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中虽然林淮竹爬完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但爬得并不轻松。

    最后那两万阶他是双手双脚爬上去的,到顶峰时掌心与膝盖早已血肉模糊。

    这个阵法考验的便是求仙问道的决心,只有心智坚定、自律自省的人才能攀过一万阶。

    像林淮竹这种踏完九万多阶的人,可想而知他对自己有多严苛。

    大概就是因为林淮竹太过优秀,系统才会觉得他没飞升可惜,所以选中沈遂助他堪破情爱,成就大道。

    沈遂伏在林淮竹背上,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袍早已湿透,从衣襟探出来的那截修长脖颈汗津津的。

    高束的发髻早已经松散,碎发凌乱地贴在如玉的面上。

    长睫缀着汗珠,随着林淮竹缓步抬腿的动作悠悠掉落,在石阶上洇出一块一块湿意。

    身上的汗水、低喘的声音,缓慢的脚步,无一不彰显着林淮竹的疲倦。

    他不是神人,爬了两万阶自然很累。

    沈遂心神晃了一下。

    他同样满身是汗,埋在林淮竹肩头蹭了蹭,低不可闻地说,“放我下来罢,我自己能走。”

    林淮竹眉眼轮廓被骄阳虚化,唯有漆黑的瞳仁淬着幽光,在听到沈遂的话后有片刻柔软。

    他说,“你先在我背上歇一会儿,等缓过这口气再走。”

    沈遂声音还是很喘,一字一顿道:“没事,我可以坐地上歇。”

    林淮竹摇头道:“不能在这里歇,意志一旦松散,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难怪林淮竹一直不让他坐下来,原来是这个原因。

    虽然这个阵法没有波诡云谲的幻象与危险,但极其考验人的意志,倘若对求道之路生出一丝怀疑,坐下来便很难再起来。

    起不来倒不是因为被阵法压制,而是心中生出的退意,会让人停滞不前。

    自己放弃自己才是最致命。

    也正因如此,那些被刷下来的人绝不会再生出‘第二年还来’的心思。

    沈遂不再说话,心脏一下一下如鼓槌般急而沉地撞击着胸口,四肢也因超负荷的运动量变得绵软无力。

    他趴在林淮竹肩上慢慢呼吸着,耳边嗡鸣不止,但情绪却逐渐平稳下来。

    沈遂争分夺秒地抓紧时间休息。

    他不想拖累林淮竹,做爽文小说中人人讨厌的猪队友。

    此刻沈遂真的很想放弃,林淮竹拽着他前行的举动,让他无比心累。

    但沈遂知道只要熬过去,在以后的人生中他一定会感激。

    感激那个在他想要放弃时,仍旧拉着他前行的同伴。

    为了能翱翔于九州。

    也为了将来不会泯然于众,成为万万千千寻常人的一员,看着高处的林淮竹感慨,那日的自己怎么没有坚持下去。

    他得继续,不到真正的极限,绝不能轻言放弃。

    否则日后肯定会后悔。

    在林淮竹背着沈遂攀了三千阶后,背上的人一直拍他。

    林淮竹缓了一口气,终是将沈遂放了下来,反手重新握住他的手。

    沈遂却没心思关注这些细节,看着云雾缥缈的前路,咽了咽《当我穿成绿茶男主的死对头》,牢记网址:唾沫迈起软绵绵的腿。

    -

    日头高悬于正南方,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层落下来,洒下一地金芒。

    他们一路走,汗水一路地掉。

    衣服被风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皱巴巴贴在身上。

    骄阳循着正南慢慢滑到西南方,最后慢慢没入地平线,月辉洒下。

    这已是他们在阵法中的第二晚,脚下踏过三万八千九百多阶。

    沈遂整个人如同得了寒症那般,浑身抖得不像样,意识涣散,只是机械抬脚往上爬、抬脚往上爬、抬脚不断地往上爬。

    眼看就要到四万阶,他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幸好林淮竹拉住他。

    这像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沈遂双腿如下锅的面条,扑通一下子软到了地上。

    见林淮竹要背他起来,沈遂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

    但实在站不起来,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已没了知觉,可又不甘心停在这里。

    沈遂拨开林淮竹的手,累到一句话都不想说,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以行动告诉林淮竹自己还有点力气。

