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了国道,进入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昨晚叶清浅没有休息好,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想着小时候的事情,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进入了乡间小道。
叶清浅坐直身体,左右张望着寻找熟悉的标志性植物或者建筑。终于远远地看见了几间小房子,在一大片一大片的麦田中,尤为突出。
听奶奶以前讲过,这几间小房子原本是间小寺庙,因为年久失修,就破败了。
后来村子里有几个喜欢念经的老太太,在家中跟儿媳不对付,就几个人商量着住到了这里。到现在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有同样爱好的老太太,房屋也已经修缮了,庙里面的佛像也重新塑了身,香火也渐渐旺了起来。
现在的这里,比很多年前她过来玩的时候相比,加盖了好几间房屋,也干净整齐了很多。叶清浅觉得,这里对那些老太太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了;对她们来说,更像是一个极乐的世界。
到了这里,离家就已经很近了,开车也就是十来分钟就能到。
叶清浅降下车窗,感受着寒凉的风,闭上眼睛深深地嗅着寒凉的空气。两年没有回来了,不知道空气中还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齐霁好奇又担忧地看着她,赶紧升起车窗,“干嘛呢?不冷啊!”
“不冷!”这会儿她的心热乎乎的呢。叶清浅靠在椅背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村庄,有些感慨地开口:“感觉村子现在变化真的可快了。”
她指着最外围的村庄开口:“我记得小时候,这里都是一大片田地。再往前一点点,这里是场院,我以前还来这里玩儿过。场院在往右边一些原来是条小路,小路在那边就是一片小树林,树林旁边就是水稻田。”
“树林边上有几口泉眼,不停地冒着水,就在那一片聚集了一条小水渠。”叶清浅说到开心处,又按下车窗,高兴地给齐霁指着。
齐霁笑着往她指得方向看了一眼,又好笑地看了几眼叶清浅,干脆将车子停在了路边,“想不想下去找找童年的感觉。”顺便让她再找找,在她的童年中,是否还存在着有关于他的记忆。
“现在吗?”叶清浅看了眼齐霁,又看了眼远处,最后瞄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四点了,“哦,还是算了吧。”
冬天本来天就短,今天还是阴天,这会儿整个天空都昏昏暗暗的,“先回去吧。”
“好,那就先回喽……”
就在叶清浅还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时候,齐霁已经一脚油门,等叶清浅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的时候,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奶奶家门口了。
“呀,已经到了啊。”叶清浅看着窗外的红砖大瓦房,门口的小菜园子里已经长满了杂草。因为常年缺少踩踏修整,中间的青砖小路,也已经破败不堪,砖缝中都长出了很多的杂草。此时还有几棵已经干枯的草叶正在寒风中,倔强地挺立着,似乎想要以此来证明自己曾经也是有过辉煌时刻的。
奶奶家在村子最东边,走过最东边的邻居家后,就是一道有五六米高的斜坡,斜坡下去便是田地了。
此刻站在院子门口,感觉野风都比村中间的风大。
叶清浅一推开车门,就觉得脖子一阵刺冷,忍不住就缩了缩脖子。齐霁见状,赶紧解开自己的大衣,将她整个人都裹在自己怀中。站在她身后,两人一起看着面前在岁月流逝中,已经变得斑驳不堪的红砖墙面。
它就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将孩子们送走了一茬又一茬,但是自己却还是坚挺地守在风雨中,守望着孩子们,无怨无悔地为孩子们撑起一分小小的天地。让他们在无助的时候、艰难的时候、痛苦的时候、亦或是想家的时候,能回来看一看。
能接纳他们漂泊无依的心,或是净化治愈他们虚无无助的心。
叶清浅看着红砖外面都生出了一层白霜,不知为何,整个人都伤感起来了。曾经在这间屋子中所有快乐的、难过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涌入心底。
她站在村东头,左右张望着,空荡荡的小路上面除了她跟齐霁外,就是呼呼呼刮个不停的寒风了。
叶清浅心底的伤感更重了,她牵着齐霁的手,轻轻走进院子中。脚踩着干枯的草叶,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双手抚摸着用竹子做成的菜园篱笆,手指轻轻一使劲儿,风吹日晒的竹子就断掉了。
“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村子里的人很多。不管什么时候出门,感觉村子都很热闹。”叶清浅用手指摸着红砖上的白霜,脸上带着向往,声音低低地说着,“怎么形容呢,就是一种人气儿很足的感觉。”
只是这话一说完,她举目又四处望了望,顺手拽了一颗干枯的杂草,一下一下揪着草叶,“可是现在,感觉村子似乎都没有什么人了。”
齐霁也四处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太冷,大家都待在家中不出门的缘故,整个村子一路进来都没有发现几个人。视线扫过姨姥姥家曾经的屋子时,齐霁内心也是一阵阵的动荡。
他上初中以后,姨姥姥便去世了。她儿子,齐霁管他叫表舅舅,当时从外地回来,办完姨姥姥的后事以后,没过几天便将这个房子卖掉了。
当他第二年夏天都将一切收拾妥当,准备要来豆村的时候,姜雅告诉他:“以后就不回豆村了。”
“为什么?”每年都去,都去成习惯了。现在突然告诉他不去了,齐霁觉得自己一下子无法接受,“我不,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他知道小浅也是城里人,两人去年夏天的时候已经约好了,今年他要带着她去河里捞鱼捞虾,还要带着她去掏知了。他们都约好了,他不去怎么能行。
齐霁现在还能记得,自己当初很生气地看着姜雅,大声喊道:“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我自己坐班车去。”他喊完这句话后,就真的跑回房间,将自己的存钱罐砸了。
也不管里面有多少钱,总之就是把所有的钱往口袋一塞,自己拉着个小行李箱就往外跑。
姜雅看见这一幕,急的赶紧追上去一把抓住他,“儿子,你干啥去?”
