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请过脉,郎中虽说稍有不对劲,但是仍旧判断无碍。
谁知,过了一夜,唐母清早起来就觉得胃部灼烧,心跳时快时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心也慌神也乱,早饭也不曾吃,只照旧让吴妈妈泡了杯温温的蜂糖水喝下。
唐母猜测,莫不是昨晚筵席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晏云棠却说她没有异常,唐母便觉得可能是自己昨晚贪嘴,多吃了几口荤腥油腻才导致肠胃不适。
唐母觉得不是大事,晏云棠却愁云满布,执意要请郎中。唐母显出了几分讳疾忌医的意思,声称昨晚才诊过脉,都没什么大事,此时执意不肯就医,还不许她宣扬出去。劝说无效,她只得守着唐母重新睡下。
不适感虚耗去一些体力,唐母沾床一小会儿就进入了睡梦中。不久,唐文瀚来找晏云棠,说是唐少谦过几日就要带着王丽笈和他回杭州了,走之前,他想带她出门逛逛。
离别在即,她怎好拒绝,只得在出门前叮嘱吴妈妈替她好生看着唐母,有事速请郎中。
兄妹俩又去叫上了莫彦生,三人从小在一处长大,自小亲密无间。她与唐文瀚和莫彦生相处的时候,比跟晏家几个姑娘哥儿们相处要更自在。
三人在街市逛到晌午时分,唐文瀚指明了要去丰乐楼用午饭,莫彦生想说不便前往,又不好开口,晏云棠见他兴致高涨,也就并不说什么。
不知万箴今日是不在酒楼,还是得了伙计的消息,听说晏云棠在,所以故意不露面。总之,这是她头一回在丰乐楼用饭,却没有万箴在场。
席间,她突然发问:“二哥哥,大姐姐这回怎么没来?那日我听外祖母问起,可舅母说的。。听着不像是真话。”
唐文瀚原本沉浸在吃食中,乐乐陶陶,好不惬意,被她这么一问,脸上立刻添上几丝愁容。
“姐姐在家照顾生意,这话也不假。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姐姐心气儿高,总是说要自力更生,不愿将来依附夫家。她和母亲又向来不和,一屋待个一刻钟,就能吵起来,哎。儿时母亲还能用棍棒压制,但那终究只是表面,姐姐心里何曾屈服过?现在大了,母亲也拿她没办法。哦,就连婚事也一直任由她拖着,这几年,姐姐干脆全身心放在生意上了,每日都去茶庄忙进忙出。”
在晏云棠心里,撇去泼辣霸道和贪婪二者,她其实是欣赏王丽笈的。
王丽笈可以算得上“内”“外”兼修。在“内”,她作为唐家主母,虽行事过于原则化,欠缺了一些人情味,可偌大一个唐家确实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在“外”,她有胆量挑战男权,敢于涉足生意场,既有能力也有手腕。
加之王丽笈对她有抚养之恩,所以一直以来,她对王丽笈的感情都无法定性而论,看不惯的同时又抱有欣赏,偶尔的厌恶又伴随着时常的感恩。
听了唐文瀚的话,她明白,唐文与即将要完成王丽笈第二的蜕变了。但她相信,唐文与身上有着唐少谦的血液,自然也就还有着唐少谦的人情味。
“哦。。竟都发展成这样了。。我们倒是半点不知。”
唐文瀚耸耸肩,无谓道:“你们这些年都在东京,不知道很正常。当然咯,这回姐姐不来,主要原因却也不是生意。她跟我说,她只是想图个清净。”
“这是什么话?”
晏云棠不解,她想念唐文与,也想见见她。可难道大姐姐不想见我们?嫌我们不清净?
唐文瀚叹道:“自从母亲得知祖母要将汴京的产业交给三姨夫,便成日里在家冲着父亲又是吵又是闹,后来可能是闹不动了,也消停了一段时日。谁知,这回上汴京的前几日,又是时时争吵不断。姐姐说,母亲只是借着来庆贺你晏家大哥哥得子的机会,特意来汴京找麻烦的。所以。。她不想搅进来。”
晏云棠和莫彦生都吃了一大惊。
莫彦生更是最关心这个话题,马上问道:“汴京的很多事还未办妥,外祖母并未告知舅舅舅母啊!你们是从哪儿得到消息的?”