    林淮竹的手死死牵着沈遂,只好跟他一块匍匐到石阶上。

    沈遂像一条游蛇,指甲勾着上一阶,膝盖朝上一顶,爬上去再如法炮制。

    后来指甲磨平了,就用指肚死死趴着石阶。

    凭着自己的毅力爬了四千多阶,沈遂的手脚全是血,衣服早已磨破。

    他彻底撑不下去了,手脚皆使不上劲儿,一松手,整个人平滑着掉下了两阶。

    林淮竹赶忙拽住已经没了意识的沈遂,阻止他身体下滑的趋势。

    此刻林淮竹也有些撑不住,低垂着眉眼,汗水划过面庞一滴滴淌下。

    但他没想放弃,脑海反而闪过一张张狰狞的脸,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

    那是八岁的沈遂,为了求姬溟阴饶他们一命,他缓缓跪了下来。

    他们曾弱小如蝼蚁般,受制于人,任其宰割。

    林淮竹动了动几近脱力的右手,猛地扣紧沈遂的手腕。

    如今——

    林淮竹背起沈遂,慢慢抬起头,月下那双眸如凌冽酷厉的刀锋。

    他要那些人变成蝼蚁,受他宰割,任他鱼肉。

    -

    沈遂这一觉睡得极不好,宛如置身于一叶扁舟。

    巨浪打来,他随着木舟翻来覆去,喉口因这颠簸而泛上一股呕意。

    沈遂难受地支开眼皮,视线一片朦胧,天与地皆是雾蒙蒙的,还随着什么东西一颠一颠的。

    这是什么?

    沈遂费力放聚集精神,视线随之清明。

    暮色的天际、高而陡的山路、葱翠的树木。

    清风拂过面颊,沈遂终于回过神,他在林淮竹的背上,还在爬这该死的山。

    沈遂想挣脱林淮竹,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一开口喉咙奇痛无比。

    在法阵中储物袋都打不开,而且进食饮水都算犯规,是要被逐下山的。

    林淮竹衣衫狼狈,唇色泛白,汗淌了一波又一波,双目涣散,气喘得很虚。

    脚下一个踩空,他跌到地上摔了下去。

    在跌倒那瞬,林淮竹反应极快,滚了一下身垫在沈遂身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平滑向下。

    有林淮竹做垫背,沈遂身体倒是没受伤,只是往下滑时,脑袋连磕了两下台阶。

    这一滑便滑下了两千阶。

    期间任凭林淮竹怎么努力,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阵法像是故意跟他过不去似的。

    原本只差几步就要五万两千阶,现在又退回了五万。

    沈遂额头磕出一道不小的伤,血流如注,顺着额头流到了下颌。

    看着半张脸都是血的沈遂,林淮竹眼睫颤了颤,突然生出一种不可遏止的灰心丧气。

    沈遂被这一摔,摔的头晕耳鸣。

    他艰涩地睁开眼,便看见林淮竹捧着他的脸,眼白布满了红色蛛网一般的血丝,漆黑的瞳仁一缩一缩地闪烁着,仿佛有什么情绪要破土而出。

    沈遂被摔懵了,怔怔看着林淮竹。

    对方眨着眼睛,每眨动一下便靠近他一分,最后用额头贴住他。

    沈遂脸上的血沾在林淮竹眼睫,而后顺着眼尾滑落,仿佛他在泣泪一般。

    意识到林淮竹情绪不对劲,沈遂怕他魔怔了,抬起震颤不止的手,铆足劲在林淮竹脸上拍了一巴掌。

    虽然用了十足的力气,但沈遂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巴掌落林淮竹脸上,连个印子都没有。

    不过林淮竹却清醒了,与沈遂额头贴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对看。

    这么四目相对,很容易看成斗鸡眼。

    沈遂觉得怪怪的,略微侧头,“我没事,走,继续。”

    刚才他还以为醒来就是软床玉枕,谁知道林淮竹还没放弃他。

    说实话看见自己还在阵法里,沈遂简直是怒火攻心。

    但心念转变就是一瞬间的事。

    看到林淮竹似乎要放弃,沈遂反而觉得必须爬,不能走到一半就停下来,这位可是登顶的男人。

    沈遂也顾不上疼,用袖子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慢腾腾颤巍巍站了起来,然后朝林淮竹伸出一只手。

    林淮竹看着他。

    沈遂身后云破日出,他仿佛背负万丈虹光,林淮竹眼睛波动了一下,慢慢将手交给他。

    沈遂没多少力气,但还是咬着牙将林淮竹拉起来。

    -

    阵法内已过了四天四夜,阵外却不过半个时辰。

    灵霄峰的大殿之内,端坐在高位的鹤发老人突然睁眸,矍铄的双目闪过精光,“有人爬到六万阶了。”

