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遂睡得还是不踏实,眉心紧紧蹙着。
林淮竹将食指放在他额心,指尖凝聚着一星柔和的灵力。
沈遂眉峰渐渐舒展,神色也平和起来。
林淮竹俯下身,掐住他的下颌,似端详,又似审视地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
沈遂睡得很沉,并没有被林淮竹惊醒。
最终林淮竹放开了他,拿起一旁的汗帕再次放到沈遂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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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过来的时候,额上覆着一块略带凉意的汗帕。
帕子应该是林淮竹给他敷上去的,只是人却没在房间。
沈遂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揭下汗帕放到一旁,坐起来穿上衣服。
发了一次烧,晕船的情况竟然转轻了。
沈遂不知道是自己完全适应了这具身体,还是昨天的丹药管了用处,总归是一桩好事。
虽然脑袋不晕了,但沈遂也不敢得意忘形,没做大运动,怕那股难受劲再泛上来。
他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烧了一晚上喉咙又干又哑。
沈遂刚饮下一杯清茶,房门从外被人推开,林淮竹走了进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淮竹进沈遂房间不再敲门,就如沈遂进他房间一样。
见沈遂下了床,林淮竹微微一愣,开口问他,“身体好些了么?”
沈遂看向林淮竹,面带迟疑,“你……照顾了我一夜?”
很难想象一个对他负212好感的人会照顾他,不趁机掐死他就算不错了。
林淮竹:“嗯。”
沈遂:“多谢。”
听出了沈遂话里的客套,林淮竹掀眸看了他一眼。
沈遂大病初愈,没什么心情跟林淮竹虚与委蛇,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直到秦红筝的贴身婢女来叫沈遂,那种看似平和,实际有些诡异的气氛才被打破。
沈遂站起身对林淮竹说,“我去吃饭了,你也别落了早饭。”
这话仍透着客套,不复往日的亲近热络。
林淮竹还是那一字,“嗯。”
沈遂不再多言,推门走了出去。
等沈遂离开,林淮竹站在原地未动,看着沈遂饮过的茶杯,面露沉思之色。
在船上的后几日,沈遂没再晕船。
不过他还是不喜欢待在这上面,更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去甲板看碧海蓝天。
跟林淮竹的关系仍是不尴不尬,沈遂不会如闹脾气的孩童那般生了气便不理人,他很圆滑地把握着与他相处的分寸。
不像过去那样紧贴,但也不会冷着他。
分数没反向增长,沈遂已经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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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船终于靠岸。
下了船,双脚踩到地面,沈遂终于有了一丝踏实感。
药王谷伏于不舟山脊,依山傍水,西有寒壁峰,东临座壁山,山中还有一条灵泉。
三座大山宛如三道屏障,没有人带路普通人根本找不到药王谷。
老谷主亲自来接他们,他青衣鹤发,精神矍铄,长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
这样一个世外高人的形象,沈遂很难想象他年轻时是个风流种,还惹下不少桃花债,膝下儿女足有二十多个。
秦红筝是正出嫡女,排行第七,上面有六个兄长姐姐。
无论年长还是年幼,对于非她母亲所出的兄弟姐妹,秦红筝一概不理,视为无物。
老谷主极疼这个女儿,爱屋及乌也疼爱原主。
沈遂一下船,便被老谷主抱进怀中,一贯庄重肃然的面上有了几分温情,“有没有想外公?”
