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暄低头掀开了暗绿色的帘子,走了进去。这里像是一个手术间,但又不完全像。正中间摆了一张床,惨白的被子有些褶皱,手术无影灯立在一边,一旁的架子上是剪子、镊子等等手术器械,反射出手电森冷的光,而墙边是身上带着血的假人,穿着手术服,瘫坐在地上,头歪向一边。
事实上这里吓哭了不少的人。
但俞暄此刻早已已经心无波澜,他站在原地,开始思考如果一把掀开床上的被子会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吓他一跳,以及那被刺杀的假人会不会安置了什么特殊机关突然站起来眼冒红光什么的。
他边想着,脚步已经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手术床,一只手拉着被角。
一、二、三……
他心里默数着,然后高高扬起了被子,双眼紧紧盯着被下。
心里想着的真人不在,不过确实藏了一个破烂的洋娃娃,真实的婴儿大小,只是空洞的瞳孔表面却忽然浮过了一层红光。
这是……?
俞暄硬生生止住自己想要下意识后退一步的步伐,甚至想要伸手去扒拉的时候,颈间处却忽然感受到了一点温度,他猛一回头……
“啊——!”
劈里啪啦,稀里哗啦……
俞暄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鬼屋之旅会以带了个鬼出去告终。
薇薇冲进来的时候,看到散落一地的道具差点气到脑溢血,让工作人员把人和鬼都给带出去之后原地打了一套拳,捏紧了拳头才走了出去。
“江斐然,你怎么搞的啊?!”她怒吼,“让你扮鬼,最简单的拿着手电吼两声不会啊?你他妈都干了些什么?”
披着黑袍的江斐然心有余悸,手心冷汗涔涔,死死抓着边上的“人”还没松手。
俞暄手拧了半天没有挣脱,只好假笑着对薇薇说,“先别动怒,看一下事情怎么解决。”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掀开那床被子的时候没有被吓到,转头看到红色手电直射的突然出现的脸没有被吓倒,却被来吓自己的鬼的惨叫给吓得一个激灵,然后脚下一个没踩稳,又被鬼给结结实实地给扑到了床上,边上的无影灯什么的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而且没想到这个人还是个熟面孔。
叫江斐然是吧。
他默默地记住了这个名字,在心里把他大卸八块。
擅长端水的前台男生又一次端来了几杯水,在中间调和,“薇姐别生气,先冷静一下。斐然,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这怎么弄?还有这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见笑了,让您的体验大了折扣,您看想怎样处理呢?”
这个叫江斐然的应该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估摸着来这里赚点快钱,偏偏胆小如鼠,这下经济损失别是得自己扛吧?
俞暄想到这里,面色不由自主地难看下来。
他看着喝水平气的薇薇,决定学习一下,单手伸手端了杯水,压一下心头的郁燥。
江斐然确实被吓呆了,他紧紧握着手边的稻草,等到手心不再是冷汗浸湿,停摆的大脑才终于摆动起来。他看着身边有些熟悉的面孔,又看了看暴怒的顶头上司,决定先公后私吧。
“里面有什么坏掉的东西我来赔,”他说道,“你到时候开个单子给我,我打钱给你。”
听到这薇薇的脸色才逐渐好转,她扫了一眼俞暄,意有所指般,“你要一个人承担吗?”
俞暄感到自己被暗示了,叹了口气,准备说什么的时候,边上的江斐然却轻轻松开了他的手,“都是我的锅,算他倒霉了。”
他拿出手机,“需要多少钱,核对好了微信告诉我,我转给你。”
说罢,他便站起来,看了一眼俞暄,“走吗?”
这个走向真是自己想象不到,他低声问江斐然,“我和你一起赔吧?”
“不用,”江斐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我还怕你被我吓出毛病来,只要你不出事儿,这些都是小问题。”
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古怪。
薇薇在身后喊道,“你不干了啊?”
江斐然摆摆手,“不干了不干了,再干裤子都要赔光了。”
等到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楼下,重又站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俞暄居然觉得恍如隔世。
身旁江斐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定,冲他伸出了手,“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了。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江斐然。”
真是个稚嫩的小年轻啊。
俞暄自动忽略自己的年纪,内心感叹,然后伸手轻轻握了一下,“我是俞暄。”
双方手一触即收。
江斐然:“昨天喝多了,冒犯到你不好意思。”
“……没事。”
“你耳朵没事吧,精神没事吧?需要加个联系方式以防万一吗?”