    此言一处,原本安静的殿内顿时喧闹起来。

    自天玄宗创派以来,能到六万阶的人屈指可数,连五人都不到。

    鹤发老人并未理会他们,挥手一抬,一面偌大的银面镜子便悬于大殿之上。

    镜面雾气蔼蔼,那白雾散去,显现出阵法中的画面。

    六万阶以上不再是石阶,而是光可鉴人的玉阶。

    镜中两个少年互相搀扶,艰难地一阶一阶往上走。

    竟然还是两个人。

    殿内又是一阵骚动。

    按理说阵法中不该有结伴而行的情况,不过就算结伴能爬上六万阶也非常人。

    等他们爬上第七万阶,殿内已没人说话,上千年以来还没人爬到这么高。

    那个白衣少年,掌门应该会收他为徒,另外一位则引起不少长老的注意,各个都起了收徒的心思,怎么看怎么满意。

    虽然不如另一外爬的阶数多,但已经非常不错。

    -

    到最后沈遂全然不知道在做什么,神智混乱无比,被林淮竹扶着只知道不断重复了上万次的动作。

    每当他走不动时,林淮竹就会激起莫大的意志力,背着沈遂前行。

    明明那之前林淮竹连站都站不稳,但沈遂一倒下他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

    沈遂不想拖累林淮竹,心里一边淌着宽面条泪,一边咬紧牙关向上爬。

    好不容易达到山顶,只差最后一阶。

    林淮竹已手脚并用地攀上去,然后探下身子,双手拽着沈遂要拖他上来。

    沈遂双眼迷蒙,最后一阶在他眼中仿佛一道天堑,哪怕林淮竹朝他伸出手臂,沈遂仍旧觉得够不着。

    沈遂累到全身脱力,多一步他都上不去,尤其是这一阶又这么高。

    正当沈遂犹豫时,林淮竹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当即爬下来,托起沈遂的双腿往上推。

    沈遂只好硬着头皮上,不然林淮竹非得跟他在这里耗下去。

    有一个上进的伙伴真他娘的好。

    好极了。

    沈遂真想谢谢林淮竹全家。

    等沈遂艰难万分翻过那道天堑,掉过头,撅着屁股反哺林淮竹,将他拉了上来。

    爬完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沈遂跟林淮竹并肩躺在地上,看着湛蓝的天际,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来,从头拂到脚,吹走两人的疲惫与狼狈。

    沈遂霍然睁开眼睛,他的体力已经恢复,衣袍也是整整齐齐,与山门前的自己没什么两样,仿佛只是做了一场疲倦的梦。

    他转头看向林淮竹,对方也是如此。

    跟林淮竹对视片刻,沈遂同他一块展颜,随着那会心一笑,心底所有的抱怨化作春风吹散了。

    沈遂抬起手,攥成拳放在林淮竹胸前。

    林淮竹会意地跟他的拳头碰了碰,眸里带着笑。

    这时走来一个玄天宗弟子,御剑将他们带到了灵霄峰的大殿。

    大殿之内站着上千个灵霄峰弟子,各大长老按辈分依次坐在殿内各角,中间坐着一位鹤发长须的老者。

    他便是玄天宗掌门,也是林淮竹未来的师父道晏仙尊。

    带沈遂来的那弟子恭恭敬敬朝道晏行了一礼,“尊上,人已带来。”

    沈遂与林淮竹站在大殿之中,那弟子说完便退下,只留他俩受众人打量。

    道晏开口,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灌入所有人耳中,“石阶路漫漫,你们能一阶不差地上来很是不易。”

    沈遂一听这话心道,这是在考验我么?

    当即拱手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不敢欺瞒尊上,我并非一阶不差,我弟弟断断续续背我走了两万多阶。”

    道晏对于沈遂的诚恳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问,“你与他是兄弟?”

    沈遂:“是。”

    “你们兄弟二人扶手相伴,互为助力错倒是不错,只是问道之路,终究是一人清修。”道晏颇有深意道:“希望日后你们能明白这个道理。”

    沈遂颔首:“多谢尊上教诲。”

    林淮竹却没回答,掀眸朝那高座看了一眼。

    道晏清明的眸子落在林淮竹身上,带着阅尽千帆的通透与洞察。

    林淮竹移开了目光,垂下眼眸,眉目平和。

    道晏对林淮竹道:“你可愿做我的关门弟子?”

    林淮竹倒也不吃惊,只是问,“尊上可否一并收了我兄长为徒?”

    这话又引起一番喧闹,那些等着收沈遂为徒的长老正要开口,道晏抬起一手,大殿顿时安静起来。

    道晏开口道:“若是我不收他,你愿入我门么?”

    林淮竹垂着眸说,“我与家兄自幼一块长大,我们说好一块入玄天宗,一块修行,还要一块飞升。”

    他这话算是间接反驳了道晏那句问道之路是一人清修的说法。

    同时含蓄表明,谁收沈遂做徒弟,他也就认谁做师父。

    莫说别人了,就算是沈遂听到都不由露出诧异之色。

    倘若林淮竹是傻白甜的人设,他这么说沈遂肯定不觉稀奇。

    这……

    他对他的好感值真是零么?

    沈遂开始怀疑是系统出bu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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