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上,黎舒路过傅曼办公室的时候,又看到赵氏集团那对打扮高雅的中年夫妻。可是这次她没有再看见那个带着金毛犬,小心谨慎得蹲守在办公室门口的小男孩严舜。
前几次,她都会招呼严舜去自己办公室休息。他每次都特别乖巧,即使在办公室也会一直看着金毛,不让它破坏室内的东西。
“小纯,你来的时候有看到走廊蹲着一个黑黑瘦瘦,带着金毛犬的小男孩吗?”黎舒拉住路过的许纯。
“没有啊,黎舒姐。”许纯挠了挠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哦,你是不是说赵氏夫妻带来的那个小孩。好像前阵子被送回孤儿院了,媒体上有报道。”
黎舒急忙回到办公室,在一些媒体网站上查到了严舜被本市有名的慈善家赵氏夫妻弃养,送回孤儿院的新闻,一整个上午都觉得心神不宁。
中午在茶水间,施向宇跟丁晴在嬉闹追逐。
生日派对后,施向宇依旧没心没肺、皮厚如墙,讲话毒舌惹人嫌。但黎舒看出来他的眼神中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重新开始有了光芒。
——
周四,黎舒和施向宇受邀回母校浮川大学开展心理学讲座。
早晨,黎舒穿着一身杏色职业套装下楼,看到楼下等待自己的施向宇有些惊讶。
一身裁剪得体的白色西装,黑色微卷的头发,衬得他那双平日妖艳的桃花眼禁欲了起来。
“学弟长大了嘛。”黎舒故意打趣。
施向宇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反击,而是偏头示意她上车,绅士得拉开车门。
黎舒上车后,立刻翻查确认这今天讲座的地点。
“浮川大学临海校区第四教学楼”她边念着地点边按下导航。
施向宇突然向她倾身靠过来,修长的手臂穿过她的腰侧,替她系好安全带。
狭小空间里近距离的接触,让黎舒觉得有些尴尬。反光镜中的施向宇面色沉着没有平时的嬉笑之态,反倒让她觉得气氛更加暧昧燥热了起来。
“好久没回母校,记得学校后门的小吃街有很多人间美味。”黎舒试图聊些轻松的话题来缓解气氛。
“是啊,我记得那条街上的大盘鸡特别好吃。”施向宇一边开车一边回应她。
“对,是叫味美大盘鸡,特别入味,给的量还多,我以前常常跟”
黎舒突然想起来以前跟江怀舟一起吃遍小吃街美食的记忆,陷入沉默。
施向宇察觉到她的伤感,柔声说:“黎舒,你以后想吃的话,我随时可以陪你去。”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黎舒的名字,而没有称呼她学姐。察觉到他的反常,黎舒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刻意不再看他。
讲座在浮川大学一个可以容纳千人的报告厅举行,现场座无虚席。
黎舒首先上台分享了校园暴力的危害及心理创伤修复路径。随后,施向宇分享了自闭症、抑郁症、躁郁症甄别和治疗之法。
之后是互动交流环节,黎舒、施向宇与台下的学生进行沟通交流。
前几个学生问了关于抑郁症、躁郁症、pua、校园暴力的心理学相关问题,黎舒和施向宇一一耐心解答。
交流环节尾声,一个高瘦的板寸头男生站起来发问:“施学长,最近新闻报道慈善家赵氏集团董事长夫妇从孤儿院好心收养的孤儿严舜,因偷窃钱财被送回孤儿院,现在被报道出来后试图自杀。你怎么看待这个事件,要怎么对严舜做心理疏导呢?”
施向宇听完这个问题后没有站起来回答,一直盯着黑色反光的地面,眼中带着怒意。
黎舒看出他的不对劲,猜想“报道”、“自杀”这些关键词,让他联想到了方芯的死。
她接过话筒,率先站起来回复板寸男生的提问:“这个新闻施学弟可能还没怎么关注,不太清楚,就由我来回答吧。我想首先请问这位提问同学,严舜偷窃养父母钱财,你是从何得知?”