毕竟不是真小孩,沈遂不习惯被人抱,但面上不显,乖巧道:“想,十分想。”
老谷主被哄得开怀,随后将一块质地细腻,散着柔光的润玉塞到沈遂手中。
站在老谷主身后的男男女女见状,神色顿时微妙起来。
这些人是老谷主的儿女媳婿,沈遂有原主记忆,但他只认得几个,其余勉强算是眼熟。
从他们的神色就能看出这块软玉不是什么凡品,沈遂心里喜滋滋,嘴上就更甜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秦老谷主显然很吃这套,面上的笑意就没止过。
余光瞥见站在人群之后的单薄身影,他眸色微微一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跟林淮竹相认,放下沈遂看向秦红筝,道:“先回谷罢,洗洗一路的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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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谷入口在不舟山脚下,穿过一线峡谷,视线豁然开朗。
山峰巍峨挺拔,隐于缥缈云雾间。
峭壁之上建着许多精致雅韵的屋舍,飞檐青瓦,高低错落,层层叠叠,气魄恢弘。
霞染层云,清风入怀,奇禽彩蝶,宛如仙境。
沈遂看着眼前的奇观,脖子都要仰断了,在心中发出没见识的赞叹。
药王谷也不是人人都修行,所以养了不少仙鹤当做交通工具。
一只美而高洁的长颈仙鹤伏在沈遂面前,它个头极大,白羽洁净,黑羽乌亮,头顶有一簇嫣红。
这是第一次乘灵兽,沈遂颇为稀罕,立刻爬上它的背。
仙鹤通人性,一个灰衣小奴在它耳边说了几句,它便展了展翅膀正欲飞翔,却被沈遂叫住了。
仙鹤温顺地收了翅膀,似是等沈遂下文。
沈遂的心思却不在这里,透过层层人群,他看到站在尾端,神色沉静内敛的林淮竹。
林淮竹没有上帝视角,于他而言,这次是羊入虎口,盛大的迎接仪式与谷中的美景都跟他无关。
在这里他孤立无援,孑然一身。
看到林淮竹犹如一只御敌的小兽,黑黢黢眼眸闪烁着警惕,沈遂叹息一口。
见秦红筝跟老谷主在谈事,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沈遂从仙鹤下来,悄悄溜入人群,一把抓住林淮竹。
林淮竹露出一抹惊愕,垂眸看向沈遂牵着他的手。
沈遂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拉着林淮竹跑到竹林间,正要去找仙鹤,没想到对方竟跟过来了。
“好乖乖。”沈遂摸了摸仙鹤修长洁净的脖颈夸赞道。
对方似乎听懂他的话,蹭了蹭沈遂的手,眼眸温和灵性,而后伏下身。
沈遂跳到它背上,转头去看林淮竹,“上来,它要送我们去休息的地方。”
药王谷的屋舍建得极高,凭他俩那点微薄的灵力很难爬上去。
林淮竹没说话,默默爬了上来。
仙鹤展翅而上,掠过葱茏竹林,朝着铺面霞光处飞去。
大概是想让他们欣赏谷中美景,仙鹤并没有直接带沈遂跟林淮竹回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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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染满半边天,云雾遮在精舍的飞檐栏杆,谷中姹紫嫣红,竹翠花红。
仙鹤在谷中盘旋一圈,慢慢飞出峡谷。
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有鱼探出,沈遂激动地拍了拍仙鹤的背,“快看,那儿有鱼可以捡,想吃就过去。”
仙鹤多以药草为食,但也喜食鱼虾。
闻言仙鹤飞了过去,俯冲而过,脚掌在水面掠起波澜,它口衔一条肥美的大鱼,扭头朝沈遂拱了拱。
那鱼还活着,鱼尾摆动时溅了沈遂一脸海水。
沈遂倒也不生气,抹净水珠,笑道:“我不吃,你吃罢。”
仙鹤不再让,将鱼吞入腹中。
林淮竹坐在沈遂身后,看他一扫前两日的萎靡,眼角微弯,脸上盈着笑,开怀放松地抚摸着仙鹤,跟它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沈遂话一向多,说起来喋喋不休。
但这几日不知道怎么了,话少了很多,也不再跟林淮竹东拉西扯。
看着沈遂被霞光染红的侧脸,林淮竹冷冷地想。
原来是跟他话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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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达了一圈,仙鹤才送他们回去。
那青衣小奴等在待客的观景阁,等仙鹤将沈遂林淮竹放下,他才领着他们去了客房。
沈遂与林淮竹房间相邻,但他没心思串门,回到房间便关上了门。
打开窗,清风拂面,谷中景色也尽收眼底。
看了一会儿风景,觉得一个人在房中实在无聊,沈遂出去准备溜达一圈。
他没叫上林淮竹,独自一人漫无目地游走在曲折的长廊。
悬崖峭壁上开着许多奇花异草,廊上挂着八角铜铃,被疾风吹得铮铮作响。
沈遂边走边观赏。
一阵吵闹声随风飘来,沈遂纳闷地寻声走过去。
拐进一个从峭壁延伸出来的长廊,长廊尽头是一座精致的凉亭。
亭内有六七个穿着锦袍的半大孩子,围成一圈正在踢打倒在中间的少年,还扬言要将他丢下凉亭。
沈遂厉声道:“干什么呢你们?”
几个孩子齐齐扭头看来,看见沈遂,他们微微一怔。
其中一个孩子露出谄媚之色,“老大,这傻子又不听话,我们正教训他呢。”
看这些人的衣着年岁,应当是原主表哥或者表弟,但由于原主格外受宠,这些孩子认他做了老大。
沈遂继承了原主所有记忆,对这些人有零星印象。
“以多欺少不算本事,日后别再打他了。”沈遂板着脸训斥道。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他们都被父母耳提面命的叮嘱过不许惹沈遂,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好,便跑走了。
沈遂没拦他们,走过去扶起了地上的少年,“你没事罢?”
