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打算在下月十五日开始收广大商户的申请书,手下人说今日就已经有许多商户来街上,比对店铺大小是否合适。我便提前来看看——”
邱硕霖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下人的手上,他左右两边的手下,一人手里都抱着一叠大小统一的泛黄色纸张。
“看来帝京慨州一带的商户是越来越活跃了,我这才带领着几个手下人走了不到半条街,就收到了这么多商户现场写的申请书。晚殊妹妹,你们要不要也趁今天就把申请书交给我呢?”
邱硕霖彬彬有礼,目光温柔,仿佛画中人走出来一般,他右边那个小吏将手中的厚厚一大叠木黄色纸张往前递了递。
他本想亲自将一张申请书模板双手呈递给林晚殊,这样显得尊重一些。
她却直接从小吏怀中抽了一张,速度堪比表演在不损坏一个玻璃餐具的情况下抽走桌布的杂技表演人,让邱硕霖温柔礼貌的笑容里,也添了一分淡淡的尴尬。
“这样就不必在下月十五号,再跑一趟了……”
邱硕霖将整句话说完后,终于逮到机会,亲自双手呈递给林晚殊一支笔身相对短,但外观十分精致的笔,还为林晚殊以手掌拖着一个盛满了墨汁的微型砚台。
林晚殊跑到店铺的墙壁边,开始填写申请书,写着写着,她突然疑惑地看向邱硕霖。
“硕霖哥哥,这个‘店号’——该填什么啊?”
“紫客街的每个店铺都有个编号,是施工时就做好的,例如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就是——”邱硕霖看向那个站在比较外边的小吏。
“回大人,是五十一号。”那小吏仔细盯了一眼门外侧,用洪亮而恭敬的声音回答。
“这个是我的,是我的。我也要在今天把申请书填好!”小吏话音未落,老太太就一个箭步走过去,从那个小吏怀中也抽了一份,然后目光狠狠地看向靠墙的林晚殊,“你不能填五十一!这个五十一号铺子是我的。”
“老人家,既然说给你了,就是要给你了。没有要和你抢的意思。”林晚殊一边填其它的栏,一边颇有些疲惫无奈地与老太太说。
“有谁记得绿芒姐看着的那家,是什么号码吗?”
在邱硕霖提醒她之前,林晚殊根本就没注意到每家铺子门口的那个编号。
“刚才都不知道门上还有编号……”素娴一脸茫然,小声道。
“我们,我们也没看到诶……”
“七十六!七十六!”
在一片茫然的小声嘀咕中,晏传义响亮的声音宛如一串爆竹。
略显狼狈的晏传义本来想好好躲起来,因为场上还有个面若冠玉的男人,但此时还是要大声喊出来,承受着这么多人的目光。
“你?确定吗?”素娴颇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确定!就是七十六!”
“我们紫客街的编号是统一刻在了每家铺子的左边,千万别把右边的填上去了哦,那是邻居的编号。”邱硕霖温柔微笑。
他的笑容,对于姑娘们来说是搅乱一池春水的春风,对于晏传义来说,却是在他心上狂剜的刀。
“就是七十六!这就是左边刻的编号,右边那个是七十四,这里的店一侧是双数,一侧是单数。”
连晏传义自己都能感觉,自己说话的语气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感觉不是在陈述事实,而像是在控诉不公与冤屈。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平日里有点没心没肺的素娴,都和姑娘们一起纳闷地看着他。
“既然这位兄台记得这么清楚,那定是不会出错了。晚殊,你放心地填吧。”
林晚殊在姑娘们回忆的时候,早就把其它地方填好了,这下她简单写个数字,就能开开心心地交给邱硕霖了。那老太太也是眼疾手快,她一写完,就从她手里拿走了那支毛笔。
“硕霖哥哥,我都填好了。”
林晚殊明明是甜甜地一笑,却让人感觉她马上要干什么大事。
“硕霖哥哥,嫂嫂和伯母都喜欢穿什么材质什么款式的衣服?平时穿多大的尺码?喜欢直接购买成衣,还是买布自己裁?”林晚殊笑得越来越放肆,“有需要的话,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照顾我们的生意嘛!虽然我年年亏本也没事儿,但哥哥和嫂嫂的光顾,对皎绫坊的姐妹们十分重要!”
此时此刻,晏传义很确定,林晚殊是当销售当上瘾了,而且还是那种无孔不入的类型。
这交个表的功夫,就盯上了人家知府的家中女眷。
等等,嫂嫂?
