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手握大刀,对准晏云棠劈下。

    “棠儿!”莫铮被吓得惊叫,五官几近移位。

    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刃威力巨大,不用说一句话,也不用使一点气力,就将莫铮压制地服服帖帖。除了一张嘴和异常剧烈起伏的胸膛,他身体其余部位一动也不敢动。若是被麻绳五花大绑,他尚且还能扭动扭动,做一个欲要上前救人的姿势。

    可身在刀下的他,本能迫使他僵在原地。一瞬间,唐母,晏怀珉,唐宜以及唐容等人的面容在他脑海接连闪过,再一望晏云棠无辜的模样,莫铮急坏了。

    不行,不行,我要救棠儿!

    他突然生出一腔孤勇,又大喊出一声“棠儿”,身体就往前冲去。可才迈了一步,落在他肩窝上的大刀原本与脖子之间尚隔着一小段距离,可由于他的莽撞,此刻刀刃已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一刻,他明显感到脖颈间的肌肤陡然一凉,飕飕寒意顷刻间浸透全身。

    他又僵在原地不能动弹了。那个素来被传出有利生亲之名声的莫铮,此时双眼竟泛出了莹莹泪花。不知这眼泪是被脖子上的刀刃给吓出来的,还是出自于愧疚自责,无法为危在旦夕的外甥女做点什么。

    凭着他和晏云棠十几年的相处,后者的可能性还是更大一些。毕竟,他对晏云棠倾注的父爱并不亚于晏怀珉,所以那把直指晏云棠的大刀,提起和落下之间不过须臾的功夫,莫铮却仿佛经历了长灯一生。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初生牛犊的连莘更为勇气可嘉。他铆足了劲,不计后果地奋力挣脱架住自己的人,一头撞进持刀欲砍晏云棠的海盗怀里,完全不忌惮海盗手里还持着刀。

    旁边的几名海盗被连莘这一突然其来的操作给惊得愣住。但愣住只是一瞬间,他们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将连莘和被他拦腰抱住的海盗团团围住,纷纷把手中的刀剑指向了连莘。

    目睹着连莘手无寸铁却想拼死,其中一名狂徒瞪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暴出来了。他怒火冲天,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由分说便持着利刃朝连莘箍住那名海盗的手臂猛力划去一刀,意图让连莘松手,尝尝他的厉害。

    利刃落下的那一刻,连莘左臂血流如注,一眨眼的功夫,半只衣袖就被鲜血浸透。

    连莘痛到面部扭曲,可双臂仍旧死死圈住那名海盗,说什么也不松手。

    “连小哥!”

    连莘手臂上的血腥唤回了晏云棠被吓走的三魂七魄。

    见他为了救她而以身犯险,晏云棠痛呼一声,奋力想要从揪住她的那只魔爪中挣脱出去,赶到连莘身边去查看他的伤势。慌乱已经让她忘了,如果不是连莘手臂上的这处伤,那就只能是她晏云棠的性命。

    她再顾不得许多,发现凭借自己的力气想要挣脱掉束缚简直是白日做梦,六神无主下她只能亮出牙齿作为武器,对准掰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死命一咬,然后,得了暂时的解脱。

    待辖制住她的那名海盗松了手,她的六神又突然归了位,紧接着她又立马看准时机,趁着面前那名想要砍杀她的海盗被连莘撞入怀里时受到了冲击,往旁边一个趔趄,手内也不稳,她一把从海盗手中将刀夺到了自己手中。

    于是,在连莘被划伤的一个弹指后,晏云棠也把刀架在了连莘抱着的那名海盗脖子上。

    顿时,双方陷入了僵持。

    晏云棠喘着粗气,将七成的力气全部倾注在握刀的双臂上。她心里有十五个吊桶在忙着打水,慌得七上八下。但为了不至于发抖露怯,她将剩下的三成力气用来维持表面的镇定。

    所以看上去,她一脸无惧生死,十分勇猛。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声雄浑有力的指令划破长空。

    “都给我上!一个都不许放过!”

    话音落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船头的哄闹纷乱更添一倍。人头攒动,将实况掩埋在幢幢身形之下,尤其晏云棠此刻丝毫不敢动弹,只能偶尔用余光朝船头斜斜瞥去一眼,始终不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

    半晌,她才意识到方才落下的话音竟是汉话。她先是一愣,随即内心泛起一股莫名的激动。明明不知对方是何来路,但生死攸关之际听到他们的汉音,简直有如天籁。

    她看不见的人墙之外,正有第三批人从船头涌入船内。他们挥刀而至,来势凶猛,以至于一开始满船的人都为之一怔。汉人们心惊胆战,以为是另一批海盗,满嘴呜呼哀哉。海盗们则大脑被迫放空了片刻,干巴巴瞪眼望着,拿不准对方是什么来头。

    眨眼的功夫,船头已经跳上来二三十名“第三批人”。这“第三批人”看似也分成了三拨,一拨是肤色近似黄棕的精装战士,另一拨是同样深肤的普装战士,剩下一拨则是相形之下显得异常白皙的汉人士兵,看他们披在身上的铠甲和装束便知是理应留守在汴京大内的禁卫军。

