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有客自远方来,铭帝遂派遣臣下负责接应事宜。

    铭国礼部侍郎奉旨接待远道而来的使臣,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前漠城别过的越国越王越浔二人和周国小皇子周飞扬二人。

    身着紫蟒锦袍的周飞扬从仪仗巍峨的队伍中一马当先,踏入了铭都,而他身后跟随着数以千计的战马与铁骑,浩荡巍峨。

    队伍中最华丽的八抬大轿中,越浔醉卧美人膝间,好不快活。

    此次以越浔、周飞扬为首的三国使臣,名为“友好交流”,实为“探查虚实”,否则也不会携数千军马,横渡漠北三国。

    而此时的晏子冉正身处城郊西营之中,苦练精兵,他要在不久的城郊八营征战中,带领末位的西营夺得魁首!如此方能离家更近一步!

    一个月后,晏子冉自踏入西营后,第一次回到晏王府。

    迎接他的却是晏王晏恒的下一道指令。

    老者目光矍铄,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强硬道:“明日,你代铭国出战,务必击退武周越三国来史!”

    原来一个月前,越浔、周飞扬二人同武国使臣一道前来,为得是请铭国破解三道难题,如今一月之期将至,而铭国竟无一人敢于挺身而出,接下皇榜,令人贻笑大方。

    “敢问是哪三题?”晏子冉直言道。

    晏王晏恒道:“明日去了大殿,一切皆会知晓,放心,凭你的才智,一切都不是问题!”

    晏子冉不再多言,吃罢饭后,正准备起身离去时,却再次被晏恒叫住。

    “本王要你以自己的名义,帮助毅王,”晏王强调道:“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

    晏子冉略微皱眉道:“是。”

    是为了朝堂的平衡吗?

    或许这才是晏王十年不出晏王府,而今却重入朝堂的真相。

    姚相明摆着是支持九皇子铭遂,更是与九皇子的生母慕贵妃结成了同盟。

    而姚相十年来在大铭朝堂只手遮天,若无人回圜,恐怕朝堂的局势失衡将成必然。

    此时,只有晏子冉站出来,明言支持毅王,以晏王府百年来的不朽功勋保毅王爷登位,方可与姚相形成势均力敌之势,稳固朝局。

    只是不知道,这是晏王晏恒本人的意思,还是那位看上去早已昏聩孱弱的铭帝的意见。

    万般念头在脑海中皆是一闪而过。

    第二日,铭国的金銮殿中,晏子冉一席紫衫蟒服,独自一人,携晏王府不败之名,从容上殿。

    金碧辉煌的殿堂外,侍者躬身,下一瞬高唱道:“武德将军——晏王府世子晏子冉到!——”

    “臣晏子冉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晏子冉按例行礼。

    他从未接受过帝王不必行跪礼的封赏,那是晏王府祖辈杀出的功勋,与他并无任何关系。

    “子冉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近来在西郊可还顺遂?”铭帝一反常态,全不顾忌帝王的权威,反而贴心地关怀着自己的小辈:“来人,赐座。”

    “承蒙陛下隆恩,万事顺遂。”晏子冉再次诚谢帝王的美意,婉言谢过帝王赐座的美意。

    周飞扬早就看不惯这个长得一脸秀气的小白脸,不过是脸好看些,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今日他周飞扬就是来踢铭国的场子的!

    越浔轻咳了一声,无意地提醒周飞扬,注意分寸。

    周飞扬敛容肃身,直面铭帝道:“如今一月之期已至,铭国不知哪位名仕可解此题。”

    满朝喑哑无声。

    身立朝堂,并非没有能臣不会解之一二,只是这武、周、越三国此番前来铭国出访,名为访问,实则挑衅,一个不小心便会掀起多国乱战,搅动天下风云,谁也没有勇气背负挑起战火的罪名。

    到那时,铭国为了息事宁人,说不定会将自己当做替罪羊推出去,就算侥幸答对了一两题,也不过是多些金银,多些虚名,铭帝不管事,他们还要指着姚相过活,如今姚相不发话,他们也只能装死。

    至于武将,虽说铭国多年来大力倡导文武双全,可满朝文武既往的观念仍未发生实质性转变。武将中骁勇善战者众,然终是笔墨不通的人占多数。

    也因此,三十天过去了,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挺身而出。

    看着眼前这幅万马齐喑的场面,周飞扬到底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铭帝心底暗骂周皇没教养,生出这么个不知礼数的小辈,面上还要装大气,权当自己没听见。

    身为长者,又怎能与一个还未成年的稚子相较。

    铭帝想了想:“文状元何在?”

