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起点网吧在小巷最深处,估计连老板都觉得自家地理位置不优越,尤其到了晚上,简直黑得像通往未知世界,于是在门牌下面悬了盏明亮的圆灯。

    冬日干燥阴冷,灯框外围着一圈密集的小蚊虫,飞蛾扑火般地撞击着光亮,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响。

    姜温枝急速奔跑着,速度太快导致小飞虫进到眼睛里了,酸胀的刺激感顿时让她眼眶灼热。

    来不及揉眼,她猛地拉开玻璃门,直接用脑袋撞开了隔帘。

    室内光线比外面好些,可姜温枝一只眼睁不开,另一只眼眯着,只朦胧看见两个高大的人影立在吧台前。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前台,“老板开机子”

    姜温枝的手肘撑在桌面,垂着头大口喘息,头脑却条理清晰地说:“我在这里消费了,那您是不是得保护一下消费者的安全——”

    “嘭”的一声!

    易拉罐大力砸在地板的响动打断了她的话。

    接着,姜温枝被一股蛮力拉扯了两步,她重心没稳就要推开,须臾,那让人安心的气息和声音同时袭来。

    “姜温枝,你跑什么,怎么了?”

    “”

    如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旅人遇到了启明灯。

    姜温枝顿时卸下了全部莫名的恐惧,精神瘫软下来,心头涌上如释重负的委屈。

    她撇了撇嘴,眼圈更红了,“呜呜呜,傅池屿有人追我他们说让我,陪他们乐呵乐呵”

    “抬头。”

    姜温枝照做。

    有凉凉的指尖触到她脸上,对方动作十分轻柔地扯开她的眼皮。

    吹了吹。

    凉爽的风进入眼睛里,姜温枝的瞳孔瞬间放大,肩膀猛地一颤,控制不住地后缩,可又被傅池屿拽回来,又吹了两下。

    “好点没?”

    “嗯。”

    锐痛感渐去,姜温枝慢慢睁眼,不用仰头,傅池屿正弯腰站在她面前。

    他脸上全无表情,眉梢带着冷戾,抿唇看她,淡如水的眸色让人不寒而栗。

    “哎,刘哥,她是不是进这家网吧了?咱进去吗?”

    “进啊!给我把她找出来!”

    “走走走,进去进去”

    是那几个人的声音!

    姜温枝眼中再度闪过慌乱,她本能地想往傅池屿后面缩,可想到那群人凶神恶煞的语气,她随即哆嗦着往他前面站了站,还伸手横在他面前挡了挡。

    她回头看向闲闲站在吧台的另一个人。

    就是那个她来过几次,都拽着脸不爱说话的前台网管。

    “那个,大叔能帮忙报个警吗?我没带手机”姜温枝动了动唇。

    然后,对面男人的脸,肉眼可见地。

    黑了。

    不帮忙就算呗,怎的还生气了?姜温枝正想再说两句好话,胳膊被人拉住了。

    傅池屿神情依旧冷,拽着她绕过了椭圆形弧度,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吧台里面塞。

    “颜哥,帮我照看一下她。”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儿?”姜温枝抓着傅池屿的袖口不撒手,声音颤抖着。

    “我去陪他们乐呵两下。”

    见姜温枝仍不松手,脸上写满了恐惧,傅池屿神色稍缓,抬脚勾了个高脚凳,把她往凳子上一按。

    “别怕,颜哥是我朋友,你在这儿呆着,我马上回来。”

    姜温枝摇头,“别去,他们好几个人呢,”她看向傅池屿叫颜哥的那个男人,“大叔颜哥,你这里有后门吗?”

    男人总算抬头了,可没看她,只对傅池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声线凛冽:“墨迹个什么劲儿?赶紧去行不行?”

    说罢,他施舍了个眼神给姜温枝,“放心,你这‘朋友’对付外面几个,绰绰有余。”

    这人什么毛病,怎么还挑战呢?

