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连几日,除了早朝,便都留在储秀宫内,仿佛后宫之内再无旁人。

    皇后看在眼里,也不去劝。乌喇那拉氏心中的小算盘打得清楚,皇帝就算再怎么宠爱廉嫔,只要廉嫔独宠无子,那除了招惹后宫诸妃的嫉恨外,对中宫之位可是没有一丁点的威胁。因此皇后每日晨昏定省,明面上是言语宽慰诸位姐妹,但实则是日日提起如今廉嫔的独占圣心。

    而缠绵于病榻的胤禩就更是焦急,一来这副破败身躯连遭重创,别说筹谋离宫了,只怕就连走出西六宫都难。二来,皇帝日日夜夜看守在身边,胤禩就连与方若说话都要十分的小心谨慎。

    幸而前朝此时,还有人急切的吸引着皇帝的注意力,那自然是妹妹被贬黜的年羹尧了。请安折子,一道接着一道如雪片般从西北传来,更有朝中一众年氏党羽上表请求皇帝宽免年答应芸芸。

    胤禛每日里瞧着年羹尧的奏折,几乎是气得七窍生烟,年羹尧称呼妹妹依旧是一口一个华妃娘娘,仿佛皇帝谕旨根本无效一般。更甚者年羹尧言里言外无不透露出若妹妹不安好臣在西北也难安好之意。皇帝心中决意,看起来是要提前让年羹尧尘埃落地了。

    皇帝放眼朝中,一眼便瞧见了菀嫔之父甄远道。胤禛一道谕旨便将甄远道拔擢为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并召见他于西暖阁一叙。

    皇上的话言简意赅,甄远道听得明白,皇上这是要命他搜罗年氏一党的名册罪证,以期一举铲除年氏一脉。

    一想起居于深宫的女儿,好端端五个月大的龙裔便是由年氏一手折腾没了,任甄远道如何厚道持重,心中也是忌恨的。如今皇帝怀柔叙谈,以家人相称,并托以重任,甄远道二话不说领了圣旨,表了决心。

    皇帝对年羹尧的罪证那是了然于心,但总不能自己凭记忆背书一次,这事交于甄家再合适不过。想必甄远道为了女儿丧子之仇,也定会不予余力办好此事。

    而在前朝眼里,这番举措也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众人早就听闻,扳倒华妃的正是菀嫔与廉嫔两位新晋宠妃,而廉嫔家中无人为官,那自然是甄家更上一层楼了。因此这些心思活络的,经皇帝这么一点,全都明里暗里的涌向甄家。那些本就与年羹尧不对付的,也暗中观望,伺机而动。

    当深处碎玉轩的甄嬛得到这消息时,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皇帝拔擢父亲便是对自己的另一种看重。而悲的是,自小月以来皇帝却是一面也未曾见过。

    甄嬛日日以泪洗面,即便槿汐再如何规劝,也难再进她心里。这日子一晃便入了冬,年节里,碎玉轩虽样样物件都没少一个,但却独缺帝气。往日里热闹的碎玉轩,渐渐消沉下去。

    而碎玉轩缺的,恰是储秀宫最不想要的。

    胤禩躺了一月,总算勉强能下地走动,皇帝便比那些宫女还殷勤,又是张罗添衣,又是嘱咐往手炉里加炭。胤禩走一小步,胤禛就要抚一小步。胤禩走一大步,胤禛就要念念叨叨怕人摔了。

    胤禩本是想到院子里透透气,被皇帝这一番聒噪,只觉得什么心情都没了。直接回了屋,继续躺倒挺尸,懒得理皇上。

    胤禛在床榻旁陪坐了一刻,瞧胤禩似又沉沉睡去,这才到明间暖阁里继续批阅奏折。皇帝心道,从今往后,朕是日日夜夜都不能再让老八离开视线范围。

    但有过几日,随着甄远道的进展颇丰,皇帝也总算是想起了还有另一个已经做完小月子的妃嫔。

    大年节下,眼看着除夕临近。皇帝虽已于心中笃定,再不去理会后宫里那些妇人,但毕竟前朝后宫本是一体,有些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因此皇帝用过午膳,惴惴说道,“眼看就要到除夕了,朕想去看看菀嫔。”

    胤禩抱着手炉,心里直翻白眼,皇上你爱去哪去哪,和爷说啥?爷一来不是你额娘,懒得管你去哪个院里。二来更不是你正室,没心情计较你晚上睡哪。最好老四日日夜夜去逛后宫,免得天天腻在跟前,看着眼晕。