    姚相飞快给铭帝身边的贴身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总管见状,急忙俯身,与帝私语,悄声道:“皇上,文状元罗文清因罪贬谪,现已抵达滇南。”

    铭帝若无其事道:“宣榜眼。”

    内侍领命:“——宣榜眼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吴茂行上殿——!”

    恢弘的大殿外,召见的圣命一道道传出。

    “——宣榜眼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吴茂行上殿——!”

    “——宣榜眼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吴茂行上殿——!”

    “——宣榜眼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吴茂行上殿——!”

    未几,吴茂行仓促而来,匍匐叩首,拜见君上:“微臣吴茂行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铭帝难得眉目和善道。

    “微臣叩谢主隆恩。”经历多番挫折磨难,吴茂行再也不像过往那般锋芒毕露,岁月磨平了那人表层的棱角,却无法熄灭他内心仍在熊熊燃烧的烈焰。

    同光和尘。

    他经历过磨难,却也从未失去对光明的向往。

    这也是他历经生死,仍选择立于朝堂,直面风雨的原因。

    “爱卿看看,此题可解?”铭帝并未绕弯子,陪着这些外来的王子、使臣绕了这么多圈子,他早已厌倦,只想回南苑问道修仙。

    吴茂行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晏子冉道:“微臣请愿一试。”

    “好!”铭帝抚掌大笑:“呈上来!”

    负责保守这些谜题的官员小心翼翼地呈上第一件珍宝。

    金碧辉煌的琉璃大殿中,明黄色的锦盒镶满了珠翠宝石,璀璨夺目。

    众人只见宝盒中央小心翼翼地安放着一枚金丝玉玲珑,通体呈球形,晶莹的玉石如水晶般剔透,期间夹杂着丝丝金缕,更衬得宝珠名贵非常。

    侍者详细地解释道:“此枚金丝玉玲珑出自北姜,玉质通灵剔透,其间以金丝为径,连通玉玲珑两端。现有金丝六尺,问何以穿线?”

    吴茂行略微思忖,确认心中演练无误后,方才冷静开口道:“微臣借蚂蚁一只,以金丝为系,一端蚁入,一端以蜂蜜诱之,蚁出则穿线即成。”

    “榜眼才思敏捷,赏!”铭帝见一题破解,不由龙心大悦。

    周飞扬心有不忿,越浔拦下周飞扬,悠哉道:“不知这位榜眼第二题又该如何作答?”

    侍者耐心地解释道:“武国有烈马百匹,小马驹百只,问如何才能帮小马驹找到自己的母亲?”

    吴茂行虽聪慧好学,但受家庭条件的限制,在博文广知方面仍有所欠缺,他自幼苦读,一心考取功名,也因此读得多是圣贤之道,在兵法方面仍存短板,因此对于第二题虽有些头绪,但仍作不得准。

    “茂行不才,第二题还需另请高人。”就算不会,也要大方地坦诚。古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见此情形,铭帝重新收敛了神色,再次询问道:“哪位爱卿可解此题,朕重重有赏!”

    姚相稳若泰山,岿然不动。

    众臣见状,也只得默然。

    周飞扬见此情景只觉得好笑,一国之君,重赏之下,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为帝王排忧解难,说什么铭国底蕴深厚,万万不可小觑,却原来只是一副华而不实的空架子!

    越浔也是相同的看法,虽说铭国有战南枫和晏家军相护,但一个帝国的掌舵者仍是她尊贵无比的帝王,铭皇如此,上下难以齐心。既如此,他日战场相见又有何惧!

    一片难捱的静默中,晏子冉起身:“臣请愿一试。”

    铭帝大喜:“子冉愿意一试自是再好不过!”

