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挑绝色的女子,显然已经提前获悉了晏云棠和柜台伙计的对话。

    她含笑道:“姑娘便是家父时常提起的那位‘醉妃醪’的酒师,晏娘子了吧?从前听父亲说小娘子十分年轻,我还不大信,今日见着了本尊,父亲果然不曾诓我!”

    说完,她爽朗笑了几声,随后又立马自来熟地介绍起来:“哦,对了,小女乃阮愈长女,闺名玉琼,也是忘仙楼现今的掌柜。”

    “那阮掌柜心可真大,竟放心让自家长成这样的闺女抛头露面做个女掌柜!”

    晏鹄操起闲心,忍不住低声在晏云棠耳畔嘀咕了一句,话音才落就被自己姐姐暗暗掐了一把,止住了话头。

    晏云棠笑呵呵地回着“阮掌柜,幸会幸会”,一面与阮玉琼互施一礼。

    晏鹄的话固然唐突,可也不及晏云棠心里的想法唐突。初见阮玉琼,这样锋芒毕露的美貌让她误以为阮玉琼是忘仙楼的某号歌妓。后听说是阮愈之女,还是汴京城声名大噪的忘仙楼正店掌柜,一个女子有这般胆识和担当,不仅让她对阮玉琼刮目相看,也对阮愈更添好感。

    初次相见,她便喜欢上了阮玉琼。

    想来阮愈临走前已经交代过他与晏云棠之间的交易,阮玉琼十分知趣,彼此打过照面便主动提道:“晏娘子今日可是来结算酒钱?来,我们往楼上细说。”

    姐弟俩齐齐点头应和。

    阮玉琼一面稍稍在前引路,一面又说:“想来日后我们是要长相往来的,那你我之间也就莫太客气太见外。”

    “这是自然。”

    “敢问晏娘子闺名?芳龄几许?”

    “闺名云棠,还有三月就满十八了。”

    阮玉琼听了,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作出惊讶状:“那可巧了!你我是同岁!”

    说完,阮玉琼干脆一把抓起她的手步上通往二楼的楼梯,热络道:“你看着比我小,却比我年长两月,倒是有些意思。那日后我就管你叫云棠姐姐,姐姐也别称掌柜了,唤我一声妹妹吧。”

    二人正亲切地改着称呼,楼梯间一阵“噔噔”传来,众人俯视下去,望见一名女子满身轻盈地小跑而上。

    这女子翩然落定在他们面前,一脸的融融笑意,甚是天真烂漫。她先是对着晏云棠和晏鹄嫣然一笑,行了一个万福礼,起身的那一刻好似还想说什么,却被阮玉琼抢了先。

    “云棠姐姐,这是舍妹玉藻。”

    “这位姑娘。。倒是跟玉琼妹妹不大相像。”晏鹄直勾勾地盯着阮玉藻,呆呆地插了一句话。

    晏云棠未曾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唐突的话,根本来不及喝止,嗔怪了一句,引得阮玉藻笑起来。

    “咯咯”笑了两声后,阮玉藻先行解释道:“姐姐是大娘子所生,我是小娘生的,自然长相有所差异。不过我自小养在嫡母身边,跟姐姐同进同出,同衾同食,所以关系比同胞姐妹更好!”

    “好”字的音一落地,阮玉藻就挽上了阮玉琼的胳臂,脸上除了乖觉可爱,还有洋洋得意和满足,分毫看不出对晏鹄所言有什么介怀的意思。

    与阮玉琼的高挑大气不同,阮玉藻是小家碧玉的清丽秀气。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天真,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跟姐姐阮玉琼一样,时时都含着笑意。只是阮玉琼的笑意里是妩媚,阮玉藻的笑意里是单纯。

    原本就单纯的她,在头顶两只圆圆的双髻和额前散着的一片碎发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娇憨幼态。

    晏云棠附和她的同时,注意到晏鹄没有动静,侧头一看,见他一脸陶醉地凝视着阮玉藻,嘴边是痴痴的笑。

    阮玉琼也把这一幕瞧进了眼里,她对着晏云棠笑了笑,解围道:“你我同病相怜,家中弟妹都是仗着有姐姐疼,格外淘气。我家这位就最是不服管教,是个不懂事的毛丫头。”

    阮玉藻不服气,反将一军:“姐姐账还没理完就跑出来玩了,还说我淘气!”

