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开封城,往西二十余里,便见不到庄子、村落以及行人了,人口凋敝至此,令郭宗谊倍感心酸,重振汉唐雄风,继开太平盛世的使命感愈发迫切了。

    李榖驱马赶至郭宗谊身边,问道:“殿下,此地属祥符县,介于岳台乡与板桥乡之间,北临白沟河,方圆五十里,皆为平原沃土,不若将流民城建在此处?”

    郭宗谊没有立刻答应,只道:“去白沟河看看。”

    当下便有开封府的官吏驱马上前引路。

    他们一行人不多,只百余骑,除却开封、三司的胥吏僚佐,余下的六十余骑皆是郭宗谊的护卫。

    官道离白沟河很近,众人策马盏茶工夫便至,及至河畔,只见一条河道宽不过三丈,流水不足一丈的小河正潺潺流淌。

    郭宗谊心下有些不满,皱着眉看了片刻,见河坡地势较高,周边多是平坦荒原,景色一览无余,便吩咐一旁的袁鳷:“取河道图来。”

    不多时有小吏奉上,郭宗谊徐徐展开,心中微讶,这开封的水道之多,令人咂舌。

    开封府境内不过十万顷,却北有黄河横贯,东有沁水过境,南有蔡水、涡水分纵,西有汴水、溱水、郑水、白沟交错。

    这还只是在图的大河,若要算上支流溪水,开封境内,怕是百条河都不止。

    “开封果真是水陆交汇之地啊。”合上卷,他感叹道。

    “李相、袁府,我欲依白沟河畔建小城三座,二位意下如何?”

    袁鳷没有吱声,他的想法很简单,上面怎么说他怎么做便好,知开封府事这个位置,在府内大事上往往都没有决定权。

    李榖不解问道:“殿下分建三座是何意?”

    郭宗谊将图递给他,解释道:“汴河近年多有淤塞,以至漕运不畅,而此河横穿开封城,直汇淮水,日后若在上游引汴水入河,则可扩为漕渠。三座流民城夹河而建,互为犄角,等开封繁华起来,这三城搭起长堤,便是一个齐整的码头啊。”

    李榖看着舆图,又看看周遭地势,有些明白了,他感叹道:“殿下所谋甚远,臣佩服。”

    郭宗谊笑着摆手,类似的话每天都有人在他耳旁说,都听得起茧子了。

    “既然二位没有意见,那这便着人核查地籍,划好地方,每城占地,方圆最少要有一千亩。”

    “唯!”

    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当即,便有十数名官吏纵马而出,三五成群,四散离去。

    新城选好了,郭宗谊又看地籍,见这附近能分给老百姓的无主田只有六万余亩,便问李榖:“这附近的有主之田可能想办法置换过来?或用金银,或用别处良田。”

    李榖要过地籍,翻阅了一阵,才答道:“城西的地,多为朝中老臣所有,若价格合适,应该还能再换个五万亩。”

    “够了,尽快去办吧。”郭宗谊点头道。

    现今养活一个人至少要五亩地,且先算流民有二十万人,那也需要百万亩田地分给他们,在开封周边自然是凑不齐这许多田地的,好在,郭宗谊本就没打算让这群人靠种田维生。

    李榖应了一声,又迟疑着开口道:“只是殿下,这换地不难,价格公道,朝中臣僚不会不识抬举,难的就是这籍上的无主田,现下想收回来有些麻烦。”

    李榖都觉得麻烦的事,就一定不是小麻烦,他的弦外之间郭宗谊转念一想也明白了,便是这地籍上的无主荒田,在现实中怕是早已被人侵占,还耕耘了许久。

    且不管那土地被谁占了,只要是强行收回,就会有不少农户、佃户要流离失所,届时出一点乱子,百姓可能就会造反,地主阶级,小农经济,土地就是人民赖以生存的根本。

    “确实是个大麻烦。”郭宗谊揉搓起了小指,“不过麻烦也得办,这样,三司和开封府一起派人实地去摸一下底,被谁占的,占了多少,占的人是什么家境,都要查清楚,最迟下月初,报与我。”

    “唯。”李榖领命称是,现下也只能先查出底细,再看看有没有温和一些的办法收回。

    “众生皆苦。”

    郭宗谊感叹道,看看悬于高空的日头,他终于学会了看天色,估摸着现在已是巳时,便问旁边的袁鳷:“量地需要多久?”