    这批人落定后,迅速采取了下一步动作。他们直奔船上所有的海盗。在他们制服下七八名海盗之后,汉人们如沐神赦,原地喜极而泣。感谢上苍!原来是自己人。

    另一边,余下的海盗们再也不目瞪口呆了,握着武器的大手都暗暗加重了力度。海盗们反应过来,来的原来都是敌人。

    这时,围着晏云棠等人的那几名海盗听到了同伴的呼声,不知呼声的内容是什么,晏云棠只看见他们显出了惊慌的神色。

    趁着慌乱,她壮着胆子侧过头,踮起脚尖,探身朝船头深深望去一眼。这下,她终于看明白了一个大概。

    她望见船身外延也停着一艘船,那艘船正在往她们这边鱼贯而出一批又一批手持刀剑的人。

    与先前从船尾登入的那批海盗不同,这批从船头登入的人显得更加有序,把目标对准了那群海盗。与海盗虽勇猛却乱无章法的挥砍相比,这群人显然是受过良好训练的战士,不仅身手矫健,还有人在人群中指挥作战方针。

    晏云棠在心里暗暗叫喜。虽不知这批人是何方神圣,但目前看来,应该果真是来救命的。她望着混在人群中披盔戴甲的浅肤士兵,喜得有种想原地蹦一蹦的冲动。老乡救老乡,泪涌遍四水!

    包围莫铮等人的这群海盗,先后着了慌,再也顾不上这边,都迈开步子往船头冲去,加入己方作战的队伍。晏云棠心里一宽,手头的力气瞬间消散,肌肉也随之松弛下来。

    谁知,被连莘抱着的那名海盗还没死心。他注意到晏云棠的松懈,立马往前一跃,把大刀又从她手中夺了回去,而后迅速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情势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

    连莘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随着海盗回头亮给他的一个示威眼神,他只能将自己圈住海盗腰部的双臂松开,然后缓缓退到吕闻和莫铮身边。

    众人屏住呼吸,唯恐惊了那海盗,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赔掉了晏云棠的性命。

    僵持了一小会儿,莫铮和连莘实在忍不住了,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抚起海盗来,试图让对方放下手中的大刀,语气极尽温柔之能事,也不管那海盗是不是听得懂。

    两个人苦口婆心劝服的同时,流萤抱着莫铮装银钱的那只木箱,终于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她一边跑,一边打开木箱的盖子,将箱内的财物展示给海盗看。

    她大嚷:“好汉!好汉!刀下留人!你不就是要钱财嘛!都给你都给你!”

    晏云棠很好奇,流萤究竟是怎么同时做到语气中既有咋咋呼呼,又有小心翼翼的。

    见状,莫铮也赶忙附和。他跨着大步迎上前,从流萤手中一把接过木箱,火急火燎又谨小慎微地把它捧到海盗面前。意图如此明显的行径,海盗自然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他们是想以钱财换取眼前人的性命。若是在刚才,这一招肯定奏效,毕竟海盗们此行的目标原本就是钱财与船舱内的货物。但须臾间,情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那海盗用余光瞥见自己的同伴都已接二连三遭了殃,显出了即将全军覆灭的败势。他深知自己已经成为了末路穷徒。既然无法活着出去,即便得了钱财,也没命花了。

    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用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打翻了木箱。霎时间,箱内的银两“叮叮咚咚”,坠落在甲板上,撒了周遭一地。

    听着同伴传来的哀嚎声,那海盗把所有的恨意悉数浇筑在面前的几个人身上。他豁出去了。反正我也活不了了,那就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只见他五官陡然收紧,双目放出凶光,嘴里大喝一声,将刀从晏云棠脖子上麻利提起,而后举高,接着用尽全力朝她劈下。

    失落了木箱的莫铮,空着双手愣在原地,睁圆了两只眼睛,呆呆瞅着这一幕。

    救命的老乡还没救到这边来,这边要先失去一条性命了。

    晏云棠望着那海盗豁出去的神情,自知难逃一死,就此闭上了眼睛。

    明明是无边的哄乱,此时的晏云棠却感受到了一片死寂。

    她紧闭双眼杵在原地,本来以为眼睛一闭上,下一个瞬间,刀子就应该已经落在她身上了。

    可在一片黑暗中,时间仿佛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没有等到刀子,却等到了从身后一把将她死死抱住的流萤。

    “姑娘!姑娘!呜呜~~~~姑娘,您吓死我了!!”

    流萤放开喉咙哇哇大哭,哪里还管得上什么姑娘还是公子的称谓。

    晏云棠感到莫名其妙。她不明就里地睁开双眼。

    陡然映入她眼帘的,竟是脚下的一片血泊,和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想要取她性命的那名海盗。此刻的他俨然成了一具血尸,面目依旧狰狞可怖,其后背至前胸被贯插着一把利剑。

    她倒吸一口凉气。霎时间,鼻腔内满是血腥气,直让她作呕。她惊魂未定,忙忙地抬起头来,不敢再看脚下的血腥场面。

    这一回,映入她眼帘的却不是不堪入目的血污和血尸了。

    这一回,她看见的是一个挺拔的身姿。

    她看见的是赵琰。是赵琰和他那双写满关切的深眸。

    “王。。王。。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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