唐文瀚听了,也吃了一惊:“啊?不是祖母说的吗?那。。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只听母亲说,是汴京给她去了一封信。”
晏云棠疑惑:“不过这就怪了,按你的说法,舅母此行是来找麻烦的,但是你们都待了十几天了,一切都相安无事啊。”
唐文瀚又是一个耸肩,也感到不解:“谁知道呢!也许。。也许母亲见了姑母们,又顾念起昔日的情谊来,想着都是一家人便不打算闹了。又或许。。哎呀,临行前再闹一场。。也未可知。”
最后那句一出,三个人都愁上眉梢。
一顿饭,前半场其乐融融,后半场却因这个扫兴的话题使三人都食不知味。唐文瀚失去了继续闲逛的兴致,莫彦生想着王丽笈不定何时就要对他父亲发作一场,只想速速回家,把这个消息提前知会给莫铮和唐容。
而晏云棠从出门到现在,心里一直挂记着唐母的身体,于是,三人达成一致意见,吃完饭便坐了马车,打道回府。
离乐安居只有百米之遥时,竟远远见着刁妈妈朝他们走来。晏云棠本想装作看不见,谁知刁妈妈一行走,一行挥着手,嘴里还呼唤着“四姑娘”。无奈,三人只得放缓脚步。
待走近一些,晏云棠问道:“刁妈妈真是稀客。是来找外祖母有什么事儿吗?”
刁妈妈笑道:“我是特地来找四姑娘您的!老太太让我带您去荣寿堂,说是有话要跟您说。”
“祖母找我有什么话说?”
“这老奴也不知道啊!您随我去了便知。”
刁妈妈说完,也不等晏云棠回答,搀起她的手就走。晏云棠身不由己,只得一边被拉着走,一边回过头招呼唐文瀚和莫彦生先回去。
一路上,晏云棠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这是怎么了?晏母从未主动把她叫去过跟前,就算偶尔心情不好想找个宣泄口,把她叫过去训话,那也不是单独叫她一个人,定要完完整整地当着晏家几个姑娘的面,大肆数落她一番才算完,才算痛快。
晏云棠隐隐担忧。莫非我不经意犯了什么大错,惹得祖母不高兴了?
到了荣寿堂,听了晏母的絮絮叨叨,晏云棠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晏母不过是听说唐少谦一家即将回杭,她收了王丽笈赠送的那么多贵重礼品,便也想着要回送,以显摆显摆她今时不同往日,也是送得起礼的人了。
晏云棠接过大包小包的礼品,眼瞅着她一个小姑娘被一堆包裹压身,晏母不仅不吩咐女使小厮去分劳,反而还让她承受着几十斤的重量杵在原地,又絮聒着吩咐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废话,直到最后说无可说了,才发话让她离开。
她千辛万苦回到乐安居,刚出现在院门口,家仆们就纷纷涌上前将她的负重接下。孰亲孰远,立竿见影。
顾不上休息,她疾走到正屋,不见唐母身影,心里的担忧更甚几分,又连忙往唐母的卧房小跑而去。
唐母果然还躺着。
晏云棠走到床前,唐母正闭眼睡着。她细细地盯着唐母的脸瞧了一遍,见唐母脸色比上午更差了,此时还似乎呼吸不畅,胸脯每起伏一次,双唇就开出一条缝,“噗”一声,吐出浊气。
她悄悄退出到卧房的外间,用手势将吴妈妈招呼到跟前,轻声问:“我不在的这几个时辰,外祖母一直睡着,都没醒过吗?”
吴妈妈一脸愁云,回道:“老太太一直时睡时醒,姑娘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老太太就开始腹泻,午饭也用不了,每隔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如厕一次。大概是今日未进食,昨日吃下的,折腾了一日也都耗完了,老太太这才睡得踏实一点。这会子应该睡下有半个时辰了。”
“腹泻这么多回,你们怎么都不去请郎中?!我临走前不是还特意叮嘱你了吗?!”
