁和周暖姝来岱安找安芜。
三人在游乐场嗨玩了一整天,到傍晚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安芜把她们送到车站。
送完两人后就接到了江朔给她打的电话。
她按下接听,里面传来少年慵懒的声音, “结束了吗?”
安芜点头:“结束了。”
“在哪儿?”
“车站。”
“他们走了?”
“嗯。”安芜仰头望去, 大巴车已经驶离了车站,“刚刚送走。”
电话那边响起窸窣的声音, 江朔站起身来, 开门往外走, “给我定位, 在那等我会儿,马上来。”
江朔其实有些不爽的, 因为昨晚是他先约的安芜, 谁知道周暖姝和程攸宁俩电灯泡搞突然袭击,把属于他的时间活生生抢走了。
简直可恶。
江朔赶到时安芜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抱着手机低垂脑袋在看更新的漫画。
她今天没穿校服,而是穿了一件米黄色亚麻长裙,裙子款式很简单,版型宽松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
松软的栗色头发垂耷下来,脑袋上还罩着一顶圆圆的编制草帽。
江朔弯唇,慢悠悠走过去, 手欠的摘了她的小草帽。
她像是受惊,懵懵得仰起了脑袋。
整齐的刘海软耷耷的覆盖住半个额头, 下嵌着两只水色漆黑的葡萄眼睛, 圆圆睁着,眼睫毛细细密密的颤了颤。
被人忽然拿掉帽子, 安芜有些没反应过来, 然而看到眼前人, 她的眼瞳瞬间溢满了笑意。
“江朔。”她轻轻唤他。
江朔的心口跳了跳。
这张脸见了千次万次,可他却永远都看不腻。
每次见面都惊艳,每个表情都能乱了他的心神。
江朔垂眸,视线往下落在了她粉嫩的唇瓣上。
粉粉亮亮的,很可人。
注意到他的视线,安芜有些不好意思的捂捂脸。
江朔应该是发现了。
“是暖姝让我涂的。”她害羞的说。
周暖姝今天画了个酷飒的欧美妆,安芜差点认不出她。
她包包里塞了化妆品,在等位的时候坚持要给她们化妆,安芜扭不过她,最后只同意涂一个口红。
江朔为什么一直看她?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在臭美啊?好羞耻哦。
安芜挪开视线,羞涩问他:“很奇怪吗?那我擦掉了。”
“不奇怪。”江朔唇角一弯:“很漂亮。”
“漂亮的想亲。”
“……”
安芜耳根子刹那就红了,她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仰头看他,她不说话,但眼神却把什么都说了。
她想说你不要乱来,你要亲我真会生气的。
江朔好笑,他鲜少在她面前说荤话,说句亲亲怎么了,这才哪儿到哪?
但念在她年纪小就先不说了,以后补回来。
两人并肩走出车站,江朔软声问她今天玩得开不开心,安芜点头说好玩。
“玩了什么?”江朔好奇的问。
“过山车,大摆锤,跳楼机。”
江朔:“……”
“看不出来,玩得倒是挺野。”江朔笑了,挑眉问道:“不怕?”
安芜还有些困惑:“嗯?不会掉下去的。”
江朔轻咳,“我
是说,不难受?”
安芜细细回想,点点头,“嗯,就是有一点头晕。”
下班高峰期,路上车水马龙,江朔带安芜去吃晚饭。去的地方是繁华的商业中心,餐桌就靠在宽大落地窗边,可以望到一线江景。
安芜胃口小,只吃了一半的意面。
离开时服务员贴心的送上了小礼物,是精美好看的杯子蛋糕。
江朔没有和女孩子约会的经验,他和那帮狐朋狗友去的地方不适合带她去玩,所以江朔还挺一筹莫展的,吃饭时他给钱铎鑫发消息问附近有没有适合女孩子玩的地方。
江朔还有犯难的时候?
钱铎鑫难得骑在他头上,抓着机会不客气的嘲讽,“约会啊,吃饭看电影酒店全垒打啊,就这你还不会?”