哈哈哈哈哈,原来这个邱硕霖已经结婚了啊,那就好那就好。
“哈哈,晚殊,”邱硕霖被如此积极向上的林晚殊给逗乐了,喜爱地看着她,“你现在这个拼搏进取的样子,恩师与殿下看到了一定很为你骄傲。拙荆她既喜欢购衣也喜欢亲手裁衣,成衣和布匹她都可以买一些。她的身型——”
邱硕霖温柔如春的目光,只微微扫了一下姑娘们,又赶紧惶恐地收了回去,礼貌地直视林晚殊的双眼。
“诶?噢——”林晚殊反应了一下,才领会到他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的身材十分不常见,便用求助的目光扫了一遍姑娘们,“姐妹们,没关系的。”
可能是为了好好赚钱,也可能是为了让帅哥看看自己。
姑娘们的积极性很高,笑嘻嘻地站成一排,两两之间还特意空出一点儿缝隙。
“拙荆的身型,与这位姑娘最相似,”邱硕霖没有站在远处生生地指向哪个人,而是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示意明确。
“那伯母呢?”
当林晚殊一脸坏笑地问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就说明她还不肯放过邱硕霖这头肥羊。
“家母她高挑清瘦,论身型其实和大多数青年女子差别不大,与拙荆十分相似。晚殊妹妹你尺码根据这位姑娘的身型来挑,款式适合她这个年龄的就行,另外,她们对衣服的材质都不大挑剔。”邱硕霖愉悦笑笑,似乎很乐意被林晚殊这么宰。
“好嘞!”林晚殊像极了一个热情开朗的店小二,“保证让夫人和老夫人满意。”
“兄弟们,这皎绫坊是德高望重的韩绣娘招揽许多无家可归之女子而建,所产之物,无论是布匹成衣,还是棉被床褥,都是物美价廉,质量优秀。”邱硕霖轻轻转身,看向他的小吏们,“如果有人想要给家中妻母表表心意的,可以在购买皎绫坊的东西,既不会花太多钱,还会显得你们很用心。她们还送货上门呢,到时候直接在慨州府办公的时候,就能拿到货,十分方便。”
呃,这该怎么说呢?
事情发展到这里,晏传义自己都想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了。
领导亲自要求给妈妈和老婆送礼物表心意,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邱硕霖的小吏们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答案,而邱硕霖也挪了挪位置,领他们过来根据在场的姑娘们,得出自己妻母适合的尺码。
一听到还有这么多生意可以做,姑娘们的积极性持续高涨,主动站在了小吏们前面,整个过程嘴巴就没有合拢过,一个个都十分开心。
这交个申请书的功夫,林晚殊就一共卖出去十二件成衣,和一百五十尺布匹。
回去的路上,林晚殊和姑娘们也一直沉浸在又做了单大生意的快乐中,只有晏传义还在郁闷地算他心里的那一本账。
在附近那条已经进入使用多年的街上,大家一起在街边的小食摊上“逛吃逛吃”了一会儿,然后就坐着晏传义租来的车马回皎绫坊了。
一个马车大概能三到四人,林晚殊素娴和晏传义共坐一辆,绿芒和其余姑娘一共占了两辆。
因为晚饭是“逛吃”的,坐上了马车之后,林晚殊和素娴手里还笑嘻嘻地拿着好几个卤串炸串之类的东西,一边说笑一边吃。
“小姐,刚才那条街虽然不算热闹,但美味的小吃可真是不少呢。这两种串,都特别好吃。”
“素娴啊,你可真是令人羡慕,怎么吃也吃不胖。”林晚殊这会儿已经吃撑,把自己手里的几个串串,也拿给了嘴唇边还沾着油的素娴,“我是真的一口也吃不下了,既然你还能吃,你就把我的也都给吃掉。”
“多谢小姐!”素娴两眼放光,接过串串。
把串串都给素娴后,林晚殊看向了一脸郁闷的晏传义。
“传义兄,刚才那个泼辣的老太太,是不是对你下手太狠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林晚殊关切问道,并用沾满浓浓卤串炸串香味的纤纤玉手,去轻抚晏传义脸上已经开始结痂的小伤口。
晏传义自然是不想被她摸脸,他身子一闪,并一脸埋在了自己的两个胳膊肘里,却还是被林晚殊那两手的香味,给刺激到了大脑和味蕾。
他本来就因为沉浸在心中的那个账本里,姐妹们逛吃逛吃的时候,他只是随便应付了一点,这会儿其实是又饿又心累。
在这个一片宁静的狭小车厢中,晏传义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刺破了沉寂、尴尬与防备。
“素娴,别吃了。”林晚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素娴手里把剩下的串串都给抢了过来,送到了晏传义面前,“这东西油腻辛辣,吃多了不好。”
失去串串后的素娴:我是谁?我在哪?刚才发生了什么?
“传义兄,刚才那条小食街上,我都没见到你好好吃饭。这儿离皎绫坊还有至少一个时辰的车程了,你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吧。”林晚殊一脸诚意。
可晏传义尽管在生理上很饿,在心理上那可是气饱了。
“我的小当家,”晏传义怒音咆哮,“如果我们在紫客街只有一家用于卖布的店的话,哪怕只雇一个人看店,刨去织布的原材料费和人工费、运布的车马费,到了年底根本赚不到多少利润!况且那家店如果是卖布的话,这劳动强度雇一个人已经是非常不厚道了,再雇一个的话,直接等于白干!”