    晏子冉一步一步,踏下碧阶,直到大殿中央。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以盐饲喂马驹,食毕放归,马驹吮其乳,则其为母。”简而言之,就是用盐饲喂小马驹,喂完马驹后小马驹自会口渴难耐,跑去母亲那里吮吸乳汁,据此即可明确小马驹的母亲。

    周飞扬挥退身出题的侍从,刻意刁难晏子冉道:“马驹已然断奶。”不知为何,这个晏子冉总是让自己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仿佛似曾相识一般。

    晏子冉扬眉:“以利剑刺之,哭者为其母。”这句话再明白不过,在烈马的面前宰杀小马驹,哭嚎地最悲怆的就是它的母亲。

    “你……!”周飞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越浔拦下:“武状元果然名不虚传,刚柔并济,堪称智勇双全!”

    “越王谬赞,子冉愧不敢当。”晏子冉有礼道。

    先礼后兵,这是国与国之间交锋的首要准则。

    武国、周国、越国三国此次派使臣来访,追根到底为的不过是一探铭国虚实。

    武国太子武珏志在天下,他的野心早在四年前的伐攸之战中就已然显露无疑。

    如今攸国一蹶不振,唯一的后继者攸国公主早已失了清名,杳无音信,朝堂内外一片混沌。

    而铭国富甲一方,无疑是武国将来席卷天下所必需的的粮仓,这也是武国太子武珏派遣自己的至交周飞扬和越浔出访铭国的主要原因。

    没有哪个祈盼和平的国度会在访问他国时秣马厉兵,带着一路杀伐之气,震彻九霄。

    百匹烈马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拿来彰显武国国力的工具。

    如今,越浔早已听出了晏子冉话语背后的含义。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我铭国一定倾力而战。

    越浔没想到,一个月了,居然在铭国碰上了硬骨头,本想着会与铭国战将战南枫交手,没想到竟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晏家军新一代首领——晏王府世子晏子冉挡了他们的好路!

    铭帝则喜不自胜:“子冉果然不堕晏王府威名,晏王后继有人,朕心甚慰!”

    “吾皇谬赞。”晏子冉时刻谨记分寸。

    周飞扬几乎气炸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不管干什么都要受越浔的管制,就连自己想要难为一下这个晏王府世子,都被越浔给拦了下来,回去一定要向兄长武珏告状,哼!

    越浔摇头苦笑,心知周飞扬又在闹别扭了,可此时并非与他推心置腹的最佳时机,还是来日再与周飞扬细说为妙。

    想到此,越浔还是秉持大国风范,有礼地邀请晏子冉继续答题:“既然前两题铭国能人已然破解,那么就开始第三题吧。”

    语毕,越浔从怀中掏出一副锦盒,在万众期待中掀开了谜面。

    “这是外藩传来的食物,至今仍无人敢尝,第三题再简单不过,只要答题者食之即可,生死不论。”

    众人伸长了脖子,只见明黄色的锦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鲜妍的红色果实。

    民间有云,越是美丽的食物越有毒。

    如今武周越三国竟然想出此等阴险之计,来陷害我铭国忠良,实在是用心歹毒,其心可诛!

    然而在姚相的沉默中,众臣纵使心有不忿,却仍是一言未发。

    此时只有吴茂行一人出身阻拦:“子冉不可!”

    子冉他身为晏王府世子,肩上承载的不仅是一个为人臣子的本分,还担负着保家卫国的重担,又怎可轻易迈入敌人故布疑阵设下的圈套,这分明不值得子冉为之冒险。

    于公,子冉是忠臣之后,于私,子冉于己有救命之恩,生死之交。

    无论是身为铭国的臣子,还是身为子冉的挚友,他吴茂行都必须阻止子冉如此不智的行为。

    晏子冉按住吴茂行阻拦的手,道:“相信我,此行必然无恙。”

    吴茂行沉默,稍许,似乎下定了决断,开口道:“如果此事非如此不可,微臣自请一试,”

    这一刻,晏子冉是震动的,吴茂行此举分明是将他的安危置于自己的生死之上。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却令他生死相交。

    投桃报李,吴茂行以真挚之情如此待他,他理应等同视之。

    晏子冉直视着吴茂行的双目:“信我。”

    他的目光似乎蕴含着令人不住信服的力量。

    望着那样澄澈镇静的目光,吴茂行终是信服了挚友的坚持,让开了阻截子冉的身形。

    铭帝只是一言未发地看着殿前上演的一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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