不得不说,这个小年轻还挺有担当。
俞暄腹诽,然后微笑,“没事,我不怕这些,倒是你,以后还是少接触这些,小心心脏病找上门来。”
“谢谢你的提醒。”江斐然似乎没听懂俞暄暗戳戳的嘲笑,阳光普照下来,落在他的发梢、睫毛上,居然很帅。
俞暄微微看愣了,才慢慢道,“我先走了,再也不见。”
两次萍水相逢且都没有加上联系方式的人朝着相反方向慢吞吞走,俞暄心情有点难言,觉得有点缘分在,回想起来又觉得大概是孽缘吧。
然后当两人在居民楼前碰面的时候,彼此心头忽然咯噔一跳,沉默着走进同一栋楼,并且在同一层的对面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空气差点凝滞不动。
“好巧。”江斐然道。
“好巧。”俞暄道。
两声“砰”的关门声,让本就寂静的楼道重又陷入了无人搭理的沉默当中。
没想到对门最近搬来的就是江斐然。
说实话俞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那小子长得也不像是穷困潦倒的人,不过又想到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会到去鬼屋兼职,估计也是走投无路了吧。
他摇摇头,多余的感叹也就到此为止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俞暄按着路导发的地址定位,匆匆赶去了片场。
地点还是有些偏的。这种非常中式的恐怖片选址果不其然选择在了古街古宅,目及之处都是青灰色调,青石板的地面、白墙黛瓦,只是年头久了,墙皮剥落,显示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斑驳感。俞暄刚一进入的时候,整个人脚步都不由得放轻了下来,生怕惊扰到什么。
只能说这个氛围塑造的还是蛮到位的。
大宅门外有个一身运动装的男人,站得歪歪斜斜,低头看了手机,又抬头四处看看。视线触及俞暄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挥了一下手,“你是,导演说的俞暄吗?”
看来他就是来接自己的人。
俞暄快步上去,打了个招呼,“你好,对,我是俞暄。”
男人一下子站直了身体,“太好了,终于等到了。”他边引着俞暄进去边自我介绍道,“叫我阿甲就可以了。我现在带你去见导演,不过你得小心点哦,今天导演心情不好。”
因为导戏不顺利,导演在片场发脾气的现象其实很常见,俞暄习以为常地随口问了一句,“是发生什么了吗?”
阿甲摇摇头,“还不是朱晨。”他突然想起身边这个人是刚来,不了解情况,于是补充道,“朱晨是我们的反派男配,你演男主的朋友,和他也有对手戏的。不过就是,”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估计得来上好几遍了。”
俞暄似乎懂了,同样也低声道,“看来,是不太好合作了?”
他初来乍到,需要多了解一些情况,也不好在背后直白地嚼舌根,否则他就该问是不是演得不好经常ng了。阿甲微不可见地点头,边同周围经过的人打招呼,“反正导演不太满意,不过你懂的,害,资本嘛,捧人正常得很。”
看来是个带资进组的资本咖。
阿甲言尽于此,尽职尽责地把人带到了正拧着眉头盯画面的导演身边就迅速溜了。
画面里,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对峙,俞暄在前两天看过了剧本,知道此刻剧情已经快要进入高潮部分了。
这部剧讲得是一个古宅生灵的故事。
古宅的原主人因病突然去世,只留了一幢老宅给自己家的两儿子,老人死后,为这幢房子兄弟俩已经闹得你死我活,老宅面临拆迁,为了获得巨大的一笔财富,两兄弟谁也不让谁,干脆都带着老婆孩子搬了进来,可怪事就发生了。
半夜异响、房顶滴血、窗帘乱飘,白影飞去,总之种种诡异恐怖元素集于一身,主角团差点要吓吐了,而就在这个时候,朱晨扮演的房地产商老板忽然前来,商谈收购老屋的事宜,兄弟俩虽说都吓了个半死,但却一点不愿意吃亏错过这笔横财,吵闹争执拖延之下,哥哥忽然吊死在了老屋顶楼。
剧情由此进入高潮。
主角是一个休了假的警察,正在附近和一个拳师朋友度假,此时听闻附近发生一起命案,于是参与其中,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侦探破案。
俞暄扮演的就是这个朋友,戏份并不多,但是比较杂,三天两头需要跟在男主的屁股后头。他唯一的一场比较大的戏就是和朱晨的对手戏。事实上,朱晨扮演的开发商是个无比黑心的投机倒把者,为了拿到巨额的拆迁费用填补自己断裂的资金链,设计害死了固执的古宅的原主人,又装神弄鬼造成凶宅鬼屋的异象,妄图以低价收购,最后杀害了兄长,手上沾满鲜血。
最后,在一场雨夜,他悄悄藏在了男主的屋子里,想要趁其不备杀掉这个多管闲事的人,而朋友眼角余光已经见到匕首反射出的寒光,两人扭打在一起,从屋子里翻滚到露天的雨夜。
说是鬼片,其实就是非常典型的国产片子,真相总是令人噎住,仿佛被吊在了半空中,然后告诉你,其实你的脚下就是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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