    皇帝见胤禩嘴角微扁,心里一喜,以为老八不满自己要去别处,他越是介意越说明心里是装着朕的。胤禛嘿嘿笑道,“就去看看,晚上等朕一起用膳。”

    “哦……”胤禩心道原来老四晚上还要回来,瞬时就失望起来。

    而皇帝见了,已然是乐开了花,竟不知原来老八也有这等醋劲,这两年真是委屈他了,总是看着朕往别的院里去。

    “以后,朕只宿在你这。”表忠心的时候,胤禛哪能错过,见胤禩抬头看着自己,一脸狐疑,温柔笑道,“时候不早了,朕先去瞧瞧,你再歇会。”

    胤禩觉得皇帝这几日神神叨叨,不正经的很,方才那种话也是皇帝能说的?这要是传出去,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

    但既然皇帝终于走了,也算是给胤禩得了点间隙。只需一个眼神,方若便会意了,命宛若去小厨房盯着给皇帝做的点心。然后去外院柴房,将在里面住着的碧月从侧廊引了进来。

    碧月自被送回储秀宫,当晚便被方若安排在外院住下养伤。方若瞧见她十指乌黑,指甲已经被悉数拔掉,只剩下黑红红的硬痂,心中不由一疼。

    碧月本已做了必死打算,心知进了慎刑司就再难见天日。即便最终被放出来,也是一身伤病,被发去做粗使奴才,根本就撑不了几日。正当绝望之际,碧月被人一路拖行,最终扔回了储秀宫,当见到方若姑姑那一刻,碧月已是泣不成声。

    方若说道,“主子小产,昏睡一日,刚一醒,就跪在冰凉地上,求皇帝送你回来。”

    “主子如此待奴婢,奴婢感激不尽。”于这后宫中,如碧月这等奴才,为主子办事,时时刻刻都是提着性命的。哪里会真指望东窗事发后这些千金之躯的尊贵主子能真心照拂。但没想到,自己却遇到了这么一位,主子已是横遭劫难却还记挂着奴才。碧月此刻也只顾着一阵哭啼,再也说不出什么。

    方若安慰她道,“如今皇上还内院里,主子不便来瞧你,更不能带你进去。你且在这好生养着,待过段时日,主子再想法让你回屋里伺候。”

    “姑姑侍奉主子,不必记挂奴婢这里。奴婢能回储秀宫已是万幸,不敢再有他求。”碧月和方若简短说了几句,也不敢多留方若。之后方若也便再没空去瞧她。

    当胤禩身子好上一些后,方若才趁着皇帝早朝将碧月伤情说了一说。

    胤禩心道,碧月是个忠仆。都说十指连心,小小宫女,又一直是在内殿里使唤的,细皮嫩肉的很。拔了十根指甲却未透露半句汤药之事,不妄自己救她回来。

    胤禩心中本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碧月忠诚,那日后还可一用。若是她心存怨怼,自然等个合适的时机料理了就是。

    因此碧月以她难得的忠厚,为自己留存了性命,也在胤禩身边保住了一席之地。

    这不,皇帝总算是去了别处,胤禩也有些精力见她。

    见碧月小心谨慎的进了内寝殿,不过一月有余的功夫,碧月仿佛换了一个人般,脸色蜡黄,人也消瘦了。而那双曾经绣得出庆阳陇绣的巧手此刻也缠着纱布。

    胤禩见碧月跪了,还不待她请安,便命方若赶紧将人扶起,心疼道,“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碧月微微抬眼一看,主子虽一直身体不太好,但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憔悴过,于是哪里敢起身,而是跪拜道,“主子,都是奴婢的过错。”碧月觉得当初自己没能力劝主子不要喝那药才致使后来滑胎,若不是这药被方若及时发现而暗中更换,还不知日后主子的身子会被伤成何样。

    这一月以来,胤禩已从方若那里得知换药经过。方若也曾屡屡自责,她虽换药,却未发觉主子后来有孕,最终酿成大祸。

    胤禩对落胎一事根本浑不在意,但面前两位忠仆都自揽罪责,他只得言道,“你没错,都是本宫年幼无知,自酿苦果。方若,快扶碧月起身。赐座。”

