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太子妃不欢而散。
太子妃静静地坐在屋子里, 平静地看着太子离开。她与太子成婚一年有余,两人从未交过心,从成婚后的第一天开始, 太子妃就知道太子不喜欢她。
皇上赞她淑孝, 可是没有哪条律法规定, 妻子淑孝,丈夫就一定会喜爱她。她长得不够漂亮,唯有家世拿得出手,可她的运气偏偏那么不好,她在成婚的前一年父亲去世, 成婚后紧接着祖父去世, 祖父与父亲就是她能嫁入皇室最大的底气与依仗, 然而她却失去了他们。
她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此丧失,不能再给太子半点助力, 对于这样一个既无用又不漂亮的太子妃,太子如何会喜爱她?
就算她早就知道向皇上奏请削减开支会触怒太子, 她也会这么做。一个连皇上都称赞“贤淑”的太子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她不靠太子的宠爱过活, 有了名声,天下人都会同情她这个太子妃。
太子妃想起了她的父亲石文炳,他在浙闽等汉人的地界上做了十来年的官,名声好,且受人爱戴,在汉人中的声望极高, 他的声名甚至传到了皇上耳中,是以,他的女儿才入了皇上眼, 最终打败京城的那么多贵女,被选为太子妃。
太子妃从小耳濡目染,最是知道经营名声的重要性,宠爱什么的都是过眼云烟,唯有“贤名”最重要。
屋子里渐渐黑了,侍女端着灯进屋,道:“主子,晚饭是否现在摆上?”
太子妃点头,“现在摆上吧。你去吩咐膳房,从明日起,我每顿饭的份例菜减为两菜一汤。”
父亲说皇上俭朴,每顿饭三菜一汤,那么她就减为两菜一汤。从明日起,除非大的典仪场合,日常穿戴的话织金、缂丝、妆花这些名贵的的缎子可省则省,至于头面首饰,以绒花代替即可。
太子妃的心真正的安定下来,她会将她的每一步走得更踏实,石家在她的带领下只会越来越好。
……
虽然玄烨没批准太子妃削减东宫开支的奏请,但乐盈发现太子妃已经以身作则开始在省钱了,这首先表现在了内务府记载的账簿上面。
两菜一汤——在这宫里,除了康熙,就她最省了。不过她倒没有替毓庆宫的女眷们做主,她们每顿饭的份例仍旧是按从来的来。
再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太子妃来请安时,她的打扮明显变朴素了许多。
乐盈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精致的绸缎衣裳,腕上套的镶嵌东珠的手钏儿,再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太子妃,心里感触复杂,有一种贾母逛薛宝钗“雪洞”的感觉。
谁都喜欢看漂亮的事物啊,后宫侍女们都会在自己的工作装的领口、袖摆上绣上一圈兰草纹,她们的心情有种小跃却,乐盈看着也高兴。
太子妃把自己捯饬得灰扑扑的,上行下效,她一个毓庆宫的后院老大都这么装扮,太子的其他侍妾们哪敢越过这位连皇上都称赞的太子妃,只怕到时候整个毓庆宫后院都会变得灰扑扑,压抑又沉闷。
当然这不是乐盈该关心的事,她现在就是烦太子妃,太子妃拿她们刷了孝顺值不够,还踩着后宫一众人博“贤名”。
乐盈是再不让太子妃拿她刷孝顺值了,这回太子妃来给她请安后,她直接让她以后不用来了,一则这宫里没有皇后,嫔妃们本就没有每日请安的规矩;二则,后宫名义上的大老板宁寿宫皇太后不喜欢嫔妃们,除了宜、德二人,因其子女养在太后膝下,太后最多见见她们。既然宫里没有每日请安的规矩,她也不是太子的亲额娘,日后这请安免了。
为了表示公平,除了太子妃,乐盈连太子妃的妯娌们也一并告知不用过来请安。
太子妃还要在哔哔,她就是说身子不适,只想静养,太子妃若是真孝顺她这个母妃,心意在就好,不用天天跑来承乾宫。
太子妃再没理由来承乾宫了,但人家说,她自小信奉佛教,日后念经时会在佛前为佟母妃祈福,祈求佛祖保佑佟母妃身子康泰。
乐盈:……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从她开始,后面的惠妃、宜妃紧随其后,用各种理由拒绝了太子妃。至于荣妃,人家醉心佛教事业,连皇帝来钟粹宫都嫌耽误了她念佛,更何况是太子妃了。
这回是宜妃做东,邀请乐盈与惠妃去翊坤宫聚会。她们三人再加上一个郭贵人凑了一桌马吊,四人边打牌边闲聊。
乐盈与她们一对口风,竟然发现太子妃都承诺了替她们在佛前祈福。
宜妃冷笑,“真是难为她了!”