    “跑马量地,方圆千亩,估摸着要两个多时辰。”袁鳷叉手答道。

    郭宗谊点点头:“如此,我们便在此处等待吧。”

    当下卫队便就地扎营,说是扎营,其实也不过是支了个简易帐蓬,以供自家殿下休息。

    郭宗谊却踱步至河边席地而坐,柴旺本想跟上,却被他挥手制止,此地风景秀丽,有江南意象,像极了某地,他不想有人跟着。

    白沟河水汩汩东流,郭宗谊一直枯坐着,便是众人吃午食时,他也没有胃口。

    李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河边,袁鳷在一旁坐了许久,终究是忍不住了,他开口道:“李相,您要去便去,一直往殿下那边瞥什么?”

    李榖呵呵一笑,道:“某可不想去,殿下连吃饭都没胃口,怎会有心思理我这老头。”

    袁鳷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什么,他嘿嘿笑着,朝李榖身边挤了挤,压着嗓子道:“您说,殿下是不是在想女郎?”

    李榖想也不想,直接摇头道:“肯定不是,殿下虽年轻,但不是那般惺惺作态之人,再说了,以殿下的身份品貌,哪个女郎不急着投怀送抱?还需要殿下犯这相思之苦。”

    “您说的倒也是,不过下官前些日子听人说,自打陛下放出消息要给这对独子独孙讨婆姨,这东京城内闻风而动的高门大户,都明里暗里,往后宫德妃送礼走动呢,不便进宫的,也都找了李重进的内人。”

    李榖斜睨了他一眼,打趣道:“某听闻袁府家中也有不少才色上佳的闺中女子,你去走动了吗?”

    袁鳷老脸微赧,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下官哪高攀得起,那有心思的,可都是领镇的节度,或是典禁军的都指挥使呢。”

    李榖噙着笑望着他,却没点破。

    袁鳷心里一阵发虚,他四周看了看,见周围人各忙各的都离得挺远,便又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道:“下官听说,郭帅续弦的事已经定了,是符彦卿家的长女,以前是李守贞的儿媳,李守贞父子叛乱自杀后,被陛下送回符家,打那儿起,陛下便有讨来做儿媳的心思。”

    李榖皱眉道:“你这都是打哪来听来的,我怎么听说,那符家女是郭帅自己写信给陛下请赐的?”

    “嗨,都是道听途说,这种事哪有准信呢。”袁鳷讪笑道。

    李榖不再追问,瞥了眼远处独坐的郭宗谊,他扯过袁鳷的袖子:“不过说起来,殿下今年也十四了,是该寻个良配,某家有一嫡孙女,年方十五,生得花容月貌,性子温恭贤淑,又擅诗画琴棋,袁府乃是陛下近臣,不若请老弟你帮我说说?”

    袁鳷惊讶的望着他,疑惑道:“下官何时成为陛下的近臣了?李相您可不要胡说。”

    李榖闻重重丢开他的衣袖,不悦道:“哼,你这匹夫,就会装糊涂,宣徽使不是近臣,谁又是呢?也罢,某去请寿安公主帮忙说去。”

    袁鳷哈哈一笑,也不恼,他知道李榖夫人早逝,未曾再娶,男女之事家中确实无人方便出面,于是提醒道:“听说张永德请寿安公主说媒,都被数落了一顿。”

    “你这又是打哪来听来的?”李榖奇道。

    “嘿,下官可是知开封府的宣徽使,这宫里宫外,大事小事还能瞒得过我?眼下德妃那里,说亲的人都把门槛破了,您若真想跟陛下做亲家,可不能走德妃这条路,倒不如行个偏招。”

    见袁鳷那张意得志满的老脸,李榖不禁怒上心头,这老贼,现在承认你是近臣了?

    腹腓几句,他还是耐着心思,郑重请教:“是何偏招,还请袁府指点一二。”

    “您将殿下请到府中饮宴,再让孙女出来侍酒,若是看中了,您直接让她跟着殿下回府,近水楼台,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嫁礼之事以后再说。而我观殿下也是重情之人,这人生初次定然不会亏待,哪怕日后不能成正妻,一个侧妃也是少不了的。”袁鳷定定答道,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李榖闻言沉默半晌,随即勃然大怒,大骂道:“老匹夫!安敢辱我!那可是某家嫡孙女,不是什么歌姬舞妾!”

    说着呛啷一声,掣剑出鞘,照头便劈,袁鳷倒底是武将出身,一个骨碌滚到一边,急道:“戏言,戏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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