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以时日,前期准备充分到位后,晏云棠的酒在忘仙楼一经推出,果然大卖。几乎一夕之间,“醉妃醪”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字,就连小报上,也连着几天对醉妃醪售卖的盛况进行了报道。上至宫廷贵族,下至士人百姓,没喝过的,都慕名前往,喝过的,都欲罢不能,意犹未尽,还想再饮三杯。

    一月后,晏云棠收到了第一笔靠自己赚来的钱,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这日,晏云棠趴在桌上,一手把玩着银子,自言自语地盘算着:“请个兽医,一月给他三两白银,再请两个伙计,每人每月。。一两银子。嗯。至于场地嘛,用不着铺面,那就找房牙子赁个院子,这样还能给伙计包住,猫咪们住的也宽敞。这样大概要多少呢?先问问吧,总该是够的。对了,再贴个告示,但凡是遇到流浪猫的,送到我这儿来,打赏。。打赏多少呢?若是多了,怕贼人起坏心思,少了呢,又怕人家懒得麻烦。。那。。那就三十文吧。然后。。”

    晏云棠还在自行筹划,流萤引着晏鹄进了屋里。晏云棠瞥见,起身坐好,问道:“等你好半天了,怎么才来?”

    “姐姐头一回这么风风火火地找我,这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晏鹄说着,径直在她身旁的一把交椅上坐下。

    晏云棠笑嘻嘻地瞅着他,把自己想要成立一处流浪猫收容所的事情,对他娓娓道来。聆听的过程中,晏鹄不时“嗯嗯”地点头,等到听完了,又豁达地问道:“姐姐这个想法很好,我赞成。那现在既然点子有了,钱也有了,姐姐需要我做什么?”

    “我一个在室女,经常外出总是不便,可我既然要办这件事,就想尽心竭力去办好。我想着,就以你的名义去办。我现在很少去家塾,每日多的是空闲,日常你闲着的时候可以跟我一同去,你若要念书,不得空,我也可以借着你的名义,悄悄去。”

    晏鹄既喜欢狸奴,更喜欢自己的同胞姐姐,对她的说法,自然是满口应承,而且还把赁屋请人一干事宜都包揽了。于是,不出半月,所有环节都办理的妥妥当当,姐弟二人还在院子门口挂了个牌子,上书“京师狸奴收容所”。

    一日,姐弟俩正在收容所察看新送进来的两只狸花猫,小乙风风火火地找了来,激动不已,结结巴巴地呼道:“四姑娘,五哥儿,你。。你们。。你们快去看看吧!”

    晏鹄一脸疑惑地问道:“看什么?”

    “看。。看。。看天大的喜事。。”

    晏鹄急躁:“什么天大的喜事?上哪看去?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

    小乙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费力捋直舌头,才又大喜道:“大哥儿中了!春闱一举就中了!已经放榜了,大娘子她们全都过去了!”

    果然是天大的喜事。

    晏云棠和晏鹄相视一笑,兴奋喜悦,溢于言表,一切都顾不上了,忙忙地坐上马车,就往金明池赶。离放榜地还有百米,晏云棠就望见了唐宜一帮人,正将晏鸿拥在人群中央,个个喜上眉梢,嘴里念念有词。

    晏云棠和晏鹄一路小跑,待近了身,二人笑意融融,诚心诚意地祝道:“恭喜大哥哥高中。”

    晏鸿听了,连连笑着道谢。看的出来,今日晏鸿也是难得的既舒心又愉悦。晏云棠和晏鹄跑到榜下瞅了一遍,才又回到人群中。众人心头的喜悦,怎么说都说不够,唐宜笑道:“好了好了,一月后还要殿试,此刻依旧松懈不得。回家吧,晚上我们设个家宴,好好庆祝一番。”

    至此,往后的一月里,晏鸿每日鸡鸣而起,时刻手不释卷,焚膏继晷,比往日更加刻苦温书。一月后,天不负有心人,晏鸿中了二甲第一名,赐进士出身,入翰林院,任翰林院庶吉士。

    当晚,晏怀珉亲自张罗,在家操办了一场家宴。碧波苑,乐安居,荣寿堂和霞飞轩的一干人等,齐聚于前厅,共同欢庆晏鸿学有所成。

    酒过三旬,晏鹄却见着晏鸿闷闷不乐,脸上偶尔流露出的喜悦,还不及春闱得中时那般明显。晏鹄开口问道:“大哥哥,你怎么看着不高兴啊?”

    晏鸿闷了一口酒,勉强笑道:“有什么高兴的?我本来可以。。考的更好,哎。。”

    晏云棠安慰道:“举国上下,大哥哥可是第四名,贵为传胪,是万千人中的佼佼者,已是人中龙凤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哥哥应该看着好的,为自己高兴,何必执着于名次呢?”