惠妃则道:“我就服气她对自己都能狠下心,在这花团锦簇的宫里都能苛刻自己,也是个厉害人,要我,我肯定不行。”
乐盈道:“有了更大的图谋,个人的享受相比之下不算什么。”
玄烨是这种人,太子妃也是这种人。
宜妃冷哼一声,“她有再大的图谋都没有用,等她真当了皇后再说吧。”
惠妃心里有鬼,连忙道:“皇上春秋鼎盛,说这些话做什么!郭贵人,别发愣,该你出牌了。”
郭贵人心道我没有发愣啊,但她没有反驳,依言丢出一张牌。
乐盈道一声“胡!”放下了手中的牌。
宜妃哀叹:“怎么又是你,郭贵人,你要算一算贵妃已经出过哪些牌了呀……”
她在巴拉巴拉地抱怨郭贵人乱出牌,郭贵人好脾气听着,也不反驳。
这时翊坤宫总管太监张启用进来禀告道:“主子,五福晋来给您请安了。”
宜妃道:“让她进来。”
五福晋进来后一一给诸位母妃请安,大家的目光从牌桌上移到她身上,都怔住了。
只见一向爱穿大红色衣裳的五福晋今日穿了一身素面蓝绸薄衫,头上没有用珠翠金玉等饰物,而是插了几朵黄色的小绒花,手上戴了一对银镯子。
众人再去看宜妃,宜妃虽然年过三十,但风韵犹存,女人味不减,她穿一身红纱绣蝶恋花纹的单氅衣,梳着一字头,头上插金带翠,鬓边还插了一朵红石榴花。
这对婆媳俩站在一处,五福晋的穿戴比宜妃更像婆婆,宜妃则像一个娇艳的小媳妇。
乐盈与惠妃互相看了一眼,都在肚子里憋笑。
宜妃皱起眉头,看着她的儿媳妇,十分不客气地问:“你怎么打扮成这模样?”
太给她丢人了好吗,五阿哥是个忠厚人,再跟她相处不来,也不会苛待自己的嫡妻啊。
五福晋最怕这位额娘,头一低,嗫嚅道:“大家都这么穿……”
宜妃:“大家是谁?”
五福晋数出几个人来,“四福晋,还有太子妃……”
四福晋确实装扮简朴,但人家嫁入宫里就是这样的,人设一如既往,也没在外面邀过名声,至于太子妃,不说也罢。
宜妃气得头疼,“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不用跟旁人学什么,你看那三福晋怎么没有把自己搞得灰扑扑的?”
本来就不得老五喜欢,她再这么一捯饬,老五眼里就更没有她了,五福晋与三福晋、四福晋她们同一年嫁进宫里,其他两人都生了孩子,偏偏五福晋没动静,宜妃都替这个儿媳妇发急。
“你这就回去,换身鲜亮点的衣裳再过来,你一个小辈,不许把自己弄的这么素!”宜妃直接下达了命令。
五福晋答应一声,委委屈屈地扶着侍女的手离开了。
四人继续打马吊,宜妃的兴致减了不少,说:“让你们看笑话了。”
惠妃连忙说:“没,没,太子妃这一出闹得,她们几个妯娌也不好过,唉!”
众人又打了几圈牌,各自散了。
乐盈带着紫檀回承乾宫,两人还没进屋就说笑开了,乐盈刚才在翊坤宫不好笑,这会儿实在忍不住笑了,紫檀同样忍俊不禁。
画眉迎出来,道:“主子,皇上驾到了,在内室等您呢。”
乐盈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画眉:“也就一刻钟之前,皇上知道您在翊坤宫,特意不让奴婢们去请您回来。”
乐盈点点头,进屋,撩开珠帘,就看到玄烨半躺在她日常午睡的竹塌上小憩,圆滚滚乖巧地躺在他的枕边,胖虎窝在床尾。
听到脚步声,玄烨睁开眼睛,“回来了?”
乐盈“嗯”了一声,福身,然后在竹塌上坐下,圆滚滚立刻跳到她身边,乐盈伸手倒着毛摸它。
玄烨问:“刚才在笑什么,翊坤宫有这么好玩的事吗?”
乐盈以前跟德妃好,最常与永和宫往来,自从德妃去了畅春园,玄烨想着她没了伴,怕她闷,特意来看看她,顺便告诉她再过几日就去畅春园,没想到人家自得其乐,德妃不在宫里,她跟惠妃、宜妃相处的一样不错。
真是个有亲和力的姑娘,玄烨乐于见到后宫其乐融融之景。
翊坤宫的那点儿瞒不住玄烨,乐盈实话实说了今日五福晋闹得笑话。
玄烨摇了摇头,“东施效颦。”
老五这个嫡福晋不甚伶俐,远比不上三福晋、四福晋等人,更不用说是太子妃了。
乐盈在心里哟嚯一声,东施效颦,这么刻薄的话都说出来了,在这位皇帝心里,谁是东施,谁又是被效颦的那个人?
太子妃肯定是被效颦的西施呀,老康对太子妃的评价可真高!
玄烨继续道:“康熙二十八年,朕南巡回京时便由石文炳护送,石文炳此人对朕忠心,极有才干,而且生活朴素节俭,石家一门家风都是如此,太子妃有乃父之风骨,朕很欣慰。”
这就是典型的爹好,所以女儿也好,太子妃家学渊源,她的质朴就是真质朴,绝非迎合讨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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