    姜温枝正想开口,手里蓦地被傅池屿塞了一把什么东西。

    待看清后她又抬睫看他。

    傅池屿挑了下眉,语气和缓:“姜温枝,这样,你嗑100颗瓜子,我就回来了。”

    此时,门帘倏地被人撩开。

    五六个非主流青年含着棒棒糖,打扮前沿时尚,嘴里没句干净话,骂骂咧咧地往里走。

    只是几人还没全部进门,走在最前面的男生就被傅池屿重重踹了一脚,突如其来的惯性下,后面几人接连退到了门外。

    哐的一声,男生们摔倒一片,嚎叫四起:

    “我操,王胖子你起来啊,死肥的压在我身上,腰都断了!”

    “谁踩我手了?”

    “妈的,谁不长眼撞我的?”

    几人在地上估摸躺了快一分钟,才全部爬起。

    领头的刘培站起来嘴里骂道:“我c你妈,谁啊,瞎了眼是不是?连我都敢撞?”

    傅池屿全然当没听见,他平静自然地把门帘好好放下来,遮住了里面灼热担忧的视线,又把玻璃门合上,这才回头看这群渣滓。

    不理会对方持续不停地谩骂,傅池屿轻蔑冷厉地瞥着几人。

    “想找人陪你们乐呵乐呵?那怎么不找我?”

    “追人家小姑娘?”

    “还把人吓哭了?”

    “乐呵是吧?”他顿了顿,眸光凝滞,脸色比冬日的霜雪还冷,“我乐呵你妈!”

    狠厉的拳头随声音一起落下,不论是勾拳还是踢腿,动作都利落有力,不多时,几个男生被撂倒一片。

    “我操你知道我谁吗?敢打我我去,妈的王胖你上啊,跑什么”

    “刘哥,我们赶紧走吧,这是傅池屿,这里没人敢惹他的!”

    “费什么狗话,给我上啊!我管他是谁!”

    不理会狗腿的话,刘培只觉得自己人多势众,六对一要是输了,他也不用在这片混了。

    可这傅池屿着实是个能打架的人物,他喊话的功夫已经被猛踹了一脚,膝盖跪在地上,还来不及作反应,整个人又被掀翻在地。

    见转去踢打其他人的男生眉目越来越锋利,刘培瘫在地上吐了口血沫,自己不敢上了,只口齿不清地指挥小弟往上冲。

    此刻,坐在吧台的姜温枝哪有闲情逸致嗑瓜子,她双脚踩缝纫机一样抖着,焦急万分。

    傅池屿出去已经快两分钟了,她实在是忍不了了。

    姜温枝面色通红,猛地起身往门口去,才走了两步,书包被人拎住了。她的力量显然不足以和对方抗衡。

    “傅池屿说了,让你在这儿等他。”

    对上男人冷漠的语气,姜温枝一机灵,拨开书包肩带,整个人泥鳅一样滑了出去。

    “颜哥,我不出去,我就趴在门口看看!”

    哪怕急得不行,她也明白,毫无战斗力的她出去就是给傅池屿添乱,会让他分心的,可她也不能干坐着,起码要让傅池屿出现在她视线里,才能放心。

    见她确实没有要出门的打算,只撩起帘子,透过缝隙扒在门上看,男人便不再管她。

    只开局挨了两下便躺在地上的刘培,眼见这群小弟没一个顶事儿的,他呸骂了两句草,目光转到了墙边零散的几个啤酒瓶上。

    等最后一个小弟被傅池屿压在地上抡拳,刘培狰狞着脸爬了起来。

    他一手抄起啤酒瓶,放轻了呼吸往前迈步,趁傅池屿没注意,猛地举起酒瓶往前砸。

    咣——

    咔嚓——

    两道声音在昏黑深幽的巷子中响起。

    一道是击打的闷声,一道是玻璃落地的碎裂声。

    所有人停下了动作,齐齐看向响声发源地。

    看到躺在地上的流氓脸上除了痛苦,更露出了惊慌失措,傅池屿额头青筋一跳,神志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缓缓回身。

