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希望你、晚殊小姐,还有择凡,能在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再回想起当年所感受到的都是甜蜜,而不是遗憾。”
“好了,我的妯娌还在那边等我呢。希望下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笑不是出于客气。”
柜台的桌面就这么大,而步家二夫人给的木盒往那儿一放,晏传义就没有多大地方可以写字了。
他便向二夫人款款远去的背影礼貌一笑,一边把装满卤味的木盒放到了脚边,继续坐在没有靠背的圆形小椅子上慢慢看账。
如果说步家二夫人的话,没有对他产生一点儿触动的话,那晏传义也是不赞同的。
要是可以的话,晏传义当然是想和林晚殊好好发展的了,可是长公主给他十斤金子那天说的话,就是不可能会接受他来当自己女婿的意思啊。
算了,都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说好了要在今天天黑之前算完这本账,晏传义是决不允许自己算到太阳落山之后的。
步家二夫人送来的木盒放到地上去后,柜台的桌面变得宽敞整洁起来,在他的右手边,突然在一片浅金色的光晕中,又出现了一本翻开的书和一支笔,笔在书上写下一个个整齐的行楷。
书是图文并茂的中学课本,笔是全针管的中性笔。
晏传义觉得奇怪,便转头一看,他居然看见了一个现代装束的少年,与年少时期的他长得很像,但又不是少年的他。
他是云逸。
晏传义当年在看同学曾婉婉那篇小说时,自己所想象出来的云逸形象。
从小到大,在感到孤独的时候,他所想象的云逸就会出现在眼前,与自己完成一场神奇的对话。
“晏传义啊,你到底是不喜欢那些流言蜚语的哪些地方?才要对她这么残忍?”
“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晏传义惊讶云逸为何能问出这种傻问题,“你和我,可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们这种又优秀又努力的人,为什么要被那群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说成是大脑空空的花瓶美男?难道就因为我离老板离得比较近吗?”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一个在意他人目光的人?”
“拜托,这根本就不是在不在意他人目光的问题!这是一个努力没有被尊重,付出没有被看到的问题。”
“你的努力和付出,她和皎绫坊的姐妹认可,不就足够了吗?”云逸直视他双目,“那些只把你们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的人,从来都不是有资格评价你的人。”
话说到这里,晏传义没有可以驳倒云逸的论据了,他弹了弹快要干的毛笔:“那我借这个机会与她耍耍小脾气,这还不行吗?天天给她这个涉世不深的大小姐收拾烂摊子,我想摆几天烂,再回去当卷王还不行吗?”
“祝你在这里一切顺利。”
云逸说完后,和他的书与笔一起消失了。
开张的前几天生意很好,来的客人又有不少带着仆人浩浩荡荡进来的贵人,晏传义也没有注意到步家的两位夫人,是什么时候带着自己精挑细选买下的衣服,和如花似玉的丫鬟们离开了铺子。
目送这么多美丽高贵,气质不凡的客人进进出出,晏传义也不知道为何,时间竟然会过得这么快。
他往门外一看,淡淡的夜色已经渐渐落满了整条依然人来人往的弄檀金街,道路两旁的纸灯笼,也一盏盏地被当差人慢慢点亮。
隔壁华锦阁派来的那个专门盯着她们的店伙计,也回去端了一大碗饭来,继续在门口站着。
“欸,我说晏传义,你真的都不去与林小姐说说话的吗?”
身穿皎绫坊统一服饰的良素,提着一木盆的清水,乐呵呵地走到晏传义身边来。
“不过是共业关系而已,毕竟男女有别,还是保持应有的距离才好。”晏传义一脸铁青,冷冷答道,和良素总是合不拢嘴的脸蛋形成了鲜明对比。
良素是韩庭露许多年从饥荒肆虐之地收养来的与家人走散的小姑娘,晏传义和姐妹们发现韩庭露那些格外好看的绣品那天,正是良素与晏传义演了一场戏,骗过了韩庭露。
尽管身世可怜,但良素在韩庭露的照料下,长成了一个成天乐呵呵的小姑娘。她笑点极低,看到路边的老头打个喷嚏都能捧腹大笑起来,还有点没心没肺,不像别的姐妹那般,能察觉到晏传义的低落。
“晏传义呀,反正韩姨娘不在,上次那几幅绣品,就拿给我好好看看呗。我也想好好欣赏一番呢!”
良素凑近晏传义,一脸不大纯洁的笑,像极了自带表情包里的那个“滑稽”。
“一边去。不在我身上,干活认真点儿,别老想着这种对身心健康有害的东西。”
晏传义忍住不翻白眼。
“哈哈哈哈,”明明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可良素竟然大笑了起来,“你的小心思还真是多。”
良素继续提起装满粼粼清水的木桶,往楼上走了:“我清洁一下二楼,步夫人的卤味,给我多留一些。可别想吃独食哈!”
