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三点的电影,二十分钟的车程,不到一点姜温枝便背着书包出了门。
下了公交车后,她先去附近的商店买了些零食,又拿了两瓶水,粉白色的书包塞得鼓鼓的。
到电影院门口的集合点时,空地上只来了几个学生。
今天没太阳,阴沉沉的天色让本就萧瑟的氛围越发寒凉,一地风干了的黄叶被人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姜温枝穿了件娃娃领白衬衫,外面套着个圆领毛衣,下面穿了条浅色牛仔裤。平时扎着的马尾也散开了,偏黄细软的长发刚好垂到腰间。
出发时,她在镜子前站了好久,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从长相到穿着,每个细节都能挑出点毛病,可不管是整容还是回炉重造,时间上来说,都来不及了,只好出门。
风着实有点大。
姜温枝找了个宣传海报立牌,缩着身子站到了后面。
她双手搭在胳膊上把自己抱住,右脚在地面轻轻划着,眼神从海报后面探出,在渐多的人群中扫视着。
许久过后,集合点站满了人,那道熟悉的身影还没有出现。
两点四十五。
电影院开放了观影通道,姜温枝顺着人流往影厅走的同时,继续回头找寻。
坐到了五排七座上,她前后看了看,都是班上的同学。此时电影还没开场,大家亲亲热热地聊着天。
五排六座的位置。
始终空着。
会不会路上堵车了,或者是记错了时间?
姜温枝安慰自己,傅池屿一向踩点,再等几分钟他应该就会出现的。
可直到影院顶部的照明灯熄灭,大屏幕亮起来。
她还没等到他。
倒是有道黑影弯着身子从五排一座往她这排挤。
光线极暗,姜温枝夜视能力还弱,可她一眼就知道,来人不是傅池屿。虽然这个男生也挺高,但是轮廓没半分相似。
来人在她左手边停了两秒后,竟稳当地坐了下来?
姜温枝眉头下压。
这人哪里来的,怎么堂而皇之地坐在傅池屿的座位上?
男生看起来和她一般大的年纪,长得也眉清目秀。
但。
人不可貌相,他一定是半路打劫了傅池屿的电影票。
或许是被她灼灼的目光震慑到了,男生转头看她,“同学,你盯着我好久了。”他抬手指向前方,俏皮地笑:“屏幕在前面。”
姜温枝低声:“你不是我们班的。”
她的意思很明确,这个座位,这个时间段,不该坐着一个陌生的你。
男生往她这边侧了侧身子,“对啊,”他脸上勾着酒窝:“我一班的,我知道你,姜温枝。”
套什么近乎?
她并不在乎他是几班的好吗。
她只想知道,傅池屿去哪里了。
“我旁边,应该坐着我们班的同学!”姜温枝向来温吞,说话也常迂回,可这次全没了耐心
怕打扰旁边同学观影,两人说话都压着声音。
见她一副追问到底的架势,男生细长的腿屈了起来,招了招手,示意她近一些。
姜温枝眼尾上挑,可还是侧着肩膀停在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同学,别那么较真啊!我呢,日行一善罢了,你们班傅池屿找我换的票~”
距离较近,男生的声音清楚入耳,他的语气中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深长。
这个解释。
比姜温枝设想的打劫抢票,更合理。
他自愿换的。
就好。
姜温枝僵硬地挺直了身体。
影厅里除了电影自带的音量,还不时有窃窃偶语和撕包装袋的声音,在她耳边逐渐放大。
傅池屿为什么要换票啊?
是不想不想和她坐在一起吗?
