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慢慢地放下了手上的纸包,脸上的表情比平时更为不悦。

    “你想说什么?”

    尼尔听出了他声音里隐含的愠怒,但依然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答:

    “我想说:我们为什么不能不要再像两个傻瓜一样在这里互相试探了?语言是一种伟大的发明,教授先生,如果我们不能善加利用它的话,做人又还有什么好处呢?巴别塔经常被称作叛乱之塔,但实际上babel这个词正确的释义是人们在谈话时发出的嘈杂声——沟通,先生,这才是连诸神都要为之战栗的,人类最强大的力量!”

    斯内普没有回话,于是尼尔指了指他丢下的那个油纸包。

    “用盐腌过的何罗鱼干。”他说,“每条鱼只取最中间的四条尾巴,绝没有用乌贼肉充数的事情发生,能治疗各类身体浮肿,补充蛋白质和盐分,并且还很好吃——考虑到它的稀缺性和加工的繁琐程度,开价二十五加隆对我们来说并不算过分,但是在客户看来……好吧,很少有人能接受这个价位,麻瓜用的盐酸西替利嗪都比这要实惠。”

    他干咳了一声,似乎是在说最后那个药名的时候咬到了舌头。

    “我知道那种一门心思投入在研究学问上、对金钱毫不关心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斯内普教授,而我也看得出来您和他们不一样。您是个现实主义者,现实主义者不会花这种冤枉钱的,您只需要效力最强、性价比最高的魔药就够了——真好,您是那种能活得长远的人。”

    斯内普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继续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他,但一直在原地站着听到现在,既没有出声驳斥也没有转身离开,某种意义上已经是相当明显的默认了。

    “课堂上,您一直在找波特先生的茬——不,我不是要替他说话,人活着总得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至于取乐的方式是否合乎道德就不是我有资格评判的了……但是!当时我就坐在离他不到一英尺远的地方,像现在一样不停地絮絮叨叨,您却连看都没往我这里看一眼。”

    他一指自己脚下,又指了指旁边的空座位,然后用双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大概的距离。

    “是,我知道波特先生是您最钟爱的猎物,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好猎人的视野从来不会那么狭隘。要知道,可怜的隆巴顿先生只是在切鼠李草的时候稍微弄出了一点点动静,就差点被您吓得翻白眼晕过去——他当时可是在您身后两排座位开外的地方呢。”

    这是个为了照顾听者的面子故意扭曲了事实的委婉说法,因为纳威实际上真的晕过去了,原因一半是他在处理一块难切的草茎时不小心把小刀子捅进了自己按着茎块的手指头里,另一半则是斯内普那仿佛满心期待着他就这么流血而死的表情。

    “最重要的是,您在我面前完全不谨言慎行,您不关门,背对着外面,对格兰杰小姐使用我们都知道不符合教师身份的称呼,甚至不用招闻法处理那个包裹。”尼尔摊摊手,给出了最后的结论,“您先是煽动我的贪欲,接着又用放任助长我的傲慢,装作疏忽大意的样子引诱我去攻讦您,最后再通过侮辱我的朋友挑起我的愤怒,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剥开我这张脸皮瞧瞧底下的真面目——非常歹毒,教授先生,而且非常巧妙。”

    他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斯内普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但眼中的焦点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微微恍惚了一下。

    “咱们开诚布公地说吧,教授。我看得出来,您不像其他人那么喜欢校长先生——说实话这让我松了口气,一位校内支持率高达百分之百的校长也太吓人了——所以您也不那么愿意相信他的判断,不愿意看到一个没拴狗链的疯子外国人在学校里到处乱跑,特别是在你们计划的核心组件身边晃悠,对不对?”

    尼尔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个项圈的形状,在做这个动作时,斯内普第一次注意到他眼中有转瞬即逝的愠色闪过。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斯内普也依旧没有开口,两个人一时陷入了较劲般的沉默之中。

    良久之后,还是斯内普先运了口气,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主动开口的执着和觉得这种做法实在太过孩子气的正常人意识在他脑子里兵戎相见,最终是后者取得了胜利。

    “所以,你想要什么?”