    说完,她朝向晏鹄嫣然一笑。

    晏鹄笑得更痴了,他的痴引得她们也都跟着笑。

    他们一面笑,一面往阁子里走去,仿佛已相识多年,一坐下便开始说东话西,谈天论地,无半点生疏隔阂。

    一番畅谈下来,晏家姐弟俩发现,阮氏姐妹真是令人喜爱。姐妹俩都是直爽的性子,阮玉琼的直爽是谙于世故,专挑动听悦耳的话说的直爽,丝毫不拘泥于女子应当婉约的俗见。阮玉藻的直爽是天真烂漫,不懂斟酌词句,实话实说的直爽。

    四个人一见如故,彼此都钟意彼此。晏云棠和阮玉琼尤其如此,相谈甚欢。聊着聊着,原应是弥漫着尴尬铜臭之气的买卖谈判,最后竟演变成了一场妙趣横生的结拜筵。

    没错,聊到兴头上,阮玉琼大手一挥,倒了满满两盏酒,一盏递给晏云棠,一盏捧在自己胸前。

    她从椅子上起身,站在桌前一副气盖云天的架势,道:“你我既如此投缘,索性今日结为异姓金兰。我们都是不拘小节的人,也就不走那些虚有其表的形式了,今日无需交换《金兰谱》,也不用歃血拜天,仅以两杯薄酒,略表你我之诚心。云棠姐姐,你看如何?”

    说着,阮玉琼恭恭敬敬地举着酒盏敬向晏云棠。

    这突如其来的义结金兰让晏云棠直感手足无措,慌乱中手忙脚乱地急急起身,差一点将面前的酒盏给打翻了去,惹得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捧腹。

    晏云棠举起酒盏的时候,心里异样地高兴。她没有妹妹,今日从天上掉下了一个这般有趣的妹妹,她怎能不高兴。她随着阮玉琼异口同声说了几句结义的誓词,随后二人尽盏同饮。

    二人刚归了座,阮玉琼大大地舒出一口气,道:“这下就好办了。既是一家人了,那谈钱也就不伤感情了。我一见云棠姐姐就喜欢,生怕被这孔方兄误了你我二人发展情谊。”

    说完,阮玉琼唤来伙计,让他把晏云棠当日和阮愈签下的契书拿来。

    晏云棠听了这话,以为阮愈和她曾经定下的分成比例在阮玉琼看来不合理,想是自己拿三成显得太多了,又想着阮玉琼是生意人,自然把利益看得比常人要重,正想着要不要开口主动让一成,谁知阮玉琼看过契书后,放下话让众人稍坐便离席而去。

    等阮玉琼再度出现在阁子里时,手中多了一只木匣子,二话不说直接将木匣打开,露出一匣子白花花的放光细丝银锭,推到晏云棠面前示意她核对数目。

    晏云棠起先不肯,意欲直接收了了事,阮玉琼却也不肯,好似是担心伙计办事有纰漏,自己取过匣子里的银两,当着众人的面一锭一锭数了一遍,然后又一锭一锭放回匣子收好,还叮嘱晏云棠要好生保管。

    晏云棠却将木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几锭白银,推到阮玉琼面前,道:“这几锭是多出来的,玉琼妹妹数错了。”

    阮玉琼将推到自己面前的银锭,又一锭一锭塞回到木匣子里,一派严肃又正经地回道:“不会错,就是这个数。”

    二人各执己见,阮玉琼干脆佯装生气,道:“才说了是一家人,云棠姐姐还这么斤斤计较?你再推来推去我可恼了!即便你那些钱拿去放利钱,这么些日子算下来也都不止这几锭银子了,这都是你应得的,尽管放心拿去。”

    晏云棠如何肯依,可阮玉琼个性强势,比她还要执拗许多,最后还是在阮玉藻的眼神暗示下,由晏鹄把所谓的利银收了下来。

    从此,这一对姐弟和那一对姐妹就这样成了形影不离的密友。

    一来二去,晏云棠和阮玉琼的关系日益升温,他们的根据地也从忘仙楼辗转到了莫宅。这是晏云棠生平头一回把友人往家中带,以致于阮玉琼姐妹每回的莅临都能得到唐容的盛情款待。加之阮玉琼深谙人情世故,摸清长辈喜好之后,回回上门都携着戳人心间的礼,又嘴甜讨喜,深得唐容喜爱。

    久而久之,阮玉藻,晏鹄和莫彦生三人,也愈渐熟络。关系的熟络同时还催生出发酵的味道,不知从何时起,晏鹄和莫彦生之间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阮玉琼嗅出了这种味道,隐隐替晏云棠感到为难。

    一日,阮玉琼忽然现身时,正见着晏云棠持着一只火斗在熨两条帕子。

    “若有朝一日,他们哥俩打起来了,你可怎么办?”

