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语气里满是责备和怒气。

    晏云棠定住心神,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人揽在怀中。她循着声音,侧头一看。

    原来是赵琰。

    竟然是赵琰。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个男子,只觉得他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却说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

    他奋力拨开人群,揽着晏云棠往外冲:“拳脚无眼,此地不宜久留,你先跟我走。”

    在他的掩护下,她终于离开了那一方是非之地。

    他把她带到自己骑来的一匹青骢马旁边,又将她托举到马背上,扶着她在马鞍上坐稳。全程都不曾与她对视过。

    然后,吩咐一旁的长海:“你在此处等候,提点刑狱司的人马上就到,让他们把趁乱伤人和打架斗殴之辈通通抓起来。你负责带人善后,把受伤的饥民都带到施药局去。”

    说完,赵琰奋起一跃,也上了马,紧贴着晏云棠的脊背,御马而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所幸不是面对面,显得不是那么尴尬。也所幸路途不远,顷刻间,就抵达了开封府府衙门外。

    赵琰先行下了马,走到门口吩咐衙役速速去请郎中。显然,他已经注意到了晏云棠受伤的左肩。吩咐完,又回到马前,探身,伸出双臂,把晏云棠抱下了马。

    待她站定,他才解释道:“方才暴/乱之处离晏宅颇远,我看你肩上有伤,又不惯骑马,只能把你带来府衙,先请郎中看看伤势。晚些时候我再送你回晏家。”

    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而他的语气,也只是在传达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

    晏云棠这下明白了。不久前她察觉出的不一样,是他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虽还未达到他对旁人一惯的冷漠,但她至少感受到了他的疏离。

    感受到他的疏远后,她下意识就觉得不解,又觉得好奇。可稍作一想,联系到他的赵玉笄,和他以为的她的万箴,她又对他的疏远深表理解。她觉得他很明智,她觉得他应该如此。可难免又是一阵落寞。

    落寞过后,她只想逃离。

    “多谢王爷搭救。”说完,她深深施了一礼,随即便准备告辞离去。

    赵琰微微颔首,不等她继续往下说,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留下一句礼貌却又冰冷的“请随我来”,就先一步往前迈去。

    晏云棠想告辞,可又不想开口叫住他,见他走的异常干脆,只得也提脚跟着走。却发现左脚刚落地,脚尖就生生的疼。她走的极为勉强,极其缓慢。

    他注意到了她左肩的伤,却未注意到她左脚的伤。

    往前走出十余步,他的余光才瞥见她并未跟上。狐疑中,他回过头,见她一瘸一拐地艰难迈着步子,这才觉察出有异。

    见他盯着自己,她突然感到不好意思。难道。。是我的走相太难看了?于是,她干脆收起脚,停在原地,尴尬地笑笑。

    赵琰意识到异常后,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她的左脚上。在她窘笑的同时,他二话不说,大步流星走回她身旁,也不问她的意见,一把将她横抱而起。

    晏云棠猛地吃了一惊。

    她瞪大了双眼注视着他,他却目不斜视,根本不去看她,仿佛自己只是抱起了一块木头,无关风花,也无关雪月。

    他不动声色,身姿潇洒地往前迈去,脚下稳健有力。

    他的判若两人,给了某人一种难以名状的落差感。

    路过门口两座威严耸立的巨大石狮,晏云棠不禁心生敬畏之感。穿过一片红墙绿瓦的院子,一径来到府衙大堂,见大堂内插着几块印有“肃静”二字的牌子,大堂正中一块匾额,上书“正大光明”四字,左右两侧又各悬着一块“清正廉明”的匾额和一块“勤政为民”的匾额。

    果然是天下首府。这一派庄严和肃穆,让她不自觉就紧了紧揽着赵琰脖颈的双手。可手指触摸到他脖子上的肌肤时,她又觉得局促,登时又松了手,只轻轻地搭在他的胳臂和脊背上。

    仿佛只要不直接碰触肌肤,隔着一层衣衫,就能免去几分尴尬。

    她局促地窝在他怀中,原本大概率会加速跳动的心脏,却因为他的疏远和冰冷,被浇熄了热情,维持着正常频率。

    赵琰抱着她一路迈入大堂,正打算把她安置在大堂一侧,日常升堂问审由胥吏们所坐的椅子上去,低头一看,见她呆若木鸡地望着堂内,脸上还透着几分惶恐之色,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考虑不周,竟打算把一个闺阁姑娘带到办案审犯的府衙大堂里。

    于是,他又抱着她从大堂退出,转到府衙后院的一间厢房,他日常批阅公文的场所。

    厢房布置的宛如一间寻常书房,果然对晏云棠起到了安抚作用。赵琰将她放在靠窗的一张官帽椅上坐下,让人上了茶,留下一句“你坐着先等等,郎中很快就到”,便自己走到了厢房里侧,在桌案后坐下。