这也说不通啊。
她没有和别人说过自己的位置,傅池屿应该不知道旁边的人是她。
那是为什么?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姜温枝就这样干巴巴坐着,手里捏着书包包带,目光涣散地看着屏幕。
一段充满教育意义的主角独白完毕,影片结束。
大银幕上开始滚动演员表和鸣谢。
姜温枝满心欢喜了几天的电影,就这么。
潦草结束。
昏暗的影厅里灯光豁亮。
乍然袭来的强光十分刺眼,姜温枝有些不适,闭上眼睛缓了缓。
坐在里面的同学催促声传来,她像个提线木偶,背上书包缓慢起身,脚步虚浮着往外走。
出了影厅,她找了个工作人员问路,往厕所方向走。
洗手间设在影院外面,姜温枝脑子骤然记不住事儿,忘了刚刚人家指的方向,盲目地七拐八拐走着。
秋天黑得早,夜色已经黯淡,风冽树枝沙沙,黄叶铺了一地,不知名的虫鸣声渐唱渐衰。
一派寒秋的冷清味道。
凉风掠过姜温枝的脸庞,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好在她看到了洗手间的标志,门口正有十几个女生排长队呢。
姜温枝并没有很强烈的需求,也没心情在这儿浪费时间,干脆往左边花园走去。
那儿有个侧门,出去就是马路,她下午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该怎么说呢。
如果时间能逆转重来,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姜温枝希望她可以离这个花园,远远地。
能离多远。
就多远。
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来这家电影院了。
甚至这条街道,她都再不想踏足。
姜温枝思绪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站台的,还坐对了回家的公交车。
她头靠在后排车窗,视线凉薄地落在外面的街道上。霓虹灯牌璀璨,车辆行人匆忙,小吃店烟火气不断。
人间百态从她眼前快速划过。
慢慢地。
她的倒影在窗面上朦胧,模糊了层腾腾的水汽。
姜温枝抬手覆上眼睛,有温热的湿意,不是晚间的雾气。她肩膀微微抖动,极力咬着唇,不让一丝声音泄出。
到家门外,她把钥匙插进门里,可浑身酸软,连转动把手的力气都没有。
停了两分钟。
门从里面打开了。
温玉婷和姜国强疑惑地看着她。
孩子高高兴兴出门去,怎么回来这么狼狈?发丝乱糟糟地,眼睛红肿着,脸上还依稀看得见泪痕。
姜国强以为女儿受欺负了,连忙拉过她,浑厚的嗓音透着急切:“枝枝,和爸爸说怎么了?和别人打架了?”
姜温枝神志清醒了些,扯了扯唇线,哑着嗓子:“电影太感人了”
夫妻俩这才松了口气。
彼此对视一眼:果然是孩子啊!同理心太强了!
温玉婷接过女儿沉甸甸的书包,放到旁边椅子上,随口问:“这次你们看的是什么电影啊?”
“”
姜温枝不仅不知道电影讲了什么,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她敷衍了两句便回了房间。
关上门后,姜温枝贴着门框,身体无力地滑落,就这么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两周,课间便总不见傅池屿。
怪不得最近他脸上多了些更明媚的笑意。
换电影票应该也是为了那个女生吧
在光芜电影院旁边的花园里,澄澄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是那么的和谐亲昵。
姜温枝第一次觉得,只看背影就能认出一个人这件事。
糟糕透顶。
她内心慌乱无比,脑子里迅速否认,一定是光线太暗,所以她认错了。
可当她的目光落到男生白蓝色的鞋上时,再找不到任何开脱的理由了。
没错啊,就是他。
——傅池屿。
怪不得说起换票,那个男生语气暧昧又不着调,原来是这样。
那一刻,姜温枝仰着头,试图在乌黑的夜空中找到打雷闪电的痕迹。
她额头青筋一下一下地颤着,心脏强烈收缩,全身的神经酥酥麻麻的,这分明是遭受了电击的症状啊!
确认天高气清,身体真的没有受到任何自然界的伤害后。
她落荒而逃。
姜温枝后背牢牢挤压着坚硬冰凉的门板,鸦羽上挂着晶莹。
泪珠更是断了线一样地滚落。
原来。
傅池屿也会有那样热烈的眼神。
看着别的女生。
-
周一,赵礼要求大家就周六看的电影写一篇观后感。
晚自习,姜温枝握着笔,迟迟未动。
昨天早起她便有些发热,意识模糊不清,喝了药后在床上浑浑噩噩躺了一天。
恍惚间,她开始有种自己从周六就已经发烧了的错觉。
所以。
一切都是假的,是她幻想出来的,是她心底最恐惧的梦魇罢了。
她用这样拙劣苍白的话哄着自己。
姜温枝左右晃了晃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丢掉。
静下心来写作文。
虽然不知道电影讲了什么,但万变不离其宗,从电影片名入手,围绕梦想来写,总不会跑题。
教室里白炽灯光线亮堂,黑色水笔在本子上平缓移动,不多久,作文的框架就出来了。
忽地,一道浅黑的影子从她头顶上方覆盖下来。
瞬间又消失。
两颗精致的糖果掉落在她桌面上。
姜温枝笔尖一顿,缓缓回头。
这次不是看后面的钟表,而是直接对上后桌的傅池屿。
他声音轻快,挑着眼尾看她:“小组长,请你吃糖!”