    晏怀珉听了,点头表示赞同,当着众人,语重心长地对晏鸿说:“棠儿说的没错,你是个好孩子,苦读多年,终于有所回报,又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枉费了你的辛苦与努力。为父很为你骄傲。如今你也不必再去想这名次之事,科举只是你人生的一个起点,往后既入了翰林院,这才是仕途的开始。只要你依旧勤勉好学,三年后通过了考核,那就与一甲一样,都是正经的翰林,何须自怨自艾?再不济,你就去六部磨练磨练。鸿儿仕途起点就比为父高,他日必然能够加官进爵,扶摇直上。为父看好你。”

    晏鸿自小就视晏怀珉为自己的榜样,眼下得到老父亲如此大张旗鼓的认可和褒扬,心里简直比中了状元还开心,还满足。晏鸿一扫阴霾,脸上转瞬间裹上了一层神采飞扬,这才真正开心起来,与长辈和兄弟姐妹们纵情吃喝。

    正吃着,唐宜又想起了一件事,放下碗箸,唤着晏鸿,说道:“一月前你春闱得中,我便和你父亲去了徐大人家提亲。徐家嫡长女徐婉芝,素闻是个贤孝温婉的女子,也读过一些书,和你是很相配的,日后定能做好你的贤内助。你姨母也曾见过这徐婉芝,确实如传闻所说,温良俭让,模样也极好,秀丽端庄。昨日徐家的人已经把徐婉芝的生辰庚帖送过来了,待占卜合帖之后,我们就去纳征下聘,早日完了你的终生大事。”

    说完,唐容主动在一旁附和,夸赞徐婉芝的温良恭俭让。

    洪采菱深知晏母一向宝贝这个长孙,眼看着目前的势头,晏鸿日后必定又是一个飞黄腾达的主儿,她不免就想要巴结。于是,只见她捧起一盏茶,起身,谄媚地对着唐宜笑道:“恭喜哥哥嫂嫂,这真真是双喜临门。我身子不便,但也想借着这盏茶,敬哥嫂一杯,既是为鸿哥儿高兴,也是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沾沾喜气。”

    晏怀珉和唐宜共同举盏,跟洪采菱喝了一回。

    喝完,洪采菱重新坐下,可还未坐稳,就听洪秋冷笑一声,嘲讽道:“肚子里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货色,这还没落地呢,就急着拿来撑门面了!”

    洪采菱脸色难看,一手往后腰一叉,一手摸着肚皮,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姐姐说话何必这么难听,今日是哥哥嫂嫂的好日子,我不与你计较。”

    洪秋听完,又是冷笑一声,话里有话地说道:“今日是哥哥的好日子没错,是不是嫂嫂的好日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听洪秋把话锋转向自己,唐宜觉得好生莫名其妙。她收了笑容,瞥向洪秋,质问道:“弟妹这夹枪带棒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洪秋刻意朝唐宜瞅了两眼,然后却对着晏鸿,阴阳怪气地问道:“哥哥是鸿哥儿的亲生父亲,嫂嫂也是鸿哥儿的生母不成?”

    一句话,让晏鸿立马垂下了头。

    唐宜气的一拍桌子而起,指着洪秋的鼻子,底气十足地嚷道:“我是他嫡母!我养他教他,每日嘘寒问暖,从未薄待过他,你今日说这话是何用意?!”

    见唐宜气的发抖,唐母在旁边坐着,一脸严肃不吭声,晏母和晏怀珅竟然都默契地把脸撇向另一边,不看她,洪秋这才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当然,她倒是并非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只是觉得自己没了帮衬,就没了底气。

    洪秋语气软下来,说道:“嫂嫂动这么大的怒做什么?我才随口说了两句。况且,我也不是信口开河,嫂嫂若是真心疼爱鸿哥儿,怎么会作主给他找这么一门亲事?算起来,徐家还不如我们家吧?!”

    往日,晏怀珉虽心知洪秋总是针锋相对于唐宜,却每每劝解唐宜有苦肚里吞,不要与他们计较,究其缘由,一来,是碍于晏母和晏怀珅的脸面,二来,他也是个不愿生事多事的性子。今日,晏怀珉却不能再坐视旁观,因为洪秋所言已经触及到了他不能包容的地界。

    晏怀珉稳住唐宜,安抚了两句,然后正襟危坐,望着洪秋,义正词严地说道:“看来弟妹是误会了。这门亲事,并非娘子一意孤行,而是我看中了徐家的这个长女。”

    唐宜扭头,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官人。

    晏怀珉继续说道:“徐大人与我同朝为官,多年来,奉公守纪,克勤克俭,这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女儿,想必也是不错的。徐家虽非大富大贵,但几世清流,也是累代诗书簪缨之族,可若往上追溯,我晏怀珉的祖父还在山野务农呢!弟妹口中的徐家不如我们家,从何说起?”

