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寂静。
今夜无雨,天空仿若被春日的淇水洗过。远方的星星像是闺家小姐害羞的目光,星辰无数间,仿若很多人都在看。
夜风吹的有些紧,荡漾着街边的柳树轻轻作响,吹皱这淇河水面像似哭泣。岁月的声音在耳边轻响,如一人的喃喃自语。
白久沿着淇水在行走,他穿着清风院的院服,略长的衣摆在夜风中缓缓的荡漾着,他的眉头依旧低垂着,表情略显僵硬,有些紧张。
当路鸣泽的剑意如水般洗过天空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白久走进了人群,接着从人群中走出,接着走出天择院。
早些的时候,莫副院长派人送给他一封信,告诉他今晚有事要做。
长剑夜游系在腰间,一个人独自走在深夜的冷风中,旁边是一条历史悠久著名的河流,这个场景很孤独。
穿过了神武大道,路过了城的中心,白久走向了城的另一边,看着白日热闹的街景,夜晚却是如此幽静,白久思绪宁静,心神所往。
从去年的秋日到如今,他在永安城待了近半年的时间。
进入了学院,交往了朋友,学会了修行,参加了考试,然后惹了一些是非。
刑部的那辆马车总是停在那里,白面人应该一直都在,相信今晚也不意外,白久外出的消息,刑部的人很快就会收到,相信那辆马车也很快就会来到。
安静的夜色里,淇水流淌的声音忽然变的缓慢了起来,空气中多了几分寒意,风也变的不那么轻柔了,有些冷咧。
白久感觉到了,他的手放在了剑上,他的神情变的异常凝重了起来。
淇水两岸,柳树间,一道白影悄然出现,隐约之间越来越近。
不久之后,白久停在了一个普通的小巷外,目光注视着前方。寒柳的树影间,一个人走了出来。
白面人,刑部的执行人,白无常。
这是白久第一次这么清晰的见到这个人,夜色很浓,繁星很亮,街道两侧的长明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有些暗,然而白久依旧看的很清楚。
白面人真的如传说中的那般白皙,那种白太过不自然,就像刚刚渲染过无数遍的白纸,像是积累了无数年间的白色胭脂,太过煞人,太过刹人。
像是死人,像是无常。
他穿着白衣,双手背在身后,淇水的水面结了一层雪白的薄冰,他就站在那里,浑身皆白。
白久感觉很冷。
刑部的执行人从来没有失手过,他们抓人但不杀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是被完好无损的抓过去的,这个过程有些恐怖,略显可怕。
随着白久的走进,白面人抬起了头,睁开了双眼,一股寒意紧接从心头生起。
“你要杀我?”
开口的人是白久,他望着白面人,有些紧张的问道。
白面人看着白久,没有回答,没有神色,没有表情,只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
白久想起来那一天莫副院长所交代的话,因为某些原因白面人从不说话。自己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自己还是对他讲话了,是紧张吗?
情绪的克服的确是很关键的,白久承认这也是自己第一次如此紧张。因为,如此威胁生命的事,也是第一次。
这个时候我的任务不应该完成了吗?为什么还没有人出来?
白久脑中思绪万分,表情却不敢生出任何改变。
原本流淌的淇河水忽然变得异常宁静,白面人伸出右手,隔空向着水面轻轻一抓。
河水升起,分出无数道水流,转瞬间便化为了数支冰箭。
冰箭飞出,所到之处河面瞬间冻结,河岸竟然也有了几分霜意,接着化为了数道白色的残影,直刺白久。
寒柳轻荡间,便已经来到了白久的身前。
白面人身为刑部执行人之一,一身修为自然了得,早已净观多年。看似寻常的冰箭,实则蕴含着极深的寒意,他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带走白久。
白久放在剑上的手臂紧握,接着猛然抽出。
夜游出鞘,宛若明月出山,然后与之相撞。
河岸上的寒柳被波及,柳枝碎成了无数片,如青草般飘散。岸边的那些青石竟然也出现了细密的裂痕,像是蛛网。
每一支冰箭的破碎,明月便暗淡一分,直到所有的冰箭全部碎裂时,那轮明月也忽然变得黯淡无光,如镜子般破碎开来。
“咦?”