“……”
江朔收了手机,冷笑。
他脑子有病去问钱铎鑫。
下楼的时候江朔在观察电影院的位置,其实窝在角落看个电影也很不错。
只是他们还没走到电影那层,安芜忽然停下脚步,手指着前方对江朔说:“去哪里看看?”
江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醒目的红底白标,“新华书店”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
两人在书店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江朔之前查的那部电影都没了场次。
出来时他手里提着一只一大袋。
沉甸甸的,全是试卷。
他真的觉得有点搞笑,啧了一声对安芜说:“你对我可真好。”
安芜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顺着说:“这些书都是我查过的,口碑很好,正好你明年高三的时候做。”
话落,她又扫了眼袋子问:“够吗?”
不等江朔答,她弯弯唇说:“没关系,不够我可以给你寄的。”
“……”
那晚江朔送她到酒店楼下。
酒店位置偏僻安静,天空黑的很干净,繁星布满天空,月亮也圆。
两人磨磨蹭蹭的在楼下的马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很久,走到后来安芜都忍不住笑了。
他们真的是好无聊啊,像个傻瓜一样。
她止住脚步,转身仰头,小声对他说:“要不,就到这吧。”
江朔没有说话,低眉看着她。
“什么时候走?”他问。
安芜这次老实回答了,“大后天。”
江朔嗯了一声。
安芜笑了,她小声问:“江朔你明天下午有空吗?”
江朔有些诧异,撩起眼皮看她。
安芜有些不好意思,压了压头上的小帽子说:“答应今天陪你玩的,结果放了鸽子,我明天不会了。”
江朔也笑了,点点头说:“好。”
晚上回到家安芜拿手机查攻略。
其实她好宅的,来岱安一年,几乎没有离开古弄里巷这片区域,她对岱安不熟悉,一点不会玩。
她偷偷的在书店看了旅游攻略,翻介绍岱安的帖子,了解岱安有什么地方好玩、好吃的。
她不知道江朔有没有计划,但如果他没有,她也要有准备啊。
查完攻略,安芜拿出笔在便签上写计划。
出发时间不定了,江朔早上起不来,所以可以晚点走。下午可以去姻缘寺,听说那里求姻缘很灵。傍晚的时候可以看个电影,然后去吃饭。
她不想把行程安排的太满,因为与其说是玩,不如说她其实只想和他呆一块儿。
做完攻略,安芜伸了伸懒腰。
今天玩得太累了,她有些困,可是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时间紧张,她只给江朔整理了语文和英语的
笔记。江朔的理科其实挺好的,只是懒得去记忆。
生物这门课也有许多要记忆的知识点,她想趁着这段时间把它整理出来。
已经整理一半了,她想如果她努力一点的话,可以在走之前把生物笔记都整理好。
窗外的月亮很圆,酒店的玻璃窗是落地的,为了不干扰舒秋芸休息,安芜开了小台灯,一直整理到了深夜。
虽然昨天睡得晚,但第二天她早早的就起床了。
洗漱完后翻了很久的行李箱,最后挑了件藕粉色的长裙。
聊天框的内容停在昨天,这个点江朔肯定还在睡懒觉。
安芜弯唇笑笑,辛苦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放假了,让他多睡会儿。
安芜坐在书桌前又开始忘我的整理笔记。
整理到了中午,江朔还是没有发消息给他。
怎么这么会睡啊?
她给江朔发消息,【你起床了吗?】
然而,她还是没有收到回复,安芜有些疑惑,不过转念一想他可能有事情耽搁了,毕竟昨天自己好像也没和他约定时间。
舒秋芸喊安芜吃午饭,她知道安芜今天要见的是谁,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安芜有些心不在焉,笑了下说:“他临时有事,可能要等会儿。”
吃过午饭,江朔还是没有回复。
安芜打电话,电话没有关机,但也没人接听。
她继续写笔记,写到黄昏,最后一个字落下,生物笔记也整理完了。
安芜揉了揉酸痛的脊背,拿起手机,给江朔发消息。
【江朔,你是在忙吗?】
也就在她发完这句话后,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安芜垂眸,却发现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她愣了愣,接起来,里面传出了钱铎鑫的声音,“安芜,你现在在哪里?”
