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朗星疏,夏风微荀。
月光藏在云雾下,窥出几缕银光。
他坐在人群灯光闪耀之间,目光在晦暗光线中灼热滚烫,仿佛凿开黑暗的天光。
炙热又强烈。
程一宁心尖忽地提到了嗓子眼,心脏节律快的停不下来。
四周充斥着欢声笑语、嬉笑调侃。
隐藏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撩人心炫,让人生出隐秘的罪恶兴奋感。
那些深埋在骨子里,不被人窥探的病态宛若破泥的春笋尖锥。
陆迟舟随意波动两下琴弦,适了一下音。
顾骁以为他会来一首激奋人心,或者某知名度很高的粤语歌。
不想前奏刚出来,他就察觉了有点不对劲。
伴随着低迷沉哑的桑音,像缓缓流淌的岩浆。
翻聊天记录等消息等着你回
困也不睡
昨天说我讨厌今天准时赴约
还嘟着嘴
该死的世界,是不是不了解
被巷子里的灯照着的你好美
我牵你手就走,你生气却没有松开手
我们在一起嘛好不好
我们在一起嘛好不好
…
顾骁嘴里灌了一大口水,还没来得及咽,猛地喷了出来,水花溅了季宇一身。
“黑皮!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季宇从地上跳起来。
顾骁瞪大眼睛,瞠目结舌的操了声,“迟哥…在搞什么?我怎么感觉他像是被掉包了?”
季宇嫌弃的擦身上的水,闻言,往陆迟舟那边看了眼。
他坐在人群中,一边弹吉他,一边唱。
低哑的桑音像砂粒滑过齿轮,歌词在他嘴里缠绵婉转,莫名听得人脊椎酥麻,季宇狠狠打了个颤栗。
实在是想象不出来,陆迟舟这种人要是谈起恋爱来,那得多腻歪。
他歌唱到最后一句,八班的男生就开始起哄。
有人高喊了一声,“我跟你在一起啊!”
现场全是意味不明的口哨和起哄声。
顾骁震惊过后,现在笑得更厉害。
他人长袖善舞,思维也灵活。调侃几句,吹了声嘹亮的口哨将氛围炒到了极致。
“哎哟喂,我们迟哥这是思春了啊!”
“唱什么酸溜溜的歌,就咱这条件,哪个不是前仆后继的。”有人附和。
有大胆的男生直接过去,做作的捏着嗓子,“迟哥哥…”
陆迟舟笑骂一声,将人推开,“滚啊!”
哄闹的间隙,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往那边瞥了几眼。
汗湿的掌心,指尖蜷握。
绯红的脸颊在晦暗光线中愈演愈烈,耳尖红的快要滴血。
鼓动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简瑶向往的朝八班那边看去。
相对那边的活跃氛围,其他班就平平无奇了。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聚焦点。
她叹了声气,不由开口,“诶,想不到陆迟舟…嗯…挺会的啊。”
程一宁还没回过神,顺着她的话,“嗯,会什么?”
刚说完,她愣了一下。
简瑶换了个姿势,盘起腿,一只手抵在膝盖指着下巴,眯了迷眼睛,笑着说,“他平时太冷漠,也太凶了。你看他唱歌那样,就没见过这么这么…”组织一下语言,她继续说,“这么矫情的,这纯情样,跟他不搭啊。”
程一宁:“……”
-
晚上电来得很迟。
程一宁回教室把剩下的作业做完之后,才开始收拾东西。
出校门口,外面依稀还有几个学生。
她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公交亭等车。
这会已经过了高峰期。
车上只有三四个学生。
程一宁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汽车刚启动,正要关上的车门,忽地被人挡了一下。
这种行为非常危险,司机正要呵斥。
陆迟舟一大步跨上车,细碎的额发湿润。往里面投了两币,他朝司机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不太有诚意的说,“不好意思啊,换钱去了。”
462公交最后一趟,就是负责送下晚自习的一中学生。
司机气的吹胡子瞪眼,发现是学生。骂人的话咽回去,狠狠剜了陆迟舟一眼,严肃的说,“下次不许再拦车门。”
陆迟舟随意嗯了声,就往后面的位置走。
车上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学生。
在几人震惊的眼神下,往最后一排的位置走去。
车身摇摇晃晃启动。
程一宁心里慌了起来,视线转向窗外。被光影切割的侧脸,睫毛扑扑闪动。
陆迟舟顿了下,在另一侧靠窗位置坐下。
若隐若暗的光丝丝倾泻而来,将影子投在对面的玻璃窗上。
路途中有人陆陆续续下车,现在就只剩下三个人。
程一宁心神有些乱,侧僵的脖子稍稍往正前方,眼角余光募地闯进对面的人。
车疾驰过一段黑路,又忽地乍然亮敞。对面的人目光专注在投映在玻璃上的影子,一根手指戳在鼻尖。
程一宁忽地升起羞耻感,下意识往后一靠,影子和后面座椅重叠。
陆迟舟怔愣了下,转过头。
程一宁羞恼的瞪了他一眼。
公交车停下,学生下车,车上只剩下两个人。
公交车刚刚启动,陆迟舟明目张胆的往程一宁那边坐过去。
程一宁往车壁上贴紧,手指拽紧裙边,“你坐过来干什么?”
陆迟舟一只手靠在前面的背椅上,趴在上面,侧脸看她,“你说我能干什么?”
答非所问,程一宁没接他的话,怕等会他又说出什么惊骇世俗的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陆迟舟忽然拿出手机,插上耳机,隔了一会,问她,“程一宁你听不听歌?”
