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五月天,浅夏胜春烟。千里幼芽色,百草味正鲜。
响水湾也跟大多数的村子一样,男女老少忙完了地里的活,都跑到广阔的田野里寻找果腹的食材,年龄小的孩子提个篮子挖苋菜,蕨菜,地皮菜;稍大一点的爬树摘榆钱串串,每家每户都有不一样的野菜,加点其他的粮食做成一顿美味的乡间菜肴。你家这种野菜多点,我家那种野菜多点,彼此之间还可以交换,变着花样让正长身体的孩子们尽量多吃点饭菜。
这一日晌午,苏娟带着苏玲来到村西头给她爹妈送饭,他们两口子正在用驴车拉着石板石块扔到他家箍新窑的空地上。苏日升手上磨得都是厚厚的茧子,摸着小女儿的脑袋道:后晌去学校记得跟老师说,书本费夜里我给你老舅送家里去。14岁的苏玲嘟着嘴说:每次都是咱家最后一个交钱,同学们都笑话我哩。培芸伸手打了一下女儿道:你这娃咋不懂大人的辛苦呢,说的啥话,再说老师还是你老舅,还怕他外人嚼舌根子?咱又不是不交。日升子苦笑道:莫要打娃,今天拉一后晌石头,这新窑的石料算是够了。18岁的大女儿苏娟收拾着碗筷,不小心碰到父亲龟裂的像榆树皮的手心疼道:爹你手套咋给我们妈戴了,她赶牲口其实也没多大用。日升子裂开嘴笑着:你娘的手要做饭哩,弄的像爹这样,你们吃饭还有胃口吗?说着拍了媳妇一把:你说是不?小女儿插话道:大姐,这是爹心疼娘哩,你咋还不懂呢?培芸微微红着脸用手把鬓角的头发捋一捋,冲着日升子笑骂道:别胡咧咧了,吃完歇歇,一会儿还得干活。
这晋西北的窑洞分两种,一种就是在黄土山底挖进去的那种,黄土用浆水刷过,冬暖夏凉,但是遇到多雨的年景,窑里面时不时会掉下土块来,以前大多都是这种窑洞,但是建国后基本很少见了。另外一种就是像老苏家大院那样,是旧时候有钱人盖的那种。这一种是在平地里挖两条相距一丈二宽三丈三长的地基,把挖出来的土堆到两条地基中间的空地上,然后把地基夯实,把炸山拉回来的石头垒到地基里用浆水灌缝,一边把地基垒到离地三尺三寸高,一边把挖出来的土掩到地基边上夯实,从三尺三寸往上,两边地基开始起拱,因为里面有黄土,起拱的石头都用倒梯形的锲子状压实里面的黄土,这样一直等到最上面合拢,然后把后墙一封,等个半月二十天窑形稳固住了,最后把窑洞里面的黄土挖出来,这叫出土牛。每家每户新箍起来的窑洞,等出土牛的时候基本都要村里人来帮忙,窑主免不了请人们吃一顿好的。这已经成了乡间的习俗。好多南方来的外乡人见到的大部分都是这类的窑洞,打破了他们对窑洞的固有认知。
采石坑里刚放完了炮,土灰弥漫,一袋烟功夫人头攒动,各家忙着抢平整的大石板,这种石板可以用作地板、屋檐、窗台是面子上的事。日升子从石堆里找到一块一米见方两寸厚的青石板,高兴的叫着培芸过来帮忙,因为需要有人帮忙用绳子把石板绑在采石匠的背上从乱石堆里背出来。不远处的李贵笑骂道:狗日的日升子,你这一米六的小身板能背动吗?日升子也笑骂道:把你家婆娘放上来,爷也能背的动。众人起哄道:你把你家婆娘养的白白净净,让她来背啊。这培芸也不是吃素的笑骂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们要是叫你们家婆娘来背,那可是给祖上添光的事情咧,男女众人又笑起来。
培芸给日升子绑好后,扶着他想要站起来,可是日升子还是起不来。这时赶着牲口回来的满囤老汉进来了采石场口,远远笑道:日升娃,你放下吧,这石板少说二百斤,你娃背不起来。日升子心想:我要是拿不走,岂不是让别人拉走了,这多好一块石板哩。牙关一咬额头青筋暴起,双腿打着摆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可是站起来容易,走两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你看那些举重运动员,都是要么举不起来,要么举起来要走两步稳重心卸力。这日升子每走一步,都万分吃力,眼看要从石堆里走到黄土路边的驴车边上了,可以由于个子低,石板的最下沿磕到了脚后跟,一个马趴扎进了土里。