白面人有些诧异,略显意外。
他的声音很低,很短。但是白久依旧听的很清楚,因为他的声音就像此时的空气一样,很寒冷,很冰冷,令人毛骨悚然。
河岸的寒柳因为空气的骤变而轻轻颤抖起来,就像此刻白久的心情一样。
柳枝忽然向一处飘去,白久向后极速的退去,脚踩在光滑的石板上,发出剧烈摩擦的声音。
然而他依旧还是慢了一步,白面人从淇水走向了河岸。他每走一步,水面便有一层雪白的薄冰生成。一步一步,看似很慢,实则从河中到河岸也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薄冰成桥,横在了两岸。
白久退出了河岸,白面人走上了河岸。
白久到了身后一处巷口,白面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入魄与净观,这是太过遥远的距离。
境界决定了白久终究要慢上很多步。
相距所以清晰。
白久看到了他煞白的皮肤,看到了他微红的双眼,看到了他很清秀的相貌。同样的,也看到了他手上那把冰晶凝结的长剑。
白久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毫不犹豫的猛的向前一步,他没有再退,而是向前,同时夜游向前猛的挥去,像是一道烂漫的春水,泼向了天空。
他不顾一切的运转全身真气,小世界里的湖泊尽数燃烧,荡漾起剧烈的涟漪。筋脉里的真气极速的流淌起来,以青雨剑法运转全身,接着注入到了剑内。
有雾恍然成云,原本明镜的夜色逐渐昏暗,白久的身前升起了一阵白雾,无光却如淡墨,就像一片夜色。
在这片夜色里,浓雾渐起渐升,里面所蕴含的是无数恐怖的剑意。
看着那片如夜色般的浓雾,白面人面无表情,心生诧异,然而他没有停。在夜游剑散发出明亮光芒的同时,他便已经来到了白久身前,手握那把从淇水带来的冰晶剑,幕然斩下。
浓雾出现了缺口,夜色被掀起了一角,如墨般刚正婉转的剑意,顺着缺口呼啸而出。
白面人的剑斩在了夜游剑上。
如夜色般的浓雾中,声音大作。
然后聚敛。
下一刻冷冽的寒意便已经侵蚀了淇水河岸,岸边的寒柳被冰晶覆盖,小巷外的石板布满了霜意。
浓雾散去,那片夜色升起,剑意烟消云散。
白面人手中的冰晶剑化为了无数晶莹的块状,散落到了别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握剑的手上出现了一道极细的小口,流出来的鲜血有些暗红,但却异常明显。
他的眼前多了一个人,他本应该想到的,那片浓雾里的剑意很强,但却还不能够伤到他,伤他的是眼前的这个人。
白久手握长剑靠在巷口的院墙上,无力的坐在那里,虚弱到了极致。他看着眼前的人,心生感激,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该来的人,终于在此刻到来了
来的人是一位书生,清风院的大师兄,清风柳洵。
他青云榜前半段的强者,许多年前便已净观的剑道高人。
…………
听夜宴的第一夜,白久断去了曹折的一只手。而曹折的背后便是整个大虞的刑部,儿子的手被废,曹蛮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刑部派出了白面人,来抓白久。
即便是刑部抓人,面对天齐四院的清风院也不敢太过张扬,所以白面人的马车总是停在清风院的门外,它在等,等一个白久独自走出来的机会。
这样的举动太过明显,聪明的人一眼便看的出来,或许从一开始刑部的意思就不是抓人,而是阐述一种态度。白久自然明白,然而在听夜宴最后一夜,他还是独自走了出来。
他避开了许多人的目光,自然不是为了出来玩乐,而是他也在等这个机会。
曹折的背后是他的父亲是刑部。
白久的身后是清风院。
既然白面人要杀他,那么他杀了白面人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清风院是一座书院,最讲礼节,最懂规矩,这个很合规矩。
人要杀我,我自然要杀人。
莫副院长是这样想的,那么院长也会有相似的意思,今天来的人是柳洵。他是清风院的大师兄,同样的也是院长大人亲传弟子,他很强。
柳洵进入净观境已经有了不短的时间,就在前几日出现了一些反常,性情有了些改变,莫副院长认为他是修行遇到了瓶颈,院长大人对这件事没有说法。
清风院与刑部有了恩怨,作为大师兄理应替学院出面。莫副院长让柳洵来了,院长大人则一直保持沉默。
…………
夜很深,夜色却很明亮。淇水上的那块横穿河岸的冰晶渐渐消散,夜风顺着河流吹向河岸,有些寒冷。
寒冷或许是因为天气,也或许是因为人。
白面人的脸色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他的眼睛中的红色越来越明显,神色渐渐凝重。
柳洵穿着清风院的院服,不知经过多少春秋,略显破旧。但是上面风吹青竹的花纹依旧显眼,他的腰间挂着一个剑鞘,那是他的剑,他的剑已经握在手中了。
白久在柳洵身后,柳洵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样白久也就看到了他。
白久觉得有些不对劲,柳洵脸色很是苍白,略显病态,他的背微驼着,身子前倾,像是很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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