“我是从青川媒体报道上知道的。”男生简洁回复。
“青川媒体的这篇报道就一定是真实的吗?”黎舒继续追问。
“这篇报道采访了赵氏集团董事夫妇,有十万加的阅读量,可信度很高。至于是不是百分百真实的,也不是我一个阅读者能判断的了的。”男生理直气壮得回答。
“很好,既然你不清楚报道的真实性,那我来告诉你,这份点击率奇高的报道是不真实的,是片面的。”黎舒犀利得说,“你提到的青川媒体的那篇报道我仔细阅读过,整篇报道只有严舜事业有成的养父母的声音,而严舜微弱的声音在哪里,警方的声音在哪里,任何目击证人第三方的声音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观众。我不是记者,不负责报道,也不是警察,不负责断案。”板寸头男生依旧振振有词。
“既然你不清楚,那我来讲一些心理学之外的题外话,来讲一讲传播学的知识。新闻从业者的执业准则里,有一条第三方原则,凡是涉及到多方利益冲突的事件,一定要采访三方。”黎舒语气凝重的说,“同一个事件,你询问所谓的受害者、加害者、目击证人,会得到截然不同的回答,这些回答单看都能令人信服,但往往都不是真相。今天你所询问的,所谓严舜盗窃被弃养的事件,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罗生门事件。”
“可,可是,这只是你的猜测。”板寸头男生有些闪烁其词。
“青川媒体这篇报道广泛传播后,后续有其他媒体报道过这个事件警方的澄清和关于严舜的采访。严舜解释自己没有偷东西,是养父母的爱犬金毛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叼走了项链。警方也澄清了,最后在宠物窝内找到那条钻石项链残骸。”黎舒平缓的语气中微微含着一丝怒意。
“我想问一下台下的各位同学,有谁看过这篇报道?”黎舒将话筒伸下台下。
台下同学互相询问,有些现场翻查手机,没有人回答。
“看来并没有人知道。你们当然不知道,这样没有爆点,吸引不来流量点击率的辟谣新闻,谁会点进去呢?这条辟谣新闻,我是在检索网页的倒数第三页,一个豆腐干大小的板块看到的。是一家没有什么粉丝的小媒体报道的。”黎舒语气中满是无奈,“现在很多媒体为了流量、点击率片面急于报道未求证的新闻。后面的辟谣新闻往往没有人看,大众仍旧停留在错误的认知中。”
台下同学交头接耳,有些同学举起手机开始拍摄视频。
“刚才那位提问的男同学,问要怎么对试图自杀的严舜做心理疏导。虽然作为一个心理治疗师,我们总劝患者坚持,但很多时候不是患者坚强就可以改变的。需要改变的是环境,是你我,而不是受害者!”黎舒红着眼眶,声嘶力竭得说。
“黎学姐,我不明白,我们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情,严舜的事为什么要归责于你我呢,不应该是那对不分青红皂白的养父母造成的吗?”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站起来发问,对于她的这种结论有些质疑。
“是的,这件事严舜冷血无情的养父母要承担很大的责任,他们残忍的伤害了这个孩子纯粹的感情。但将严舜逼上死亡之崖的人,不仅仅是他们,也不仅仅是一篇片面的媒体报道。”
黎舒扫视了一眼台下的观众,言辞犀利得补充道:“追求爆点流量的媒体是我们通过点击不断滋养壮大起来的,它们反过来利用我们这些置身事外的点击者,通过舆论、话语权一点点伤害当事人。缺少发声渠道,即使竭力发出微弱的声音也被瞬间淹没的当事人,一点点陷入绝望的境地。”
台下静默无言。
她声嘶力竭的说:“媒体片面报道,靠舆论杀人,而我们这些冷漠的看客都是帮凶。”
台下突然一片哗然,刚才提问的女生带头鼓掌,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施向宇褐色的双眸闪烁着光亮,温柔的凝望着身边发着光的黎舒。
讲座结束后,黎舒慷慨激昂得讨论严舜被污蔑盗窃弃养的视频,被很多台下的同学传到社交媒体,点击量呈指数增长,传播开来。关于严舜、赵氏集团夫妻、黎舒、媒体片面报道的话题讨论都上了热搜。大家开始谴责以慈善包装自身,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赵氏集团夫妻。
关于黎舒的讨论话题下,大多是是支持她为弱者仗义发声,敢于直面权贵,勇于与强势媒体争夺话语权的支持评论。但也有一些八卦评论,似乎是认识黎舒的人留下的。
会飞的橘子:天啊,这个是黎舒,浮川中学毕业的那个黎舒?我记得当年她可是上台讲话都会发抖,变化也太大了吧。
钢铁圣诞树:这不是我们学校那个跟校草江怀舟在一起的灰姑娘么,现在倒是变成神奇女侠了,不知道他俩现在什么情况了?知道的校友吱一声哈。
可可爱爱的喵:吱,据说早分了。我前阵子还在隐匿酒吧门口,看到神奇女侠跟一个红头发帅哥搂搂抱抱的。
钢铁圣诞树:哇,校友,那这个红头发帅哥是黎舒的新男友吗?
夜晚,繁星科研所办公室门紧闭,四周窗帘都拉着,昏暗而寂静。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刚才那条询问黎舒新男友的评论多了一个回复,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不是。”
泛着白光的电脑屏幕,衬得江怀舟一张冷白的脸像是打了霜。一双冷峻的丹凤眼,因为集中注意力眼尾稍稍向上吊着,目不转睛得看着视频中的黎舒。
短短五分钟的视频,他已经来回看了半小时了,仍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黑暗中他缓缓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靠近发着光屏幕,像是想伸进屏幕,抚摸屏幕中人的脸。
快要触碰到她时,他突然触电般的收回手。
迷蒙的双眸渐渐清晰起来,即使隔着屏幕,也没有勇气触碰她。
紧闭的办公室门,忽然被人由外向内推开,照射进来的刺眼光线切断了室内的静谧。
“这么晚了,我看你办公室还有光亮猜你还在,要一起吃宵夜吗?”冯棠微笑着望着他。
突然被打扰的江怀舟关掉电脑屏幕,微微蹙起双眉,冷淡得回复:“不吃。”
看到他没有从屏幕前挪开看自己一眼,冯棠眼中有些失望,准备关门离开。
“冯棠。”江怀舟突然叫住她。
她重新推开门,脸上的失望转瞬即逝,闪烁着欣喜。
“下次记得敲门。”屏幕后面的江怀舟淡漠的说。
冯棠带上门后,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她来繁星科研所不到三个月,作为江怀舟的助手,来之前就听说过这个天才科学家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脾气。
现在她也早应该习惯,又在这傻傻期盼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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