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由于双手扶着石板的两边,嘴唇着地磕到了地上的小石子,一口血水涌了上来。培芸大叫一声日升子,想要扶他,奈何身上的石板压着他动弹不了,众人见状飞奔而来。地上的血水混着黄土被众人踩成了像紫褐色的茄子泥,大家七手八脚把石板挪开,日升子还是没动静,只见后脑勺上有一道口子汩汩往外流血。李贵着急的冲着屁股踢了一脚道:日升子没事吧。日升子摇摇头甩掉了头上的黄土跟脑后的血泥一骨碌坐了起来,张着血口笑道:可摔死他爷了。众人一看爆笑道:日升子,你大牙呢他赶紧一摸才发现嘴巴走风漏气,低头一扒拉,两颗大牙裹在黄土里。培芸赶紧用手巾帮他把脑袋包住,把脸一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也不禁笑道:你个憨货。
众人帮忙把石板装到驴车上,日升子稍微歇歇,又去背石头,培芸叫他歇着他也不听,不久又装了满满一车,两人一前一后赶着驴车朝着新窑的方向缓缓走去,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拖的好长好长,这片浇灌了血水跟汗水和泪水的黄土地,不曾辜负任何一个勤劳的人!
晚饭后,两口子在炕上闲扯了起来。
“你说咱海子娃,那边的苦能吃的了不,也不来封信跟我们说一声。”培芸关心到。
“娃娃们长大了,有他个人的想法了,要不你哪天去看看娃去?”日升子道。
“也行。”
“我倒是担心咱云子娃,你二舅给起的这名不太好,这云彩飘来飘去的,不踏实。”
“你晓得个屁。”
“这大丫头也不小了,前两天乔木匠还跟我提起他家二小子,一个劲的夸咱娟,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娃娃们的事,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咱只能帮把把关,要不将来过得好与坏都得埋怨咱哩。对了,前两天,小王庄的王老二说他家大闺女也在大鸭湾了,说是在供销社给卖东西了,说哪天咱两家也结个亲家哇。”培芸道。
“人家就逗个笑,你还当真哩。”日升子道。
“咱海子浓眉大眼,一表人才,还配不上他家闺女?”母亲眼里,儿子总是怎么看怎么喜人。
“人家是贫下中农,王老二他哥还是干部。你想甚哩?”
“那可没准。”
“快睡哇,明天村里要开始修水库了,咱这缺水,没水库庄家长不好。”
“我看,还是出工不出力,不是给自个干,你看那锄的地,狗啃了一样,能长好才怪哩”
“快睡哇,快睡哇。”日升子伸手拉灭了灯。
整个响水湾在人们辛苦劳作了一天,终于恢复了平静。夜色像东头的羊泉子沟里的水一样,时有时无的浇灌着这个不到30户的小村庄。这羊泉子沟是有泉水的,只是现在泉水太小,从西南方向的白羊岭流经20里才到了小王庄,小王庄拐个弯又10里才到了响水湾,因为水土流失严重现在趋于干涸,连小王庄都不够用,只能靠雨水接济,只比响水湾好一点点。以前泉水旺的时候,正好可以流到响水湾,这是响水湾名字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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