    姜温枝背对着他站着,光线不亮,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女生白皙的额头上,沾着鲜红的色彩。

    在他投下的阴影里,有种诡异的艳丽。

    空气凝固了。

    姜温枝捂着头,只觉得事情发生的太快了,自己好像瞬移了一般。

    刚刚看见有人举着瓶子想从后面偷袭傅池屿,她没有任何思考,反应可以说是快如流星。

    从门口冲出来到挡在他前面,只短短一秒钟。

    原来,被酒瓶打这么疼啊~

    幸好。

    被打到的不是傅池屿。

    “刘哥,快跑啊,还愣着干嘛!”

    “打死人了,你惹大事了!赶紧走啊!”

    地上躺着的几人狼狈爬起,鸟兽般逃窜四散而去。

    姜温枝:“”

    喂,你们别跑,话说清楚!

    谁死了?

    傅池屿掰过姜温枝的肩膀,视线落在她冒血的额头上,咬牙道:“我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我没出来啊,我一开始没想出来的”

    不理会她哭唧唧的辩解,傅池屿没功夫计较其他,睫眸跳跃着火光,拉着姜温枝疾步往前走。

    “去医院。”

    -

    从小到大,要说姜温枝最怕什么,那一定就是医院,特别是那些穿白大褂,不苟言笑的医生和护士,只看着,她就腿软。

    其实被砸了以后,除了第一下尖锐的疼痛和麻意,好像也没其他感觉了。

    她眼睛没长在头顶,要不是能依稀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姜温枝甚至不觉得自己受伤了。

    晚上的医院人依旧很多,傅池屿把她半护在怀里,穿过拥挤的人群,脚步急而稳地走着。

    姜温枝抬睫对上他紧抿的唇和深皱的眉。

    好像只要是有傅池屿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是安心的。

    可他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刚刚来的路上,她试图聊聊天缓解浓重的气氛,但他板着脸,完全不理她。

    到了急诊科室,检查后,医生平淡地扔出两个字:“缝针。”

    说完,他拿起手边的工具就往姜温枝眼前凑。

    “医生别别别,您不需要做些其他的准备吗?”

    姜温枝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怎么拿着工具就上啊,生缝吗?

    “?”

    医生皱眉撇她,虽看不清口罩下的神情,但目光却也是十分不理解的样子。

    姜温枝的脑袋使劲往后压,差点就挤出不存在的双下巴了。

    “比如,您把我打晕?或者要不要把我的四肢捆起来固定住啊,再不济,”她颤巍巍地给出建议:“您能不能先给我吃点止疼的东西或者扎一针麻药啊?”

    医生:“”

    本着良好的职业道德,他挤出微笑道:“小姑娘别怕,你这伤口缝两针就行了。”

    两针?

    拜托,您别把这事儿说的像喝两口凉水这么简单好吗?

    见医生确实没有要上麻药的打算,姜温枝颤抖着抓住旁边傅池屿的胳膊,仰头求救:“傅池屿,我首先说明,我绝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但是——”

    她凄凄惨惨眼角挂着泪花,像是难以启齿道:“你胳膊能不能借我一下”

    神经紧绷了一晚上的傅池屿抿了抿唇,脸色这才有些松动,他快速脱下冲锋衣外套,又把毛衣撸到手肘处,然后把胳膊伸到了姜温枝嘴边。

    他浅抬眉尾,扯出一个安抚地笑,低哑着嗓子:“咬吧,使劲儿。”

    看着近在嘴边的胳膊,冷白的肤色盖不住凸起的青筋,姜温枝眸光闪了闪。

    她的原意是:你手臂能不能借我抓一下,我怕我会忍不住抖,万一缝岔劈了不是白遭罪。

    没想到还能有意外惊喜,咬个牙印盖章好像也不错?