钱铎鑫的声音听起来挺急的,安芜轻声问他:“在酒店,怎么了?江朔呢?”
钱铎鑫:“江朔被他爸关起来了。”
安芜一怔:“什么?”
“那天老裴说你要转学,他想都没想直接冲去招生办和老师说他也要办转学。但他家什么背景啊,八中好几幢楼都是他们家修的,招生办老师马上就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校长,校长立刻联系了他爸。”
江家每年都会给岱安八中掏教育资金,鸿盛地产还专门设立了奖学金,校长怎么会放走他这个小财神爷?
再说岱安八中的师资和环境根本就不是南桥高中可以比的。
江朔一时冲动没考虑清楚直接去提了转学。
江鸿文虽然平时不管他,但听说他提了这么个混账事,当时就怒气上头,第二天直接从外地坐飞机赶了回来。
江朔回去是想和江鸿文协商,毕竟转学需要的证件他都得问江鸿文要。
可这一回去也就再没出来。
两人几乎把家里砸了个底朝天。
最后,江鸿文趁其不备直接将江朔关在了房间里。
关禁闭对江朔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但今天不一样,因为他已经和安芜约定好了。
“他的手机丢在客厅,人被关在房间里没办法联系你。”
而钱铎鑫能接到电话完全是因为胡炜羿。
那个小屁孩虽然是个学人精,但骨子却不坏,胡晓灵让他时刻盯着江朔,一来二去的他还真喜欢去粘着江朔了,奈何江朔一直都看他不顺眼。
江朔的手机里只存了钱铎鑫的电话。
他没有打给安芜,因为他想要钱铎鑫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但钱铎鑫他妈的怎么想办法?
江朔家那小区是普通小区吗?有钱有势人的聚集地,戒备
森严到处是安保,他就连一步也踏不进去。
钱铎鑫无奈问到了安芜的电话,先把这事和她说了。
钱铎鑫:“我来接你,试试能不能找个机会混进去。”
安芜听他的话,答应说好。
那天夜色很黑,盛夏夜密林植被里的知了蝉鸣不休。
安芜和钱铎鑫在小区外面等了很久。
围墙边到处都是摄像头,大门处都是配着电棍的保安,每位业主都需要人脸识别或者室内呼叫才能进。
他们根本找不到进去的机会。
安芜蹲在在地上听钱铎鑫说话。
他说这么多年,他从没见江朔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
他说在他眼里江朔一直是个有想法有判断力的人,可在她身上他几乎退化成了一个莽夫。
钱铎鑫摇摇头无奈笑道:“我压根没想过,这爷居然会是个恋爱脑!”
他问她被江朔缠上是不是还挺烦的?
烦吗?
安芜弯唇,摇了摇头。
怎么会烦呢?
她不是没有心,她能自己感受。
江朔对她的付出和爱,一点一滴她都记得。他是太阳是火球,她是月亮是深海,而他甘愿为她隐身黑夜投身入海,再黑的夜路,只要她回头,他永远在身后保护她。
那不是缠,是他赋予她的安全感。
进入小区已经不现实了,钱铎鑫打电话过去,电话里头传来一道稚嫩的少年音。
接电话的依然是胡炜羿。
安芜柔声问他:“我能和你哥哥说话吗?”
胡炜羿:“你就是我哥喜欢的女孩子吗?”
安芜承认:“嗯。”
胡炜羿看看眼前的大门,摇头说:“可能不行,我家的房门太厚了,我哥说话要吼我才能听清楚一点点。”
安芜沉默一会儿。
柔声说:“那我和他说几句话,你录音好吗?”