    洪秋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可晏怀珉不说则已,一说,仅仅几句话还不够过瘾。他继续道:“就算弟妹将来娶媳嫁女,看的是对方的家财,然而自古以来都是男低娶,女高嫁,徐家如何就这般入不了弟妹的眼了?弟妹竟然还要用这桩婚事,来攀扯娘子和鸿儿的关系。家和,才能万事兴,望弟妹明白这一点。”

    洪秋在众人面前挨了一顿数落和指责,脸色阴晴不定,红一阵,白一阵。

    反观唐宜,此时她心头的爽快,寥寥数语根本不足以描述,简直有如被镇压千年的皮猴,一朝翻了身。破天荒遇着一次夫君为自己说话,于是,唐宜气也不生了,架也不想吵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自我陶醉,自我乐呵。

    洪秋苦着,唐宜乐着,妯娌二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情绪里,谁都不说话了,场面一度尴尬。

    唐母头一次见晏怀珉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护她的女儿,说的话又句句在理,言之凿凿,本来已经上头的怒气,也渐渐消了。唐容也为姐姐唐宜感到欣慰,安之若素地坐着,还悄悄与莫铮相视一笑。于是,唐家这边也没人打算发言。

    倒是晏云栀,在洪秋开始挑拨唐宜和晏鸿的关系时,她就想说点什么。毕竟,她深知自己与唐宜的关系,和晏鸿与唐宜的关系是一致的,她与晏鸿从根本上是同样的性质。旁人为唐宜开脱,不一定能站得住脚,但晏云栀和晏鸿为唐宜开口,绝对有说服力。起先,晏云栀害怕落个僭越长辈的骂名,此时见自己父亲已经开了个头,便决定也要挺身而出一次。

    只见晏云栀起身,先是对着晏怀珉,唐宜和对桌的晏母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屈膝礼,然后才缓缓道来:“请各位尊长,恕云栀斗胆说几句。我并不是想趁势对四婶落井下石,实在是四婶今日所言,不仅关乎到大哥哥,也关乎到我。生母福薄,不幸早逝,大哥哥和我都是由母亲一手抚养长大,父亲终日忙于公务,自小便只有母亲在照料我们兄妹的衣食起居。哥哥每日念了什么书,写了几个字,我何时学会插花,何时学会点茶,我们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又对什么食物过敏,这些,想必父亲都未必清楚吧?但母亲都是知道的。我原本不该来论述什么生母,继母和嫡母,可试问,母亲待我们兄妹如此,与生母何异?四婶真不该拿这个来说事。母亲虽然是个不拘细行的直爽性子,但是贵也就贵在这一点,她是个坦然真诚的人,喜好全部摆在脸上,就算旁人看不出,难道我和大哥哥还体会不出,母亲对我们的疼爱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吗?”

    晏云栀每说一句,晏鸿就“嗯”一声,晏云栀说完,兄妹俩的眼角都氲出了泪意。唐宜见着,也红了眼,湿了眶。

    关键场合岂能没有晏鹄的发声。

    晏鹄急切切地附和着晏云栀,道:“就是就是,母亲待大哥哥和二姐姐,比待我和四姐姐还好!尤其是四姐姐可怜,仿佛都不是亲生的,日常也只有我和外祖母,哦,还有姨夫姨母,疼着我四姐姐了。”

    几句话把众人的视线都引到了晏云棠身上。

    晏云棠不喜欢成为他们的焦点,事出突然,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把众人的视线引开,只能讪讪地笑笑。

    唐宜之前还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是个称职的好母亲,听了晏鹄的话,此刻心里满是愧疚和心疼。她望着晏云棠,泪眼模糊地唤了句“棠儿”。晏怀珉也愧疚,欲要开口安慰。

    夫妇俩却都慢了一步。唐母一把搂过晏云棠,笑着对众人说道:“鹄儿又瞎说了!我们棠儿这般乖巧,人见人爱,哪有亲生母亲反而不疼的道理?行了,今日是晏家双喜临门的大日子,刚才的口角就让它过去,日后也不用再提起了,一家人和和美美把日子过好了过顺了,才是紧要。”

    说完,在众人不经意的情况下,唐母朝唐宜投去一瞥,眼神里尽是责备。

    晏母这才终于敢开口了。她嘴里一边假惺惺地说着些诸如“委屈大娘子了”的话,一边又端着主人的架子,招呼大家继续喝酒吃菜。洪采菱一脸得意地望着洪秋,晏云茉则隔着桌布,在桌子底下一直抚摩着洪秋的手心,以示安抚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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