晏云棠又气又急,嗓门登时就提高了。她迅速瞥了卧房一眼,听里面没动静,立马吩咐吴妈妈去请往常给唐母把脉的那位郎中。
吴妈妈前脚刚走,唐母就睁开了眼。不知是腹痛醒了,还是被晏云棠的说话声吵醒了,她有气无力地朝外问道:“是棠儿回来了吗?”
晏云棠闻声,立马小跑回卧房,俯下身子,回道:“外祖母,我回来了。您现在觉得身子怎么样?要棠儿扶您起来如厕吗?”
唐母摇摇头:“我听瀚哥儿和生哥儿说,你被你祖母叫过去了。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叫你?如何?有没有为难你?”
声音虚浮,没有半点中气。
她瞅着唐母虚弱成这副模样,却还一心只想着她有没有受委屈,禁不住就掉下了几滴泪。怕唐母担心,她把头别向一侧,匆匆抹了两把眼泪,强作笑颜,安慰道:“没有为难我,您放心。外祖母,我让吴妈妈去请郎中了,您再睡一会儿。”
晏云棠给唐母掖好被子,顺势跪坐下来,在床前守着。
三两下的功夫,唐母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半晌,吴妈妈引着挎着医箱的郎中,一起出现在卧房门口。
晏云棠点头,示意郎中进屋,又轻轻叫醒唐母。郎中正准备上前把脉,谁知唐母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口内却忽然叫了一声“拿痰盂”,晏云棠和吴妈妈都还来不及反应,唐母随即“哇啦”一声,吐了床前一地的秽物。
这毫无预兆的呕吐,给众人来了个措手不及。晏云棠在原地打了个冷颤。
吴妈妈赶紧拿了痰盂,接在唐母身下,晏云棠忙走回床前,在床沿坐下,将唐母抱住,为她轻轻拍着背。一时,唐母又接连吐了两三回,才渐渐平息下来。
晏云棠给唐母喂了半盏清水漱口,用帕子为她擦去嘴角的污渍水渍,然后扶着唐母重新躺下。在吴妈妈的指挥下,女使们手脚麻利地把床前的秽物迅速清理干净了,郎中才走上前,为唐母把脉。
郎中眉头紧锁,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来回把了两次,眼神越来越飘忽游移,又询问了一遍晏云棠和吴妈妈有关唐母这两日的症状和饮食。
他凝神想了想,才道:“老太太腹泻不止,应该。。是患了痢疾,皆因误食生冷不洁之物所致。嗯。。方才又呕吐了一回,故因脾胃虚弱,冷热不调。老朽想,应该是昨夜吃了筵席的缘故,荤腥冷热混杂,老太太又饮食过量,导致食物在胃中停滞不化,水谷精华得不到吸收,致使吐泻交作,而发本病。”
晏云棠听了半天,才明白:哦,原来外祖母是得了肠胃炎。这肠胃炎不过就是个小病,我以前暴饮暴食,也有好几次得了急性肠胃炎,吃点药一两天就好了。不过外祖母年纪大了,不比我,而且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也不行,还是得赶紧吃药,不能耽误。
想着,她脱口问道:“那有什么法子,能够速速见效的?”
郎中回说:“这原不是什么大病,只因老太太年岁已高,又未及时请医服药,症状便比年轻人看着重了些。不过,这两月老朽时常为老太太请脉,她老人家素日身体也都康健,我这就开几服调理脾胃外加止泻的药剂,老太太每日按时服用,两三日就可痊愈的。”
晏云棠听完,稍稍安下心来。她催着郎中开了方子,又催着家仆去抓了药,然后亲自为唐母煮了一锅小米粥,守着唐母喝下一点,等药到了,又开始煎药,再一勺一勺吹温了,喂给唐母服下。
忙完这一切,眼看着唐母似乎好了一些,晏云棠却一直干坐在床边,直守到子时,唐母未再出现腹泻和呕吐的情况,才渐渐把心放下,被吴妈妈等人劝着回到了临水阁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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