程一宁愣了下,摇了摇头,“不。”
然而陆迟舟却兀自将耳机戴在耳朵上,是一首英文歌,程一宁没听过,也没问。
公交车疾驰在城市的夜晚里,只有耳机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程一宁到站下车,陆迟舟依旧像上次一样跟在后面,但她没有再回头。
她能感觉得到隐隐松懈的枷锁,有些难言又不适合他们情绪在发酵。
-
程淑柔最近都在加班,几乎每晚都很迟才回去。
程一宁拿出钥匙,拧开门。开关在玄关墙壁的里面,她走过去,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东西,撞在玄关尖角上。
疼痛骤然袭来,程一宁下意识弯腰。
忽然‘啪’一声轻响,视野一亮。
她猛地抬头,瞳孔剧缩,唇色刹退,脸色苍白起来。
吴军穿着短裤占在门口,头上湿漉漉的,身上水珠还在往下滴。抬眼看向程一宁,儒雅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宁宁这么晚才放学?”
程一宁一颗心提了上来,掌心冷汗直冒。
她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睫毛颤了颤,轻声喊了句,“吴叔叔。”
吴军是程淑柔的恋人,两人在一起几年了,一直没结婚,不过他偶尔会来这里住。
程一宁和他不熟悉,只偶尔碰上过几次。
从第一次见面,程一宁就很排斥和他碰面,偶尔相触的眼神,虽然看起来和蔼又温润,却让她感觉汗毛直立。
几乎每次他来,要么就是程淑柔在,要么就是她直接去简瑶家。
她低头换鞋时,没找到程淑柔的鞋子,显然是还没有回来。
吴军返回浴室,拿了条毛巾围在身上。
随后不知在厨房捣鼓什么,隔了一会,端了两碗东西出来,搁在餐桌上,“你妈妈说回来想吃汤圆,你要不要吃一点。”
程一宁换了鞋子,礼貌回了句,“不用了,我在学校吃过饭了,谢谢吴叔叔。”
她说完,径直穿过客厅,回了房间。
门轻轻关上,程一宁打开灯,被靠在门上,客厅里脚步声忽响忽断。
她小心翼翼的放轻手,拧着反锁键的手指尽可能的不发出声音。
确认门反锁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个小区属于中等类型,是程一宁回到程淑柔身边之后,她买的二手房。
因为吴军偶尔会过来的原因,程淑柔直接将带洗浴的主卧给了她。
程一宁大多时候都躲在房间里。
匆匆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
开着昏暗的小夜灯,从门底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外面还没有熄灯。
她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聚精会神的听外面的声音。
外面脚步声断断续续,厨房有碗筷碰撞的响声。
不一会,外面传来外面电视播报新闻的声音。
程一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捏被褥的掌心不停冒冷汗。
她想起了刚到这里的那段时间。
那时的她不算小,已经初中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惶恐又无措。
前十几年的人生再次被颠覆。
她从小虽然性格沉闷冷淡,但是又非常敏感。
从小颠沛流离,被人接济长大。她能很准确的分辨善意和虚伪。
刚来这里,和吴军的几次碰面,林淑柔都在场。
吴军长了一张儒雅的脸,一幅金边框眼睛,看上去很斯文,彬彬有礼。
直到后来,又两次程淑柔不在家,他像今天一样,只穿着短裤毫不避嫌的站在她面前,甚至有时候会故意发出声音,让她看过去。
温润儒雅的面目下是肮脏烂透的腐肉。
骤然上涌的恶心感在胃里翻搅,如巨浪般重重压下来。
逼厌、室闷。
门外脚步声渐渐走近,程一宁抓紧被子,心跳‘咚咚’剧跳,脊背上的冷汗细密,浸湿了衣衫。
‘咚咚咚’房门被敲了三声。
程一宁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盯着门板。
随后伴着敲门声,手机忽然震动了一声,程一宁慌张的划拉了一下,紧紧捏着手机。
“宁宁你睡了吗?”门外吴军迟疑的声音响起。
程一宁大气不敢出。
久久没听见脚步走远的声音,隔了一会,门外把手被人轻轻拧了下,朝里推。里面反锁着的。门口的人停了一会才走。
背心细细密密的冒着冷汗,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
过了很久,程一宁才缓过气来,估计是憋气久了,这会有点喘不上来,又不敢发出声音,她缓慢的呼了几口气。
渐渐平静下来,晕黄的光线中,将她身形显得有几分羸弱。
精力高度集中过后,是猛然而来的脱力感。
程一宁刚放空思绪,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程一宁?”
程一宁骇然,举起手机,通话已经四分多钟了。
她脸色又瞬间煞白。
“你在吗?”那边试探的问了声。
程一宁一直没说话。
两人的呼吸声从手机中交错,两人都知道对方没睡,却又沉默的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漆黑的房间里,紧闭的窗帘挡住外面城市的灯光,一室静谧。
陆迟舟躺在沙发里,耳边是程一宁传过来的呼吸音。
眉头紧蹙,刚才接电话时,程一宁那边很安静,他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
之前顾骁在他耳边说过程一宁不少事,是单亲家庭,但是电话里明显是男声。
刚才电话里,程一宁呼吸明显有紊乱的情况。
他捏了下手机,说了句话,“你安心睡觉。”
他的声线本就偏低,在电话中更是低哑。
不知是不是手机的原因,让人听起来有种低哄缱绻的藴味。
程一宁以为他说完会挂掉。
等了很久,依然能听到枕边传来的呼吸音。
莫名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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