“可是传义兄,我们不至于为了抢一家官府直营的铺子,与一个和孙子相依为命的寡居老太太正锋相对吧?我们根本不差少交给官府的那点税钱。”
那老太太衣着华丽,首饰齐全又精美,还硬朗到能把晏传义打得一身是伤,一看就很阔。林晚殊同情她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怎么也轮不到辛劳一生的韩庭露,和皎绫坊那些普通女工来同情她。
见晏传义的目光还是很不甘,也一直沉默,林晚殊横拿着串串凑近他耳鼻,一边可爱笑笑:“传义兄,生气归生气,东西还是要吃。”
此时晏传义和串串的距离,已经是他只用张张嘴动动牙齿,就能大快朵颐的地步,根本不需用手。
“亚米亚米……”
晏传义低下头开始吃,很快林晚殊手里就只剩光秃秃的一把木棍。
“林晚殊,你能不能摆正自己的身份?”
晏传义还是没完全消气,他顾不上擦去自己脸上的一大片油渍。
“当你带着皎绫坊的姑娘们出门的时候,你就不再是那个可以因为心情,随手给一些穷苦之人打赏钱财的公主千金了!你要把自己也当成她们中的一员,把自己看作是和她们一般处境的人——而像她们那样无家可归,无依无靠,靠着一双手艰难糊口的贫寒女子,是不需要去同情一个穿着光鲜、性情泼辣的老太太的!”
这一席话,让林晚殊陷入沉思,而思考着的她,看起来就更憨了。真是不明白,林晚殊这种憨厚老实、人傻钱多的丫头,到底是怎么在极端恋爱脑的作用下,变成了疯狂偏执坏女二的。
“你怎么跟小姐说话的?就算小姐不计较身份尊卑,支持你多提建议,再说咱们当中又没有谁犯了错,你能不能好声好气地说句话?”
素娴很不喜欢晏传义刚才说话的语气,便出言教训他,虽然内容还挺值得深思。
“传义兄,我们一定还能找到更多地段好风水好的店铺,对不对?”林晚殊在僵硬的思索中,绽放出淡淡一笑,一边把手往后伸,“素娴,拿个干净的绢帕过来。”
“你能不能不要再生气了?”林晚殊先自己用那绢帕的衣角,轻轻擦了擦晏传义满是金黄色油渍和细小辣椒粉的脸,再把绢帕的干净那一面放在了他掌心,“老天一定还会给我们的皎绫坊,送来几家好铺子的,毕竟韩姨娘这辈子行了这么多善事,积了这么多德。”
呵,你还真是会安慰自己。
——
次月十二日。
紫客街马上就要正式开放了,林晚殊和韩庭露都在忙着联系镖局和驿站,以及距离那铺子比较近的仓库。
晏传义却在这一天的深夜,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夜里很冷,林晚殊和素娴披着厚厚的围脖,从小厨房里出来了。
“传义兄,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晏传义从袖中拿出几张薄薄的纸,一脸神气地往桌面上一甩,林晚殊与素娴好奇地凑近一看,竟然是——
租契!
有弄檀金街的二层超大商铺,有敖朔金街的中型店面,还有慨州一条历史悠久的老街上的各类店铺……
一共六张租契。
“因为要让房东们知晓我们的具体业务,所以我就提前计划好了——”晏传义把一张张租契给叠好收起,将要展示的按顺序放在第一章,“慨州老城街区的这几家店,小的只卖布,大的卖成衣,不大不小的都各卖一点。敖朔金街的人大多都是赶路的,是外地来的,就卖布匹、雨具、行囊、睡袋等杂货。弄檀金街之前已经有一家用来成衣了,这家就用来卖被褥窗帘一类的家具。你们觉得可以吗?”
“对!”林晚殊异常兴奋,“敖朔金街因为是许多商旅赶路时的必经之地,连那里的饭馆酒肆都是要靠手速而不是味道取胜的,纯粹的服饰店和布匹店难以在那里经营下去,倒是杂货店能长久。”
“是啊小姐,敖朔金街上除了小饭馆,最多的就是杂货店。姐妹们拿着边角料靠手艺改出来的一些作品,就全部塞到敖朔金街上的铺子去卖。”
一时间,林晚殊和素娴都在讨论这个开店计划的合理,忽视了晏传义在短短几天内,租到这么多家好店的出色能力。
这也正是晏传义想看到的,卷王就是喜欢趁他人所不备之时,就开始大卷特卷。
“传义兄,你好厉害啊。”可林晚殊还是反应了过来,“这就短短五六天的功夫,你就租下了六家地段这么好的铺子,而且每一个的价钱,都比我想的低很多。你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在讲价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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