胡炜羿:“好。”
盛夏夜的晚上,月亮挂在密林枝丫,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少女纤薄的身体。
她静静坐在花坛台阶上,身上穿着藕粉色的衣裙。
“江朔,我是安芜。”她抱着手机说话,声音很温柔。
“你不要着急也不要自责,我今天也睡了懒觉,醒来已经中午了。”
“我没有等你,在家里陪着妈妈看了一天的电视,还挺好看的。”
她咬了咬唇,轻轻吸了口气:“江朔,听说你想要跟我转学去南桥,但是我不想,我不想你去。”
“你还记得我们的承诺吗?我说过我想要的不是短暂愉快的现在,是更好更持久的未来啊。”
“江朔,我想和你更好的在一起。”
安芜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拿远手机,吸了吸鼻子。
离别怎么可能像说的那样云淡风轻呢?
南桥和岱安,一南一北相隔千万里,而他们要在没有对方的城市度过三百六十五天,她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可约定好向前走的两个人,总需要一个人去负责清醒。
南桥的师资没有岱安优越,她不能那样自私,她不能让江朔去南桥。
安芜擦掉眼泪,语气轻软:“一天的约会并不算什么,我们还会有数不清的每一天。”
“江朔,让我们为未来赌一把好不好?”
“你好好学习,等着我来找你。”
安芜咬唇,说了最后一句话:“江朔,你等我来找你啊。”
挂掉电话的时候,安芜终于忍不住了。
她蹲在地上,小脸埋进胳膊抱着自己一颤一颤的哭。
钱铎鑫就站在边上,伸探出的手
僵硬举着,最后收回来抹了把眼泪。
他形容不出此时的心情,是因为心疼、羡慕还是其他的。
只是看到他们这样,一股酸涩的暖流止也止不住的从胸口往上冒,他控制不住的想流泪。
钱铎鑫送安芜回酒店,离开的时候安芜让他等会儿。
她跑回房间把今天整理好的生物笔记拿下来,递给钱铎鑫。
她刚才蹲在地上哭了很久,眼睛都红红肿肿的,声音也沙哑。
“能帮忙把这个给江朔吗?”
钱铎鑫接过笔记随便翻开一页。
当看到纸张上的内容时,他一时无言,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
鼓鼓囊囊的笔记本涵盖了三年所有的知识点,内容齐全字迹清晰,甚至连里面的细胞都画的生动好看。
他无法揣测这本笔记背后到底花费了女孩多少时间和心思?
“能请你帮我个忙吗?”安芜小声问他。
钱铎鑫点头:“你说。”
“如果,如果他还是执意要来南桥的话——”
在电话里,安芜到底不忍心说出这段话,明明最有效果,却也最伤人。
她犹豫再三,声音哽了哽,最后还是决定让钱铎鑫帮忙转达,“请你帮我告诉他。”
“如果他来,我们之前的承诺就不作数了。”
“……”
—
安芜在第二天登上了飞机。
他离开的那天晚上,江朔终于被江鸿文放了出来。
出来那一刻他甚至没打算去和江鸿文算账,拿到手机就往酒店跑。
然而他却没有找到她,她还是丢下他离开了。
江朔坐在酒店前面的小花坛上,安安静静的听完了安芜给他留的电话录音。
她说让他乖乖等着,等她来找他。
可她从来都没有找过他。
江朔不信等待,他只信自己。
电闪雷鸣的心海刮起烈风,海浪汹涌起伏,侵蚀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什么都想不到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他要去找她。
他不要分开,他要去南桥。
他去定了。
江朔连夜定飞机票就要往南桥赶,然而却在接机前接到了钱铎鑫的电话。
他把安芜最后的话告诉了他。
“之前的承诺就不算数了。”
江朔咬紧牙齿,喉头难抑滚动,“那你丢下我一走了之就信守承诺了?”
“……”
机场广播催促旅客检票,江朔拿着手机静静的站在空旷的大厅。
他仰头看着那架飞机从停机坪驶出,滑行,最后融入漆黑的夜空。
几秒后,他垂下眼,自嘲般扯了扯唇。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可着劲的欺负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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