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秋了,连街边闲晃的流浪猫也早早备好了一口袋冬粮,凉意终于带着一场落不完的枯叶赶来。
小城中的人依旧不知疲倦,埋头苦干,似乎所谓的浪漫只存于诗人的遐想久间。
没有人愿意陪我停下来看一看。
今天是高一开学的第一天,昨天陈女士终于答应领我去报道。可她还是失约了。
我下楼的时候客厅早已空荡荡,极宽大的餐桌上孤零零的摆着一碗凉透的冷面和一张便签纸。
“妈今天突然有事,你自己去报道吧”
我尝了一口冷面,果然已经坨了,面糊成一团,连点热气也感受不到,真难吃。
但我还是吃完了。
可能因为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我并不会像先前那样埋怨陈女士,她忙,我知道。
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约,我开始平淡处之。陈女士很高兴,她说我长大了。
所以我再也不闹,可明明都已经面对这么多次了,我为什么还是会这样难过呢?
这太矫情了。
在开门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我的心被狠狠的抓了一下,直抽抽的疼。
长平附中与原来的初中差不多,没什么新奇的。
令我感到烦躁的是,人变得更多了。不熟悉的面孔围绕着我,嘴一张一合,叽叽喳喳的,很吵。
我喘不过气来。
但同时,我又是那么的高兴,是看着沉寂多年的冷锅冷灶再次被炉火所温暖包围的开心。
我就像一只依偎在炉灶旁的老猫,拼命想汲取一点温暖,去捱过一场寒冬。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告诫着,李知寒,你贪心了。
还好,我总算是醒了,不会沉沦于美梦中了。
班主任老赵是个挺和蔼的老头。不同于隔壁班中年女老师撕心裂肺的吼叫,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礼的。像一部年久失修的七八十年代老式收音机。
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被白色框条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几十块,照在少年们的桌子上,侧脸上,心上。
我再次神游太虚。那一刻李知寒不再是李知寒,再次成为了那个站画外的人,再次成为一个旁观者,一如多年前看着陈女士和李先生一拍两散的无奈。
无论怎样努力,始终隔着一层毛毛的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真好看,我想。
老赵的课算不上幽默,甚至说得上乏味,只会一遍又一遍重复讲过的事。下面的人早已不耐烦,在教室里掀起一番又一番的热潮。
老赵没管,自顾自地讲他的课,时不时拿起讲台上搁置的红色保温壶胡灌一口。
趁着教室里的兴味正浓,我偷偷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操场上空无一人,有些“天凉好个秋”的意味。我顺着斑驳的光影向前走,拐进一条极为隐蔽的梧桐深荫。
斑驳陆离锁人心,梧桐悲欢盼君来。
“喂!”有个声音从天而降。
我仰起头看,望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正坐在枝丫上,晃悠着两条长腿,高兴地跟我打招呼。
明明是一样的蓝白校服,但他穿起来却并不显得臃肿,是那种放在人群中可以被一眼认出来的存在。
少年的轮廓在逆光下变得模糊不清,左耳戴的黑色耳钻倒是亮眼,闪闪发光。光被反射进我的眼睛里,真刺眼,我抬手挡了一下。
他似乎隐约笑了一下,我清楚地看到他翘起的嘴角,笑得恣意张扬:“哎,你也是来逃课的?”
这人显然是个老手,我不知该做何回答,只点了点头。
“高几的?”他继续问。
我竖了一根食指。
“高一也来逃课?”他突然跳下来,窜到我面前。他好像没判断好着地点,踉跄了一下,很快站稳。
我则被他吓得后退几步。我稳稳心神,说:“赵东平的课太吵。”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问题。”
他愣了一下,想了想,接着又笑:“是,老赵的课确实挺吵的。”
面前的少年是真的很好看。冷白皮,眉目疏离,却又绽着一缕骄阳般的笑容,浓墨重彩,是那种说不上来的好看。
我脑子再次短路。
我有点想问他为什么逃课,但我没问。李知寒向来不习惯问为什么。就像多年前我没问陈女士为什么不像二胖妈妈喜欢他那样喜欢我,没问陈女士和李先生为什么要离婚,没问江宿为什么不再坚持来和我做朋友。
当时我没问,所以现在也不会再问。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没问并不代表着不想问,而是知道有些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我太怕这些得不到结果的疑问把我仅有的东西都抢走,所以我学会了藏着,躲着,好像已经不再有什么问题。
当时也许是想问的,但瞻前顾后之后,就突然不想问了。
面前的人显然不按套路出牌,他背过身去,故作一脸神秘:“我逃课可跟你逃性质不一样。”
“嗯?”
“我是出来看太阳的,你没发现今天的阳光特别好吗?这个可难得了。”他特别认真的说。
我并没有问,他却答了。
我实在不理解他的想法:“逃课为了看太阳?不值。”我第一次反问。
他一挑眉,似乎是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因为喜欢,所以才来看啊,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如果只是因为不值的就不来,那不是太可惜了?”
“可是老赵会生气。”我尽力反驳。
“那你还逃课?”少年的反问噎人。
“今天的太阳很好看,如果因为不值而不来,别人不高兴而不来,我就看不到了。我不喜欢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循规蹈矩,所以我一定会来。”
“你这样是叛逆,不考虑那些为你的人是不好的!”我气得涨红了脸。我当时甚至不明白自己那样滔天的怒意。
“十六七岁的少年期本来就是叛逆的啊。”少年不以为然。突然,他正了正脸色:“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你不觉得太累了吗?”
我头一次见有人能把逃课的理由说的冠冕堂皇的。
还什么做自己?真好笑,可是我为什么会觉得他说得对呢?我狠狠把自己蠢蠢欲动的贪婪压下去。
我急匆匆的要走。面前的少年过于危险,我必须赶紧离开。
那人似乎没看见我走了,一动不动。
待我快拐过梧桐巷的时候,背后的少年突然冲我大喊:“记着了,我叫邵阳,很容易认出来的,我经常来这的,下次见!”
邵阳?确实是个小太阳的名字,我默念着,这名字真适合他。
我快步离开。
我明明是很不想见到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经过总会习惯性的往里瞟一眼,似乎里面真的有个暖阳般的少年在等我。
我从未与人约定过什么,也从来不会主动去期盼什么。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想争取,因为知道不属于自己的强求也得不到。
说来可笑,我现在居然在期待着某天那个少年会从天而降在梧桐巷里,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
我说服着自己,是因为约定而已,我不喜欢别人迟到而已,所以才会希望邵阳快一点来。我尽力不去想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依旧在那等着,希望能够来场偶遇。
但也许是我太贪婪了,那个说自己常来这儿,告诉我要做自己的少年再也没来过。
梧桐树叶掉了,要入冬了,连太阳也不愿来了,这里真正成为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我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梧桐深巷,再次和它告别。
邵阳说得很对,他确实挺显眼的,是那种全校知名的存在。
在我不再去期待梧桐深荫的时候,他再一次带着一身的不驯风风火火地闯入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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