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沉睡的历悠然终于想起了一切。
当她从现世消逝后,她的灵魂却与自己原本缺失的半魂相融,在自己原本的国境——坐落于大历海域正中央的攸国国都华京紫宸宫中苏醒。
而刚刚拿下西蕃八百里国土的攸皇身披甲胄,一回宫就急着来见自己的女儿。
彼时,历悠然懵懂初醒,便宜父皇抱着她举高高道:“皇儿,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身为攸皇独女的她打了个哈欠:……想来这皇帝只是说说而已。
那时的她尚未知晓,眼前这位满面风霜、疲态尽显的男子竟然真的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而灵魂终于恢复完整的攸国长公主也无需被攸皇整日禁闭在宫中,得到了攸灏帝的准许后,她可以在嬷嬷、宫女和一众护卫的陪同下在整个紫宸宫内任意玩耍。
然而初入陌生环境的历悠然却生怕暴露了自己的秘密,更幻想着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须臾幻梦,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还能重返现世。
光阴如梭,两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装傻了两年的历悠然终于在攸皇带着自己和一众朝臣秋猎时被迫接受了现实。
为了救下被黑熊攻击的丞相幼子言怀信,历悠然不得不主动出声,发出求救的声响。
于是,众人终于知晓,原来攸国长公主竟不是哑巴!
攸皇闻讯大笑,亲封言丞相为帝师,教导长公主。
于是,历悠然开启了和言相二子一同求学的漫漫同窗生涯。
同年秋季,华京大旱,毗邻京都的多地更是颗粒无收,赤地千里,流民无数。
历悠然也得以在帝师言相忙于朝政时,潜到宫外,赈济灾民,为此她捐出了攸皇赏赐给自己的全部宝贝,并将它们换成了米粮,用于救助穷苦百姓。
这也是君沐宸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过历悠然身份的主要原因。
没有哪位公主会如她一般对民生百态如此了解。
她知道白菜五文钱一斤,烧饼两文钱四个。
她知道华京哪里的小吃最美味,哪里的乞丐最会做叫花鸡。
她甚至能够从她平淡无奇的衣裳中掏出沾满了油渍的铜钱,只为了帮困窘的老人家解围。
从始至终他都以为她不过是背靠隐士高人的流浪弟子,直到七国伐攸、攸都城破时,他才真正明了她的真实身份。
原来她就是攸国镇国长公主,那个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攸皇唯一的女儿。
历悠然第一次见到君沐宸是在一处风月红楼中。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乌黑的眼睛宛若水灵的葡萄,铮铮发亮,仿佛溢满了整座浩瀚星海。
面对红楼打手的袭击,历悠然头也不回,拉着君沐宸撒腿就跑。
逃出生天的君沐宸自然知晓该以怎样的面目才能为自己寻到最佳的出路。
果然,化名染染的她二话不说便将君沐宸引入了天池老人的门下,那位据说可以活生死人,肉白骨、名扬八国的神秘高人。
而君沐宸也果不负历悠然的期待,在他十二岁那年,凭借其非凡的才华一举夺得大历海域八国联选文武双科的状元。八国君王竞相邀请,他却不为所动,隐世不出。
而三年后的武林大会,君沐宸更是力压群雄,成功揭露武林盟主与魔宫勾结的伪君子面貌,还江湖清明,被一众武林世家尊为武林之皇,有任意豁免武林盟主、审查武林各项事务的权力,凌驾于众人之上。
同年,君沐宸应邀参加八国会盟。
自那以后,君沐宸‘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美名遍传大历海域,八国臣民众所周知。
而今想来,那人或许从一开始便步步为营,为得不过是报仇雪恨,光复前朝。
历悠然看着脑海中的记忆飞闪而过。
在这里,她终于看到了自己与娆姬、陌隐初遇的一幕。
灏帝十七年,攸国长公主年八岁。
彼时,随灏帝南下巡游的历悠然意外被害,卷入流民。
年长须臾的千绘娆和陌隐不忍年幼的自己被人气压,干脆拉自己入伙,三人一同乞讨。
历悠然不敢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得说自己年幼时被拐,只记得自己的母亲叫自己染染,其余一概不知。
千绘娆干脆拉着她就要结拜:“既如此,你就叫千绘染吧,我长你两岁,正好当你的姐姐!”
