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郭宗谊带着一头雾水的王绍颜回到了大营。
直到他被押进中军大帐,才知这小郎君的身份,居然就是大周的皇孙,朝廷这次平楚的大都督。
颓然跪在地上,王绍颜低着头,一脸懊恼。
郭宗谊坐在位上,吃着简单的夕食,揶揄道:“意不意外?”
王绍颜点点头:“罪臣在寺中,把殿下您认成是李璟第六子李从嘉了。”
李从嘉便是李煜,即位后改的名,与郭宗谊同龄。
郭宗谊奇道:“李从嘉不是生得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吗?你看我生得有那么丑?”
王绍颜连连摇头:“殿下貌若潘安,自不是李从嘉那厮能比的,而他的奇相仅是民间流传,去岁罪臣见过李从嘉一面,未见有异,相貌气质倒是与殿下您颇有些相像。”
郭宗谊这才恍然,其实骈齿就是较齐整的龅牙,抿着嘴就看不见了,而重瞳可能是一种眼疾,兴许现在的李煜还未患病。
于是他又问:“你在淮南可还有亲人?”
“罪臣妻儿老小俱在金陵。”王绍颜老实答道。
“既如此,你肯定是不会投效朝廷了,来人,叉出去砍了。”郭宗谊淡淡道。
帐中近卫一拥而上,将他架起来就往外拖,王绍颜大惊失色,心道这小殿下怎如此残暴,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何况他一个降将。
当下高声讨饶:“殿下饶命!您可什么都还没问呢,罪臣愿意投效朝廷,罪臣愿意啊。”
郭宗谊招招手示意近卫将他放下,举起案上的几封军报,郭宗谊沉声道:“若是真心投效朝廷,又何须我问?你自说便是,但你得说些有用的,因为孙朗前日便到了朗州,已将淮南军的虚实尽数相告,刘言等人刚刚拔下益阳,那是边镐的屯兵之地吧?”
王绍颜连连点头:“正是,但孙朗不过一降将,又能知道多少机密?罪臣久在边镐麾下,又任他的粮料使,边镐的兵力分布、城防、将领、粮库,甚至是军中派系间的龌龊,罪臣都一清二楚……”
“行了。”郭宗谊抬手打断他,“把你知道的全写下来,不仅仅是边镐的,还有金陵的,你可明白?”
“罪臣明白,罪臣定深挖细找,把知道的全写下来。”王绍颜唯唯应道。
郭宗谊这才满意,笑道:“不错,若真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我保你一个四品官儿,在朝廷做官,不比在李璟那僭越之辈底下做官来的端正?”
王绍颜惊喜万分,本只想保住性命,没想到还有升赏,当下连连叩头,拜谢不止。
“带下去,严加看管。”郭宗谊手一挥,近卫架着王绍颜出了大帐。
王朴这时从帐外闪身进来,拱手一礼,拜道:“没想到大都督游了趟山水,也能有意外收获。”
见到王朴,郭宗谊连忙搁下碗筷,执弟子礼还之:“先生快坐,先生可吃过夕食了?”
“刚刚吃过。”王朴捊着一缕长须,笑呵呵答道。
他很满意郭宗谊的礼敬,在澶州时他多是不苟言笑,以刚正示人,但到了郭宗谊麾下,一日里的笑容,比往常一月都要多。
郭宗谊吃了个半饱,但王朴一来,他也不好再吃,便命人撤下碗碟,亲自将刘言等人传来的军报递给王朴:“刘言得孙朗投效,遣其将王进远、周行逢攻下了益阳。”
“刘言在朗州也与高保勖汇合,休整两日便会往长沙府进军,现在怕是已经启程,大战在即啊。”
王朴细细将军报看完,疑惑道:“军报上说刘言部有两万兵马,战船二百艘,王进远、周行逢部有万余人,战船六百艘,这数量恐怕不实啊。”
郭宗谊冷哼一声:“自是不实,虚张声势罢了,还能从我这儿多要些钱粮,但他们一路攻城拔寨,收复失地,边镐军闻风而逃,人定会越打越多,依我看,攻城时还是让他们当主力吧。”
“刘言已接了武安节度使,他部主攻自然不在话下,就是他的嫡系亲军并不多,王逵、周行逢二人才是主力,就怕到时王周二人不愿意啊。”王朴沉吟道。
郭宗谊放下卷挂着的舆图,指着静江节度使所在的桂州,那里前两年便被南汉占了。
他道:“周行逢为静江节度使,凭他那支偏师,若想收复桂州,还要靠我们帮忙,所以不怕他不用力,难办的是王逵,此人市井出身,见利忘义,我欲在柳州再设一节镇,授给王逵,先生意下若何?”
柳州在南楚全盛时,也是毗邻南汉的边镇,升格成节度州,是为驱使这些军头们收复楚地,乃权宜之计。
王朴略一思衬,赞同道:“此策可行,柳州蛮障之地,大军全赖朝廷供养,王逵到了那里,翻不起浪花来。”
至此,荆楚两地几个军头的地盘终于划定,郭宗谊又取出刘言所递的潭州(即长沙府治)城防图,谓王朴道:“先生若有暇,可帮谊定定攻城之策?”
王朴摆手拒绝:“臣并不擅长军略,大都督可请李汉超、安守忠、马全义等人商讨。”
“善。”郭宗家欣然应允,吩咐身边近卫:“去把众将军都请来。”
近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杨廷璋领着众将联袂而至。
见过礼,郭宗谊命人搬来一张圆桌,将南楚舆图和城防图都铺在桌上。
环顾一圈,见众将都是一脸雀跃、干劲十足,郭宗谊心中大为满意,他朗声道:“攻城就在这几日了,我们看看如何破敌。”
说完,取出几个涂了颜料的木制人偶,将黄色人偶摆在了岳麓山畔,也就是他们现在扎营的位置:“这是我们的行营所在。”
众将瞧得新鲜,郭宗谊又将蓝色人偶摆在了潭州城中:“这是边镐军。”
接着郭宗谊又将绿色、红色、白色人偶摆在了朗州:“这是刘言本部、王逵部和高保勖部,应该已经启程,往潭州来了。”
最后,郭宗谊将紫色人偶摆在益阳:“这是周行逢部,刚刚攻下益阳,等与刘言汇合,便会一道来潭州。”
如此在舆图上一摆,当前楚地各军所处便一目了然,杨廷璋奇道:“大都督真是唐太宗在世,这样来看,便是一小卒,也能瞧得懂敌我态势了。”
郭宗谊呵呵一笑:“一点小想法而已,等过几日沙盘做出来了,远近地势,山川河流会更加清楚。”
“沙盘?那是何物?”杨廷璋好奇问道。
其实沙盘自古便有,汉光武帝征天水等地豪强时,马援便聚米成山,指画形势,这是有史料记载最早的沙盘作业。
只是都比较简陋,价值并不大,郭宗谊遣匠人、本地向导并军中绘图师,以泥胶铸模,按比例精密计算,如此精心制出的沙盘,应该还未有人见过。
“看到实物你们就明白了,先不说沙盘,我们且商议商议如何攻城。”郭宗谊卖了个关子。
众将只好作罢,认真看起舆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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