    阮玉琼走近,贴在她耳边悄悄问道。

    “什么?”

    阮玉琼朝正房的方位努努嘴,追问一句:“你就不打算趁早干预干预?”

    那边阮玉藻和晏鹄莫彦生的嬉笑声传来,晏云棠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反问道:“他们俩为何会打起来??”

    “我的傻姐姐,你不知道啊?!”

    晏云棠眨巴眨巴双眼,眼神里尽是对此事深不见底的无知。

    “他们俩都看上我们玉藻了,云棠姐姐竟没看出来?”

    “啊?”

    晏云棠半张着嘴,愣了愣,随后放下手中的火斗就迈开步子往外走。

    “姐姐干什么去呢?!”阮玉琼匆忙跟上。

    “我瞧瞧他们去。”

    晏云棠一面回答,一面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她穿过庭院,待正房传来的嬉闹声越来越大时,她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闪到门边的格子窗旁,借着半开的窗往里偷看。

    屋里的三个人围成一个三角的形状蹲着,他们中间是翻着肚皮仰卧在地上的穆穆和皮皮。阮玉藻手里拽着一只用丝线悬着的竹篾镂空小球,在半空晃来晃去,专心致志地挑逗两只小狸奴。竹篾球里灌了一只铃铛,叮叮咚咚的声响完全吸引住了穆穆和皮皮的注意力。

    阮玉藻的注意力全部在狸奴身上,余下两人的注意力则全部在阮玉藻身上。他们俩的视线几乎全神贯注在追随她而动,区别是晏鹄瞧得正大光明,莫彦生却委婉含蓄许多,多数时候都是用余光觑她。

    半晌,阮玉藻放下手中的小球,莫彦生立马伸手接过,捧在自己手心,仿佛他原本就是用来盛装玩物的置物架。

    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嬉笑,晏云棠呆呆地嗫嚅出一句:“怪不得生哥儿近来。。像活了似的。。”

    想了想,望着屋里的情景,她又忍不住窃笑起来。

    阮玉琼扯扯她的袖脚,纳闷道:“姐姐傻笑什么?”

    “我高兴啊。玉藻妹妹很好,若能做我的弟媳就更好了。”

    “做哪个弟媳好?亲弟媳还是表弟媳?”

    晏云棠笑道:“不拘哪个,都很好。”

    “你就不怕他们日后起了争执,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晏云棠不以为惧,仍旧笑道:“他们兄弟俩的品性我了解,还不至于为此伤了和气。况且若真伤了和气,那还叫兄弟吗?”

    阮玉琼不置可否。

    “玉琼妹妹尽管放心,这件事真用不着我们去插一脚。他们既有这份心思,若藏着掖着在背地里动手脚,那才会真的伤了和气,就该任他们像如今这样一起相处。”

    阮玉琼还是不作声。

    晏云棠“哈哈”两声,又道:“就让他们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吧。”

    阮玉琼把手一摊,一副随你便的语气,回道:“行行,这是姐姐说的,我可事先提醒过了!将来他们俩若是为个情字而兄弟反目,那时你可莫来找我麻烦。”

    晏云棠笑而不语,望着窗内,许久后又喃喃出一句:“鹄儿倒是好说,可生哥儿。。往日我还以为他是要去道观了了余生的,想是修炼不到家,被一个玉藻妹妹给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说完,她和阮玉琼“扑哧”一声,发出大笑。

    就在她笑得止不住时,屋里的三人终于注意到了她们。

    没有被人注意到的是晏云棠房里的那张长条案。

    案上平整地摆着她打算赠予阮氏姐妹的两条锦帕,锦帕上压着一只火斗,此时火斗与锦帕接触之处正向上袅袅升起一股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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