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假皇孙李未翰被五花大绑,横放于郭守文的马上,真殿下郭宗谊换上黑甲,作一小卒打扮,混在队伍里。

    李咸一马当先,领着这队官军轻车熟路地绕过陷马坑,来到城门前,及近五十步时,被一箭射停。

    “来者何人?”城头上发箭的都头喊问道,现是战时,即使来军打着“慕容”旗号,即使李咸这支军方才出去不久,那也得例行盘问。

    “快快开门,老子生擒了郭威的孙子!”李咸跋扈的叫嚷着,作为慕容彦超亲信将领,兖州军排得上号的人物,他早就威风惯了。

    都头看了披着赭黄绣衫的李未翰,有些将信将疑:“请李都指稍待,某这便去禀告节帅。”

    “你想害死老子?”李咸勃然大怒,张口便骂,接着伸手往后一指:“你看不见后面还有追兵?等你禀告了节帅,我等安有命在?”

    那都头顺指望去,见确有千余骑打着“向”、“曹”旗号的马军正向城南奔来。

    迟疑间,李咸又骂开来:“你个驴入的,看清楚我抓的是谁,若影响节帅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你家人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守门都头自是知晓其中利害,正犹豫不决时,眼见着那队骑兵越追越近,已没有多少时间再给他考量,当下把心一横,咬牙道:“速速开门!”

    身旁两个力士急忙抱住辘轳,拼命摇起来。

    老护城河前的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外层的厚重榆木闸板层层提起。

    李咸诈得门开,心中窃喜,这也算将功折罪,未来跟了皇帝,将大有可为啊,当下一夹马肚,率军急驰过桥。

    城门此时向内吱呀呀开了一半,却也能容四五人并入,军士纵马鱼贯而入,待二百余骑悉数进城,郭宗谊大松了口气,摸出八棱锏,趁叛军合门时,回身便打,左右一挥,登时便敲死两个壮卒。

    信号一出,后队的骑兵纷纷调头,各自为战,电光火石间,便将门洞边的叛军杀了个干净,打杀声乍起便停,城楼上的叛军听得不对,探头向下眺望,见城门处流血遍地,自家“牙兵”居然临阵倒戈,急忙搭弓引箭,向下射来。

    郭宗谊眼急手快,拨开两根流矢,高呼道:“上城楼!”

    当下跃马在前,蹦上砖梯,道边叛军怕被踩踏,纷纷避让,月照千里白似有灵性,趁机几个纵跃,便登上了城楼。

    马道上仓促迎敌的叛军霎时大乱,有些机灵的全副武装包围上来,郭宗谊下腰挑起一杆马槊,换在手中,控马左冲右突,槊锋出探如龙,寒光熠熠,急刺连连,近前的叛军被击翻冲散,一时无人敢近前。

    李咸紧随其后,舞一杆屈刀,左劈右砍,杀起往日的手足袍泽来毫不手软。

    余众扯下头巾袍衫,纷纷上墙,见敌就杀,李未翰刚被放下,便急忙跨上一匹刚被箭矢射翻主人的马,挥舞着大刀,怪叫着挤上楼。

    骑兵们泉涌而上,往来冲杀两趟,城墙马道上便尽是污血伏尸,再也见不到站着的叛军,那守门都头也不见踪影,想是早已死在乱军之中。

    “斩旗!开门!”郭宗谊一得喘息,便急命令。

    辘轳就近的骑兵急忙下马,拼命摇起辘轳,郭守文纵马奔腾,刀光所到之处,敌旗纷纷腰斩。

    远处正焦急徘徊的罗彦瓌见城头旗倒,兴奋高呼:“殿下成功了,去个人禀告陛下,其余将士,随我进城!”

    言罢抖起缰绳,腾空而起,千余骑随之沸腾,似平地惊雷,震声隆隆,卷带着漫天烟尘,向兖州南城门冲去。

    声势一时夺色,引起慕容彦超的注意,他在角楼上看得生奇,忽见令兵急匆匆冲上角楼,进门便哭嚎起来:“节帅!南门,破了!”

    慕容彦超微微一怔,脸色渐异,不敢置信道:“什么?”

    传令兵擦擦眼泪,呜咽复述:“李咸投了官军,领着他们诈开城门,守门将士皆被杀,南门,已经丢了。”

    慕容彦超如遭雷击,只觉颅涨欲裂,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左右急忙将他扶住,再看他时,一脸煞白,眼神寂灭,唇角颤动,良久,脸上才生起血色,神态渐复。

    角楼中鸦雀无声,慕容彦超用力锤了锤心口,只觉那里阵阵绞痛,吸气便疼,久久不能得缓。

    行军司马见他这副丢魂失魄的模样,心中哀叹一声,轻声劝道:“节帅,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若收拢残部,率我等投李璟去罢。”

    慕容彦超摇摇头,来到角楼边,望向兖州城内。

    南城门一破,消息飞传,城东城西的守城将士战意尽失,个个丢盔弃甲,趁乱溃逃,有一些胆大的则阵前反戈,杀了上官,打开城门,放官军入城。

    固若金汤的兖州城好似千里江堤猛然崩决,官军正是那被堵了许久的滔天大水,一朝得泄,立时袭卷而入,咆哮全城。

    此时天色已暗,城中四下火起,兖州无论官、军、民均如丧家之犬,慌不择路,四散奔逃,兖州军还有些残兵在街巷口负隅顽抗,但寡不敌众,大都被倒戈的兖州军当作了投名状,围剿戮尽。

    见大势已去,慕容彦超心如死灰,挥挥手,无力道:“各自逃命去吧,降也好,跑也好,诸君各凭本事。”

    角楼中无人敢动,慕容彦超也再不多言,独自下了角楼,见无一人跟来,不由心生悲戚,随处截了匹马,便往节度使衙奔去。

    趁着夜色掩护,慕容彦超有惊无险地赶到了城中心的节度使衙,原本守卫森严的节度府,此时六门大敞,兵将不知去向,仆役家奴尽皆背袱携幼,四散逃离。

    独他一人逆行入内,欲寻自己的发妻,二人有言在先,若事不可为,则同葬一处。

    来到正堂,果然见她盛装高坐,于堂中等待。

    “郎君。”慕容妻含泪看着他,“大郎已率门人五百,自北门遁去,你无憾矣。”

    “好好。”慕容彦超握着她的手,泪水涟涟:“今日之祸起于为夫,你可恨我?”

    “奴与君相知四十载,早就是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又何来恨可言?”

    慕容彦超展颜一笑:“可还记得院后那口井?你总说那井中另有日月,今日兵败,合该葬我等患难夫妻。”

    言罢,二人携手汲步,至内院投井而死。

    慕容继勋与其兄弟妻儿在北门失手被擒,全族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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