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婉君走后,晏云棠把千丝万缕的信息,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她觉得,万箴家这趟水实在太深,她一只脚已然踏进去了,另一只脚踏不踏,还有待斟酌。但有一点她十分肯定,那就是,决不能告诉唐母真相,以免她思虑过度,气急伤身。

    晏云棠决定不动声色,隔岸观火,看万家人如何采取下一步,她再想对策。

    就这样又拖了半月,万母自然是不可能来晏家提亲的,万箴自然是又对晏云棠千许诺万保证。拖拖拉拉,一直拖到了四月底,晏云栀和纪宗玄的大婚之日。

    大婚当日,阴雨绵绵。

    雨点飘在窗隔间,呜呜咽咽,似乎是在代晏云栀哭嫁。雨滴落在屋檐上,叮叮咚咚,仿佛在为纪宗玄,向新妇催妆。

    拂晓,万物初醒,晏云栀已沐浴着晨曦,向祖宗祈愿拜别完毕,从家祠回到了碧波苑的闺房中。一众女眷都等在房内。

    唐宜嫁进晏家之前,晏怀珉为先妻服丧期间,晏云栀都是由晏母抚育照看,所以,晏母虽重男轻女,但对晏云栀却十分上心。当然,由于晏云茉是晏母最疼爱的晏怀珅夫妇所出,所以晏云茉也是晏母的心头肉。因此,晏母的重男轻女,说到底,只是唯独轻视薄待晏云棠一人而已。

    当下,晏母一边捏着喜梳为晏云栀梳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说着成串的吉祥话,等吉祥话一气呵成,梳头仪式也就结束了。接着仍旧由云霞和绿蘋帮晏云栀绾髻,最后再由唐宜在晏云栀高高的发髻上,插上一支点翠的珠钗。这是纪宗玄的聘礼之一。

    晏母望着满头珠翠的晏云栀,泪眼婆娑。

    唐宜插完钗,笑道:“插了这支钗,便意味着你愿与伯爵公子结发,算是定了终生了。”

    晏云棠站在人堆里,和众人一样,喜气洋洋地观摩着新妇的整个上妆过程。此刻唐宜这一句话,在她心里击起“噗通”一声。她如梦初醒:原来。。送钗有这个意思。。

    随即,她想到了万箴送的那支珠钗,又不禁抬手摸了摸此刻正插在头上的,那支海棠青玉钗。

    接下来,唐宜从容不迫地对着晏云栀,将妇德、妇言、妇容、和妇功轮着告诫一遍,然后晏云茉和晏云棠帮着云霞和绿蘋,一起为晏云栀换上嫁衣婚履,再持起团扇。在纪宗玄和一众迎亲人等的三催四请之下,晏云栀拜别父母,踩着吉时,坐上了嘉应伯爵府的迎亲花轿,怀着满心希冀,朝夫家迈进。

    嘉应伯爵不得当今圣上眷顾,门庭冷落,但纪宗玄晏云栀大婚这日,嘉应伯爵府内却盛况空前,比以往任何一桩喜事都要热闹。因为朝廷有一半权贵,都是看在仕途蒸蒸日上的晏怀珉面子上,特来赴宴。伯爵夫妇本无心邀请赵琰,但是听纪宗玄说赵琰与晏家来往过密,晏云栀又是晏怀珉长女,遂也大着胆子往恒王府送了请帖。赵琰人虽未至,却让家仆送去一份厚礼,也算没有拂了伯爵一家的脸面。

    嫁女的,冷冷清清。娶媳的,门庭若市。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其实也不过就是少了晏云栀和两个陪嫁丫头,晏家人丁依然兴旺,可是把闺阁女儿送走之后,总是会给人寥落之感,加上此日又是阴雨不断,更添感伤。晏怀珉嫁女,休旬在家,感慨了一回之后,便和唐宜商议起来,嫁女亦是喜事,干脆午间就在宅子里办个家宴,几个院子的人聚在一处,热闹热闹。

    洪秋的三月禁足之限,还有十日就满期,晏怀珅和晏母借着晏云栀的喜事,恳请晏怀珉和唐宜松口,提前解了她的禁足。

    自打给王丽笈写信告密之后,洪秋不久又修书信向王丽笈借钱。有了前番功绩,信中又言辞恳切,阿谀奉承,那剩下的两千多两债款,没多久便由王丽笈替晏怀珅夫妇解了难。洪秋一心等着看唐母和王丽笈之间的好戏,因此也不再费心挑事,午间的家宴,表面看去一团和气。

    酒菜丰富,晏母一家人加上唐母一家人,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散去,各回各院。

    唐母喝了两盏酒,倦意更浓了,一回到院子里,就去睡午觉。晏云棠带着流萤和夏蝉回到临水阁,一时之间也觉得空落落的,无事可做。

    她让流萤搬了一把躺椅到廊檐下,一个人卧在椅子里,听雨。

    晏云棠带着几分醉意躺着,渐渐昏昏欲睡,正准备进入梦里,耳畔传来连珠似炮的“噔噔”声。由远及近。

    睁眼看时,院子里出现了四个脚踩木屐的男子。晏鹄和小乙同撑着一把油纸伞,长海为赵琰撑着一把伞,自己披着蓑衣戴了斗笠站在赵琰身后。

    不知是因为余醉,还是因为倦意,抑或是因为缺席了大半年的那个身影的突然出现,晏云棠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依旧躺在椅子里不动。