她上去后,晏传义继续盯着自己要算的账本,还没有往后翻几页,良素提着一桶黑漆漆的脏水又下来了。
“晏传义,你看咱们的韩姨娘,都能为了给你们远醇坊的孩子做一套漂亮又合身的衣服,放下与谢当家之间的尴尬与恩怨。”良素暂时放下木桶,扶着腰笑笑,“可见能做大事的人啊,都不会为了这点不重要的避嫌,而给自己平添麻烦。就算你对林小姐没兴趣,但你也还是她很器重的人啊。你这么出色,与林小姐自然是要走得近一些,这样对你对她,对皎绫坊,都是最好的。”
晏传义一言不发地走出柜台,一手提着步家二夫人给的木盒,一手提起良素脚边的脏水木桶,平稳地走出店门,明明看着很艰难,速度也依旧迅速。
“我可以尽全力辅助她,将皎绫坊做大做强,但再也不会跟她走那么近了。以后绝不会与她单独相处,也不会跟她和素娴三人行。”
往前走着走着,晏传义突然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良素。
“良素,多叫点儿姐妹下来一起去用晚膳。反正店有隔壁华锦阁帮忙看着!”晏传义一手提着一个重物,迈着大步子往前走,语气中有些许不耐烦。
“好嘞!”良素抓起裙摆,开始小跑,“你不要走那么快嘛!等等我们。”
——
深夜。
长公主府。
良素在几个公主府老仆的带领下,来到了长公主深夜时喜欢驻足的荷华湖心亭。
绿芒也早在此处恭候。
在见到长公主的时候,良素也依然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样子,她那张总是合不拢的嘴,让整个严肃得有些压抑的气氛,都变得更加轻松了。
这其实是长公主和良素的第一次面对面交流。
“小姑娘,你来了?常常听绿芒提起过你,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来正式见见你。”
“民女参见长公主殿下……”
躬身下拜时,良素也一直是浅浅露出小门牙笑着,十分喜人。
见到总是面带愉悦微笑的良素,长公主也是情不自禁的喜欢,本来心情沉重的她,也发自内心的放轻松微微一笑。
“听绿芒说,你在皎绫坊不仅跟谁都关系融洽,还积极进谏——让晚殊开创了一项制度,以后涉及皎绫坊的人力物力财力,哪怕是只有一文钱一根丝儿,也要经过大家共同的商讨,才能最终敲定?”
“回殿下,民女是听绿芒姐姐说殿下希望咱们皎绫坊的姐妹,能够不畏惧身份尊卑差异,积极向小姐提意见。这才在上月发工钱的日子,在大家的一片欢声笑语中,提了这么个建议,而我又有许多要好的姐妹来捧场,小姐当时见大家都很赞同,便通过了我的意见。”
说起让林晚殊采纳自己意见的经历,良素就十分自豪地笑道。
“孩子,这点你做得很好。”长公主也听得很爽快,有了这个制度作为牵制,林晚殊就再也不能拿着属于皎绫坊的东西,去向步择凡倒贴了,“只是,除了多给晚殊提提经营皎绫坊的建议,你是否还愿意为我观察那个叫晏传义的小郎君?”
“回殿下,这个事情绿芒姐姐也与我说过了。晏传义知道绿芒姐姐是您安插在他身边的眼,只要绿芒姐姐一在场,他就演戏给大家看。只有绿芒姐姐好好待在山上,他才会表现得真实又自然,所以民女早就开始帮着绿芒姐姐观察他了——最近他被市井流言困扰,便不肯亲近小姐,还说以后和小姐只是共业关系。”
“你是那韩绣娘亲自收养的丫头,在所有人眼中,长公主府里都根本没有你这号人。你来为我观察那晏传义,确实比用我自己的亲信好许多,只是我也不想让你免费为我做事。”长公主低头,对弓着身子的良素温柔一笑,“孩子,你为我做事,想要什么样的酬劳?想要钗环首饰,还是现银?”
良素转转水灵灵的大眼睛,无比真诚地道:“殿下,民女出身贫寒,无父无母,心中唯独希望将来出嫁的时候,殿下能亲自为民女送嫁。不敢奢求排场多大,只求能有一场与寻常女子相似的完整婚礼。”
这个良素,平时在皎绫坊做事的时候,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绿芒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向长公主提出这个报酬条件,看来在她没心没肺甚至有些傻里傻气的外表下,还藏着一颗聪慧有远见的心,连自己在未来婆家的待遇都考虑到了。
她说得这么可怜,长公主一时也只能向她保证承诺:“那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你提点要求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那个晏传义敏感警觉,你能否确定自己不会被他发现破绽?”
“殿下,民女会一边用自己的方法,一边与绿芒姐姐里应外合,让晏传义以为是绿芒姐姐在观察他,其实真正的眼,是我!”
良素的回答,让长公主颇为满意,她微笑颔首:“你还挺有办法。只是,要及时与我联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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