无法推拒的历悠然只得被千绘娆按着头结拜。
那时,高洁的玉兰树下,三人焚香结拜,陌隐为长,是为大哥,娆姬年少,是为二姐,悠然年幼,故为幺妹。
而今想来,那短短的三个月或许是自己年少时所度过的最为欢快的时光。
在他们的面前,自己不用披着攸国长公主的假面,端着雍容尊贵的架子,处理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事务,而是可以如真正的少年一般,享受恣意无忧的欢快时光。
他们曾一起爬过树,一起捉过鱼,一起吃过荷叶鸡,直到丞相大人找到自己。
而当她一切收拾完毕,想要再次找回自己结拜的兄姊二人时,却早已人去庙空,不死心的历悠然甚至在那处三人居住了三个月的破庙中派驻了一位专门的侍从,要求他只要看到兄姊二人便立即回信。
然而一直到攸都华京城破,历悠然也始终未曾等来他二人的消息。
灏帝十九年,攸国长公主年十岁,帝命公主临朝,参与午朝议事。
然而,从始至终,历悠然都从未就任何一件事发表过一句自己的看法。
在她十三岁那年,攸皇搂着她的肩膀,在旭日初升之际,带她一起迈上紫宸宫太极殿的丹陛天阶。
那时,父皇遥指江山,告诉她:“弱者适应规则,强者制定规则。皇儿,你看这大历海域八国王者一个个尽是活在历史既定规则下的傀儡,早已在多年的权力争斗中消弭了自己最初的斗志。而你就是朕选定的唯一继承者,不要怕,父皇会为你扫清上位的一切障碍。”说着,一道厉光自攸皇眼中一闪而过,此时的他不仅是一位父亲,更是一名君主。他相信自己选定的女帝会开拓前所未有的功绩。
而这也是历悠然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原来,攸皇当年说得竟是真的!他是真的有意立自己为帝!
攸国朝臣为此简直吵翻了天,其中不乏权臣勾结外邦,怂恿外邦皇子王爷向攸皇求娶长公主,然而攸皇的回应却是一概拒绝,并放言之,待长公主豆蔻之龄时,将封其为镇国长公主,立为皇太女,名言攸国皇位日后由历悠然继承。
他说:“皇儿,他们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对你仁慈谦让,相反,只会更加残忍罢了。既如此,你也无需因为自己是女儿身,便妄自菲薄。身居高位,你只需要享受你应得的就好。”攸皇说着,宠爱地抚了抚女儿的小脑袋,在父亲的心里,自己的公主理所应当的拥有最好的,至于他人的意见,那并不重要。身为人父,他总会为她清除上位路上的一切阻碍,引她走向康庄大道,坐享无上荣光。
为此,攸皇不惜废杀宗亲,尽屠攸国皇室血脉,为自己的女儿顺利登上皇位暴力开路。
面对世俗声音的反对,攸皇义无反顾,全然镇压。
然而历悠然却绝无此心,重来一世的她早已厌倦了现世的征战杀伐,她对世人梦寐以求的高位权势唯恐避之不及。
世俗的力量只有当你真正开始向它发起挑战的那一刻起,才能真切感受到它的恐怖与强大,它是你呼吸的空气,是你成长的痕迹,是缠绕在你身边,与你如影随形,除非死亡否则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客观存在的真实。它会在你追求理想的向往中,将你牢牢束缚,除非你选择放弃,否则注定在无尽的缠绕中日趋窒息,哪怕历尽磨难,获得了你想要的结果,却也注定九死一生,荆棘满布。
历悠然断不想将重来一世的光阴耗费在无尽的权力争斗中。
“悠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言相病逝后,新接任丞相之位的先言相长子言怀谨第一次没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前来询问当事人内心真实的想法。
面对竹马言怀谨的疑问,历悠然第一次近乎歇斯底里地吐露了心声:“这条路从来都不是我要走的。”
“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前路渺渺,后路已绝。”
“你要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而彼时的言怀谨只是目光沉静的望着她,直到她恢复平静,方才徐徐开口道:“悠然,你注定生就不凡,你的逃避,终有一日,会以失去珍视之物为代价,到那时你定会痛不欲生,迷途知返。”
“悠然,你必须担负起你肩上本应承担的责任,人生在世,谁也无法逃脱这注定的宿命。”
“我以为,从一开始你就明白,有多大能力,就必须担负起与之对等的责任,否则,必会招致灾祸降临。”
“你可知,你必须担起本应承担的责任,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然而,她最终还是没有妥协。
在她十四岁生辰的那日,她逃出了紫宸宫,逃出了华京,她迫切地需要抓住一只救命的稻草,可以带她逃出攸都朝堂这压抑的一切。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