少年个头很高,白白胖胖,脖间挂着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
看到沈遂的脸,少年更怕了,瑟瑟发抖地抱着头说,“别打我。”
以前原主拿着烙铁,想在少年脸上烫一个丑字,还让刚才那帮孩子摁着他。
幸好有人路过,这才救了少年一命。
打骂都算轻的,他们曾摁着少年的脑袋往恭桶里塞,用绳索将少年吊到悬崖边,还拿火折子烧他的‘小弟弟’。
一堆混账的记忆涌上来,沈遂气的牙根痒痒。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少年叫秦长须,是秦十二之子,正室所出。
他们夫妻的关系并不合,甚至比沈远膳和秦红筝还要差,秦十二在外风流,秦长须的娘在内给他戴绿帽子。
在秦长须三岁那年,俩人大闹一场,他娘一怒之下跟着情夫一走了之。
因此秦十二并不喜欢秦长须,再加上他有些痴傻,秦十二平时更是问也不问,所以他在谷中才经常被人欺负。
沈遂哄道:“之前是我的错,日后我不会再欺负你。抬起脸,我看看你的伤。”
秦长须还真抬了起来。
他长得很讨喜,眉宇间却有一种憨傻懵懂之气,眸底清澈纯净,呆呆望着沈遂,犹如三岁痴儿。
沈遂从荷包拿出一盒膏药,沾了一点涂到秦长须脸上的伤口。
秦长须吓得合上眼睛,但只有一点点蛰,倒是没想象中的疼痛,他又慢慢睁开眼。
涂抹了面颊跟脖颈,沈遂问,“其他地方疼不疼?”
秦长须犹豫片刻,撩起了衣服,露出青紫交加的肚皮。
沈遂皱了皱眉,“下次他们打你一定要反抗。”
秦长须却说,“不能。”
“为什么?”
“会打伤,我力气大,控制不住。”
沈遂倒是忘了,秦长须天生神力,因为智力低下,他一直控制不好力道。
沈遂挖了一大块乳白膏药,涂在秦长须发面馒头一样的肚皮,“怕什么?这里是药王谷,最不缺的就是丹药,打个半死不活也能救回来。”
秦长须被沈遂那句‘打个半死不活’吓到了,惊恐地睁大眼睛。
秦长须惊慌地摇头,说话颠三倒四,“我不敢,会挨打的,我会被打死,我不敢……”
沈遂问,“谁会打死你?”
秦长须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眼睛憋得通红,像是要哭。
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智商只有三四岁,沈遂不再为难他。
秦长须身上有多处淤青,旧的新的,一层叠着一层,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孩子心性,没什么羞耻心,见沈遂给他涂药涂的舒服,险些没将自己扒光了。
好在沈遂拦着,秦长须穿了一条亵裤,其余光着给沈遂涂药。
他趴在凉亭的鹅颈长椅,枕着双臂,眼巴巴看着沈遂,突然冒出一句,“你对我真好。”
沈遂哭笑不得,“这就叫好?”
比起他用在林淮竹身上的心思,这点算什么?
秦长须眼睛亮晶晶,用力点头,“嗯。”
沈遂不免感叹,要是林淮竹像这个傻白甜这么好哄,他早就拿下了。
“涂个药不算好,别傻乎乎的谁都信。”沈遂照着他的脑门轻轻拍了一下。
秦长须凑近他,难得有几分认真,“遂遂,你当我哥哥罢。”
“别闹。”有一个就够够的,沈遂可不想再来一个。
秦长须急了,仰起上半身急迫地说,“我没有闹,我不说谎的。我想有一个哥哥,你当我亲哥哥,我把我收藏的宝贝都给你,好不好?”
沈遂:“亲哥哥得是一个娘生出来的,我不是你母亲所出。”
秦长须想了想说,“那我当你亲弟弟。”
沈遂:“……也当不了,你不是我娘所出。”
秦长须失落地哦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又说,“那就不当亲弟弟,当弟弟。”
沈遂:“还是不行,你年岁比我大。”
秦长须:“我……还小,只是个子高,因为我吃得多,他们都叫我饭桶。”
沈遂没有任何不耐,继续跟秦长须解释,“我今年八岁,你已经十四,所以你不能叫我哥哥。”
秦长须仍旧不解,“可十四叔叫八叔哥哥,你八岁,我十四,我该叫你哥哥。”
沈遂被秦长须的逻辑逗乐了,果真是三岁孩子的思维。
见沈遂笑,秦长须跟着傻笑。
他的笑带着一种天然的讨好,并不惹人厌烦,沈遂摸了摸他的脑袋。
涂好药,沈遂站了起来,刚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一道身影。
夕阳即将沉落,暮色朦胧
林淮竹站在长廊另一头,身后是陡峭绝壁。
他俊朗的五官隐在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唯有那双眼睛余着最后一缕霞光,似火簇在眼底,熠熠烁烁。
猛地看见林淮竹,沈遂吓一跳,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处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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