    似有紧急公务迫在眉睫,他撂下她,自顾开始处理起来。

    她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此刻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又一心扑在公文上,反倒让她觉得舒适了几分。心里轻松下来,她才重新感受到了左肩和左脚的疼痛。

    先前心思被赵琰分散,还不觉得如何,可眼下屋里过分的安静,静到她心无旁骛,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疼痛上,痛感慢慢就被放大了。

    忍了半晌,她探头往窗外望了望,还是没有见到有郎中到来的迹象,顿时就觉得忍无可忍了。她又悄悄瞥了赵琰一眼,发现他还是专心致志地在批阅公文,便壮着胆子,悄悄背过身,又悄悄把左脚的丝履给脱下。

    脚尖的痛楚一抽一抽,仿佛着了火一般,辣辣的痛。她脱下袜子,瞅着五个脚趾无一幸免,纷纷遭了难,指甲盖都是淤紫一片。她暗骂,这一脚踩的可真狠啊!

    她从怀中抽出锦帕,将那一盏已经凉下来的茶水缓缓倒入帕子里,等到帕子全部浸湿后,将帕子折叠,敷在那一排可怜的脚趾头上。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能给我踩成这样?她正在心里暗骂,眼前却忽然掠过一个身影。等她抬起头看时,赵琰已经从厢房走了出去。

    不声不响。

    我的脚。。有味儿?

    自嘲完一句,她开始轻轻活动左臂,一来是试探自己受伤的程度,二来是借疼痛转移注意力。

    不在意就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半盏茶的功夫,敷在脚尖上的帕子已经回温,痛感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

    “是左脚?”

    “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晏云棠蓦地抬起头。见赵琰不知何时已经定在自己面前,她反应了一瞬,才点了点头。

    他不容分说,蹲下身子,抬起她的左脚,摆在自己半蹲的膝头。把左手拿着的一只瓷瓶倾倒,往右手手心倒出一些褐色的液体,气味传到她鼻内,猜到应该是某种她叫不出名字的药酒。

    他用沾满了药酒的右手手掌,覆在她的脚尖上,待肌肤和液体都变得温热之后,开始打着圈揉按。

    过程中,她实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嘶”。可他既没有关怀一句,也没有减轻手上的力度。

    她顿时就觉得,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当初重逢后,他视众生平等,待余者一视同仁,人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却偏偏对她青眼相看。这让她觉得不适。

    她知道自己是众生,也是同仁,可如今成为了他眼中的众生,他眼中的同仁,她却还是不适。

    无论他如何待她,她好像始终都无法以平常心去应对。

    “淤血揉散了就好了。”

    说完,赵琰起身,将装药酒的瓶口重新塞住,递给她,又道:“你拿回去,每日早晚揉两次,几日便好。”

    晏云棠静默地接过瓶子。

    “王爷,我外祖母她们。。”

    她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赵琰打断。

    “你不用担心,她们应该都已经安然无恙回到晏家了。”

    晏云棠缓缓点头。她心里想着,那我也该回去了。她作势俯身去捡搁在丝履上的袜子,才伸出胳膊,又是“咝”一声。

    怎么又忘了左肩的伤了。

    她正要换成右手去捡,赵琰已经先一步再次蹲下,拾起袜子,为她套在脚上,又把丝履也为她穿上。

    这一回,手脚总算轻柔了几分。

    “是这儿吗?”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左肩,语气还是十分生硬。

    她身子往椅背上一退,抬眼望着他。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要扒了我的衣裳,为我看治?

    还真是如此。

    见她不回话,赵琰直接上手。她眼睁睁瞅着他将手伸向自己的领口,他手上的动作十分从容,眼神中还是不见任何情绪。

    不久前才对他的疏远表示过理解,可此刻面对他的轻视,她不愿理解了。

    她实在不明白,以往那般敬她宠她的赵琰,这才多久不见,为何判若两人?她捉摸不透。难道,有了福昌郡主,又睡过那些秦楼楚馆的莺燕,经历过鱼水了,就觉得我也是女人,不过如此?还是因为心里没有我了,认为任谁都可以是他的囊中之物,我也一样,所以就可以随意对待了?

    她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捂住领口,直接退倒在椅背上。

    “王爷想做什么?”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王爷。。王爷是看不起我吗?!”

    “我看,是你看不起本王!”

    赵琰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情绪。

    哦,他生气了?

    她突然来了兴致。

    她不曾见过他对自己这般厉声说话。她有点怵。

    回想了一下他往日的人品,她发现自己方才的所思所言,大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好像。。是我小看他了。

    “我知道王爷是好意,可男女有别。”

    “那郎中就不是男子了?他看得,偏我就看不得?他看,是为你的伤势,我看,就是居心不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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