    好在医生是专业的,姜温枝也着实还挺坚强,并没有张嘴咬,只抱住了傅池屿的胳膊。

    别说抓痕了,她干脆不舍得用力,只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

    折腾一番,等出了医院,天早黑成一片。苍穹乌云笼罩,密不见光,前面路上车水马龙的鸣笛声刺耳,让姜温枝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两人在没什么人的小路上沉默地走着。

    好半晌,傅池屿先开口了。

    “姜温枝,”他停下来看她,“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有的。”

    傅池屿语气虽还淡,可总是愿意搭理她了,姜温枝隐隐激动,她嗫喏道:“我想说,你刚刚打人,手疼吗?有没有受伤啊?”

    “”

    “我还想说,谢谢你今晚保护了我。”

    “”

    等了很久,姜温枝仰的脖子都酸了,傅池屿还不接话,只视线虚无缥缈地落在她脸上。

    “傅——”

    “姜温枝,算我求你,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深沉的叹息后,傅池屿充满愧疚的声音让她一愣。

    其实这件事情说不上谁对不起谁。

    傅池屿会觉得她是因为来找他才遇到这样的事情,所以感到愧疚。

    可姜温枝却只对傅池屿能及时出现并保护她这件事感到感激。

    氛围冷清下来。

    姜温枝故作没听出深层含义,只轻快地笑:“那你呢,你能不能也别去网吧了,”这个要求其实挺过分,她想了想,又退一步,“或者少去”

    “我和你不一样。”傅池屿说。

    “。”

    这种无形中拉开两人距离的话,姜温枝被噎住了。

    她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有股凉意从头顶渐渐袭来。

    想到了什么,姜温枝突然说道:“傅池屿,我不是你爸爸妈妈。”

    “”

    傅池屿蹙眉,这姑娘不是脑子被打坏了吧,刚刚是不是该拍个ct。还是她只是在骂他?

    “我也不是你的老师。”

    傅池屿:“”他倒是要听听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但我们是朋友,所以有些话我也是可以说的对吧?”姜温枝拉了拉他的衣袖,郑重道:“傅池屿,你别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嗯?哪样了?”

    “分手就那么难过吗?”

    傅池屿摩挲着后颈,一时没反应过来,“难过什么?”

    姜温枝不想在这个时候提别的女生的名字,干脆跳过重点说:“傅池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说来听听。”

    “你能不能别在打架了,”姜温枝说,“我怕你受伤你知道吗,缝针可疼了。”

    说话间,两人出了阴暗小道,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十字路口。

    红灯跳跃间,姜温枝等到了傅池屿的回答。

    “好,我答应你。”

    “姜温枝,以后别干这种傻事儿了,你第一要保护的,是你自己。”

    -

    回到家,姜国强和温玉婷倒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伤口处理后贴纸不大,姜温枝又说是不小心磕桌上了,夫妻俩才放下心来,只唠叨嘱咐了好久。

    五天后拆线,依旧是傅池屿陪她去的。

    从缝完针第二天他送了书包给她后,两人中间没有联系过。

    今天是拆线的日子,一出教室,她就看见了靠在a班后门的傅池屿。

    这次看到穿白大褂的医生,姜温枝倒是没那么怕了。

    医生装作严肃地揶揄道:“怎么,拆线不用抓你同学的手啦?”

    “”

    姜温枝咬了咬下唇,真心觉得这个医生叔叔真的好不上路子啊!

    按照电视里的剧情,他应该说“不用抓你小男朋友的手啦”这样的话才对啊!怎么到她这儿,就成了普普通通的同学呢?

    难道他俩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情侣相吗?

    见姜温枝一脸闷闷不乐的菜色,傅池屿扬着唇线,懒懒把手伸了过去。

    想着不拉白不拉,姜温枝咽了咽口水,狠狠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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