    “和平,教授。和平!”尼尔毫不犹豫地答道,“peace这个词实在是太美妙了,英语词汇的释义通常不像拉丁语那样富有诗意,但peace很好,气氛的融洽与内心的宁和在这个单词中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

    闭上眼睛大大陶醉了一番的他偷偷朝斯内普瞄了一眼,却看到后者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阴郁表情,不得不在讪笑中转而用人话阐述自己的意见。

    “我的契约对象是邓布利多校长,我以我宗门的名誉和我个人的生命起誓,在佣金范围尊重他的意愿,听从他的命令,就像罗耀拉说的那样,‘要像一具无头尸体那样服从自己的教皇和上级’。我不强求您信任我,也不责怪您迄今为止不怀好意的举动,但至少我们不应该再像现在这样把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试探上,内耗是这个世界上第二愚蠢的行为,仅次于往联邦调查局投简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互不干涉地和平相处呢?”

    尼尔走近了一步,从桌上捡起微微散发着腥味和咸香味的油纸包,用拇指将上面的开口重新磨平,然后硬硬地塞进了斯内普手里。

    “您瞧,我把我的一切期望都开诚布公地讲出来了,甚至都不要求您进行同等程度的分享。如果您除此之外还有任何疑问,都可以直接去向校长先生咨询,根据契约,他有权向自己信任的对象透露一切我们向他透露过的信息,只不过需要在事前履行告知义务罢了。现在就等您一句话,行,还是不行,您说。”

    斯内普站在那里,右手的食指下意识地隔着包装纸轻轻揉搓着纸包里还留有部分弹性的鱼干,明灭不定的眼神暴露了他复杂的心事。尼尔没有催促他,也没再说什么煽动性的话,只是静静地坐回到座位上,闭目养神等待着对方自己做出决定。

    正如他自己声称的那样,他对别人的故事和想法并不好奇,只是不希望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个疑神疑鬼的友军在身后窥伺——至于有没有疑神疑鬼这件事本身倒无关紧要,只要不妨碍到自己,他大可以待在家里随便想。

    然而,就是这种无所谓一样的态度,给了斯内普致命一击。

    其实尼尔·万说得没错,他一点也不信任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突然蹦出来的神秘外国人,或许邓布利多这样做确实有自己的理由,也正是因为考虑到了他可能产生的抵触态度才故意没有透露太多内情,但在斯内普看来,这是在毫无必要地将莉莉·伊万斯的儿子进一步置于险地——就好像一个黑魔王还不够他烦恼似的。

    但是,尼尔那种“请随便怀疑,只要别碍事就好”的态度激怒了他。为了更重要的目标,斯内普完全可以抛弃自己的名誉和尊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自尊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这个年龄不到自己三分之一的毛头小子,对他的过往、他所经历的不幸、他在痛苦中的挣扎、以及他悲怆的决心全都一无所知,然而却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这一切的蔑视!

    ……尼尔本人如果听到这样的想法,一定会慌忙地予以否认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他能用那种浮夸的说话方式把问题解释清楚,那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误会产生了。

    他毅然决然一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他不打算为此事再去追问邓布利多,因为从迄今为止的情况来看,对方显然不愿把和尼尔及其背后的东方门派的详细交易透露给自己;但同时,他也决定暂时保持与尼尔之间的距离,如果这个小鬼真的怀有什么异心,他会让他知道藐视自己的代价是什么,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试探性的举动已经不再是绝对必要的了。既然对方已经展现出了足以无视这些挑拨的智慧和气量,执意继续为之只会让自己显得肤浅。

    ——假如斯内普有哪怕一个朋友的话,他一定会对他此刻的想法感到十分惊讶,因为这对西弗勒斯·斯内普来说简直是史无前例的让步。只可惜不存在的人是没有讨论价值的,并不知道自己占了多大便宜的尼尔飞快地伸出手去扳住了他的肩膀。

    “二十五加隆,教授——从昆仑山寄一包这玩意儿来可麻烦了,魔法部恨不能把寄给我的每一件包裹都分解成基本粒子再检查里面有没有违禁品,我们可不接受退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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