    院子里的四个人走过台阶,到了廊檐下,收伞的收伞,解蓑衣的解蓑衣。流萤夏蝉为他们送上干帕,擦去衣衫上的雨渍。

    晏鹄怀里抱着一只狸奴,走到晏云棠面前,兴奋道:“姐姐,你看。”

    晏云棠这才清醒过来。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喜悦将醉意和倦意都冲散了,连忙从椅子上坐起,接过晏鹄手里的狸奴。细看时,这只狸奴与皮皮是迥然不同的品种。皮皮是一只短毛花狸,体格小巧,吃不胖,虽是只公的,但是日常娇弱粘人,像个小姑娘。而晏云棠怀里这只,看着是只长毛狸奴。

    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品种,想到:这只小猫品相非常好,高贵优雅,长得跟我从前养的那只布偶真像。

    她不禁对着晏鹄问道:“这是个什么品种?我们收容所那么多狸奴,怎么没见过这种?”

    晏鹄一脸茫然,转头望向身后的赵琰。

    长海回道:“这是狮猫,是十分名贵的品种,一向都是求而不得,怎么会有人舍得遗弃。收容所自然是见不到的。”

    晏云棠恍然意识到,她还未问候赵琰,便抱着狸奴起身行礼。赵琰淡淡回礼。

    晏鹄又问:“这么稀罕。那这狮猫哪来的?”

    赵琰和万箴在这点上倒是不谋而合。二人送给晏云棠的礼物,从来不说自己如何费心竭力才得到,总是云淡风轻,一笔带过,不给收礼的人造成一丝负担。

    赵琰正想把自己事先随意编造的,有关这只狮猫的出处说给大家听,却再次被长海快言快语抢了先。

    长海噼里啪啦地说道:“这还得从两月前说起。南平老亲王做寿,我们王爷去亲王府贺寿,见到福昌郡主怀里就抱着这样一只狮猫。王爷觉得很特别,一问,说是汴京几乎不曾有的品种,只有济南府才有。后来,王爷特地托人从青州四处寻访,买了一只回来,在王府养了半月,等它熟悉汴京的水土了,今日才送过来,想着。。”

    “想着鹄哥儿是喜欢狸奴的,所以抱了过来。”赵琰打断长海,把话接过。

    晏鹄摸着后脑勺,傻呼呼地笑着,说:“我喜欢是喜欢,但是粗心大意,照顾不好,所以还是送来给姐姐,刚好也给皮皮做个伴。”

    晏云棠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让流萤取来一块干帕子,仔仔细细地把狮猫身上被雨点打湿的毛发擦干。后又问道:“他几岁了?公的还是母的?王爷可曾给他取名了吗?”

    赵琰答道:“快四个月,公的,叫慕慕。”

    晏云棠问:“哪个字?草木的木?还是朝暮的暮?”

    晏鹄也问:“或者是倾慕的慕?”

    晏鹄这个问题,不经意地戳穿了赵琰。赵琰只得不动声色地临时改了字,回道:“是静穆的穆。”

    晏云棠和晏鹄异口同声,长长“哦”了一声。

    晏云棠把众人请进屋内,上了茶,把穆穆放在地上,让他和皮皮一起玩。两只狸奴初次相遇,穆穆的突然出现,激起了皮皮的领地意识,使得一向胆小的皮皮,竟然向穆穆步步紧逼,口内不断发出“哈”的威胁之声。穆穆虽才四月,但是灵活矫健,面对皮皮的迫近,不甘示弱,扑上去,两只狸奴就滚作一团。

    晏云棠想去分开它们,钟妈妈笑着劝阻:“姑娘,让他们打一打,互相熟悉了之后就好了。”

    晏云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只得依言作罢。一屋人便坐在椅子上,观摩起两只狸奴你追我赶,十分有趣。

    半晌,晏鹄提议道:“姐姐,王爷难得来,把你的酒拿出来给我们享用享用。午饭时父亲在,我没敢多喝,这会子还想尝几口呢!再说,雨天不正适合饮酒吗?”

    晏云棠笑着应允,起身和流萤夏蝉一起去厨房打酒取盏。

    赵琰原本是决意不再来晏家的,可上回见了赵玉笄养的那只狮猫,不自觉就让人千山万水去弄了一只来,想要送给晏云棠。及至狮猫到了手,又开始犹豫要不要送,在王府养了一段时日后,接到嘉应伯爵府的请帖,他又想起上一次和晏云棠见面,还是在晏鸿大婚之时。赵琰不记得那日的细节,只记得自己醉了酒,又兼受了刺激,在众人面前失了态,至此与晏家断了来往。

    他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就挑今日,把穆穆送来给晏云棠,作为一个正式道别,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计划始终赶不上变数。赵琰本来是打算送完穆穆,坐坐就走的。可一进院子,赫然瞅见晏云棠头上插着他送的那支海棠青玉钗,后来又看见皮皮脖子上戴着他送的锦绳项圈,铃铛传来的阵阵叮叮当当,把他的心又给磨软了。

    于是,他也就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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