“我自己回豆村!”
姜雅听了他这话,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刚才以为他只是生气了随口喊喊,却没想到他竟然当真。她拉着齐霁坐在沙发上,温柔又严肃开口:“霁儿,不是妈妈不愿意带你去,而是我们没有办法再去了。”
见齐霁一脸不明所以,姜雅又接着开口:“你姨姥姥去世以后,你表舅舅已经把房子卖掉了,我们回去后,没有地方住了。”
于是,自那年以后,齐霁就再也没有回过豆村了。
刚开始他还难过了很久,姜雅以为他是喜欢那样的生活,便提议说是带他进山里面玩玩,住上几天农家乐,他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姜雅的提议。山里头又没有小浅。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周围不断涌现出新鲜事物,慢慢的他便将小浅也忘记了。
直到他高考结束后,突然想起豆村,想起小浅来。便自己骑着变速车,一路骑到了豆村。在路上的时候,他还幻想着,若是一会儿见到小浅,要怎么上前打招呼,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出他来。
结果等到他气喘吁吁骑到门口的时候,别说是小浅人了,连叶奶奶他也没看见。门上面挂着一把大锁,还有院中半米多高的杂草,彰显着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住过人了。
就在他在姨姥姥曾经的园中徘徊回忆的时候,邻居张阿姨从屋子出来,看见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立马警觉开口:“哎,你是谁,你找谁呀?”
齐霁抬眸,看见老熟人便笑起来打招呼,“张阿姨,是我,我是小齐啊!”
张阿姨后先是一愣,将盆子放在门口的大石头上,上前几步仔细看了许久,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哎,你不是齐家那个小子吗?”
“对对,是我。”
“这些年没见过你,这猛然一见,还没认出来。”张阿姨从上到下打量着齐霁,心中不由得一阵羡慕。这到底是城里面的孩子,条件啥的都比乡下好,这模样长得好看就不说了,个头也高。简单地穿着白短袖蓝牛仔裤,看着就跟那些电视上的明星一样好看。
这样的模样,跟小时候胖嘟嘟,虎头虎脑的样子一点儿都不一样。这模样要再长长,不知道以后要迷倒多少小姑娘的心呢。
张阿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停在路沿上的自行车,心中了然。看着隔壁这老房子,也不免有些伤感了,“你姨姥姥过世后,你表舅舅就把这房子卖掉了。但是这多年,买主也没来住过,就一直这么的放着。原本好好的房子,现在放都放坏了。
“是啊!”齐霁上前几步,看着已经破败的木窗框,抬头又看了看一角已经塌陷的房沿,心底也是一阵阵的伤感。
“这房子啊,跟家里那撅头铁锨是一样的,还是要有人住,有人时常扰动着才不坏。这只要半年没住人,院子就荒废了,砖瓦也就不牢靠了。”张阿姨说完扭头看了看左边叶家的房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也就是半年没住人,院子的草都半米多高了。
叹完一口气,心又忍不住烦乱起来。
自己这看着有左邻右舍,但是这跟没有又有什么分别呢?左邻右舍的房子老是空着没人住,她这晚上睡到半夜突然惊醒,心总是感觉毛毛的。
再说他们那房子没人住,年久失修,房顶漏水。让她觉得自己的房子跟他们的挨着,似乎也有漏水的可能,这个也总是让她不能心安。
哎……又是一口大大的叹气。
不想了,整天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用。张阿姨烦恼地摇摇头,将一脑门的烦躁给甩开。
夏日的早晨九十点钟,太阳已经开始发挥它的威力了。张阿姨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就这么一下,强光已经晃得她头晕,眼前已经一阵阵发黑了。
她闭闭眼睛,扶着边上的小树树干才稳住自己,然后笑着抬头看向齐霁,“这天儿也太热了,小齐进屋来歇歇脚,凉快凉快。”张阿姨说着便弯腰拿起盆子,邀请这齐霁进屋。
齐霁笑着摆手拒绝,“谢谢张阿姨,我就不进去打搅了。”他说到这里,迟疑地停顿了下。视线看向叶家的房子,轻轻开口:“张阿姨,叶奶奶跟小浅呢?还有这屋子……”
“叶奶奶去年冬去世了,小浅也跟着回城里了。我听说啊……”
“哦。”张阿姨还在说着什么,但是齐霁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双眸从杂乱的菜园子一路移到了门上的大锁上。在这心旷神怡,空气新鲜的乡下,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憋闷的感觉来。
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有些人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走着走着就疏远了,在不知不觉中就断了联系,这辈子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那天他的心情特别低落,一个人默默在叶家的门口坐了很久,又将院子中的杂草一颗颗除掉后,才骑着自己的车子,慢慢悠悠地回去了。
他以为这辈子跟叶清浅就会这样断了联系,却不曾想,时隔多年以后,两人还能再次相遇。
这才是真正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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