听到这个称呼,姜温枝烦躁不已。她想说,我早不是你的组长了,你能不能好好叫我的名字。
可傅池屿眸里盈盈笑意直达眼底。
他是真的很开心。
怎么。
现在早恋如此明目张胆,还要发喜糖吗?
这个糖。
她不是很想吃。
姜温枝想还回去,可手腕就是抬不起来。
没等她动作,傅池屿倒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周漾扯着嗓子不满道:“傅哥,不陪我打游戏了?有异性没人性啊!”
傅池屿没回头,径直出了教室。
周漾拦人失败,趴在桌上嘟囔:“我早说了,人家女孩不会平白无故送温暖,就是贪图傅哥的美色”
姜温枝收回目光,继续写作文。
第二节晚自习,李正东背着手来五班巡视。
聊天吃零食的同学反应极快,或假意讨论问题,或拿着笔伏在桌上随意哗啦两下,摆出认真做题的姿态。
李正东走到教室最后一排,语气不善地问道:“傅池屿呢?”
“哎?刚还在啊,一眨眼人咋没了,八成去厕所了。”周漾演技爆发,装模作样地往旁边看了看,一脸纯真地猜测。
李正东当了十几年班主任,经验老道,哪是这么好糊弄的,正要发作,周漾简直影帝附体,直接抬手指了指斜前桌:
“老师,不信您问姜温枝啊!”他底气满满地补充:“她的话,您总能信吧!”
前几排的同学哪有真的在学习的,视线全都投过来凑热闹。
姜温枝不知道谁给周漾的自信,能拉上她一起扯谎骗老师。他怎么能确定她一定能帮他呢,就不怕戏演砸了?
这两秒钟里。
无数邪恶的念头从她心里闪过:
报告老师,傅池屿没去厕所,是去别的班了。
他最近常翘自习课。
老师,傅池屿和一个女生走得很近,您管管他吧!
姜温枝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卑劣恶毒的一面。
可最后。
捏了捏手里的糖,她只咬着唇点了点头,“是的,傅池屿去厕所了。”
她对不起老师的信任。
李正东离开后,姜温枝把糖果放进了口袋里。
舍不得不吃。
又舍不得吃。
晚自习快放学傅池屿才回来,周漾大力吹嘘着自己怎么临危不惧地圆谎。
当然,他也没忽略姜温枝的功劳:“傅哥,你可得多感谢人家姜温枝啊,不然李正东哪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傅池屿眼神在前方女生纤细的背影上打转,敲了敲她的椅背。
姜温枝漠然转头。
“姜温枝,谢谢啊!”
他终于叫了她的名字,完整的名字,可为什么是为了这种事情。
姜温枝面无表情地轻摇头。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傅池屿随意挑了个轻松的话题。
“糖好吃吗?”
听他这样问,姜温枝神情松动了些,想着怎么回答比较好。
傅池屿:“她嫌酸,吃了一口就吐了,非让我丢垃圾桶。”
“”
中国语言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ta——
能解释为“他”,“它”,“她”。
可以是他的男生朋友,可以是他在校园里遇到的流浪猫流浪狗,可以是
姜温枝不想再找理由了。
“她”就她吧。
嗯。
挺好的。
祝你们幸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话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姜温枝眨了眨眼,把苦涩的泪感憋回去。
“嗯,是挺酸的。”她弯唇浅笑,神色轻松,“我也扔了~”
口袋里的糖散发出烫人的热度,像是在嘲笑她粗糙不堪的谎言。
骗了他。
却骗不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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