    碧月浅浅坐在椅子上,她此刻一身粗布衣料,哪敢沾了主子的东西,因此行为举止颇为惴惴难安。

    胤禩驭下手段何等纯熟,脸上不减悲伤道,“你的手指可好些了?本宫已经问过刘太医,需用热水将旧痂泡软,再趁机剔除,清理好创面,慢慢养着,便能再长出好指甲来。”

    胤禩说完,转脸看向方若,“明日刘太医来请脉,你带他身边拎药匣的太监过去。帮碧月把伤口清理干净,再找个妥帖的人去伺候着,直到她手痊愈。”

    “主子,奴婢卑微,不值当您如此记挂。如今皇上日日在储秀宫里,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只怕……”碧月懂得进退,这便是最难得的。

    胤禩这才露出笑容道,“你放宽心,本宫既然能保得你出来,就定能让你周全。”

    胤禩瞧了瞧窗外,觉得宛若就要回来了,便继续说道,“如今你不在本宫身边,这吃食药物皆由旁人经手,本宫不安的很。”

    碧月当然知道如今的宛若那可是皇帝亲指的人,但主子话里话外竟不信皇帝的人而更信自己,顿时一股热流用上喉头,再度往前一跪道,“奴婢定会养好伤患,只为有朝一日再为主子效力。”

    “这就对了,你且先回去,时机成熟本宫自然会派人去找你。”胤禩点着头,摆手命方若再把人领了出去。

    不出两刻,宛若托着锦盘回来,一脸笑意道,“主子,药熬好了。”

    方若端过药盅,送到胤禩手上,却见锦盘里还有一盘吃食。

    宛若上前一步,托着锦盘道,“主子,这是小厨房新做的山楂蜜饯。往日里主子用药,都吃的是甜的,甜苦相加难免腻口。这山楂甜里带酸,又解苦又清口呢。”

    “难为你心细,”胤禩一口饮了苦药,由方若夹了一块山楂吃下,果然味道出众,不由赞道,“这味道真真的好,难怪就连皇上都说你灵巧,最喜欢你在旁伺候。”

    宛若听了,只觉得娘娘这赞美之词有些怪怪的,但却并不敢多说什么,便下去准备晚膳去了。

    胤禩远远瞧着宛若背影半晌,心道这丫头倒是清秀,比之碎玉轩那位浣碧姑娘不弱。只需这么一想,胤禩微勾唇角,已经是做好了盘算。

    申时刚过,皇帝便回道储秀宫。胤禩卧在榻上,瞧着皇帝脸色不佳,心道定是菀嫔惹了皇帝不快。

    胤禛自然不会和胤禩说起碎玉轩的事,主要是怕他介怀伤身。但皇帝心里却是有气,好不容易拨冗去瞧菀嫔,却碰了个冷脸。

    菀嫔失子之后,皇帝并未多去瞧她,她心中有怨,皇帝本不在意。于胤禛来说,去碎玉轩无非是走个过场,做给前朝那些臣工看的。令那些不依附于年氏一党的人,深知皇帝对甄氏一门的看重,易于甄远道搜罗年羹尧罪证。

    只是一踏进碎玉轩,便瞧见甄嬛一身素服,而碎玉轩里哪里有半点过节的喜庆。这大年下的,甚是晦气。

    皇帝坐下没说两句话,甄嬛便左一句为子抄经,右一句为子茹素芸芸,更是惹得胤禛心里一堵。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皇帝,短短半年之内,接二连三的失子之痛。

    皇帝觉得,别说菀嫔失子,朕惩罚了年氏。就算对富察氏的孩子,皇帝也是有那么一瞬的怜惜。可这事都过了一月有余,年节之下,嫔妃素服,太没规矩了。

    朕、太后、皇后,都好端端的,菀嫔便这般哭丧,真是矫情。想朕之八弟,身子更差,才刚刚能下床,和朕亲上加亲的儿子都没了,也没见他御前失仪,可见这等妇人最爱自怨自艾,短浅无知。

    皇帝虽不快,但顾忌着心中大计,也勉强在碎玉轩陪菀嫔待了一个时辰。最终忍无可忍,还是抬腿走了,心道来着一回能顶几日功夫,朕还是回去和老八亲亲热热的用完膳要紧。

    皇帝前脚刚走,甄嬛的泪珠便滚滚落下。她哪里感觉不出皇帝的心思压根不在她这,瞧皇帝急急忙忙的走了,都不用问,就知定然是去储秀宫了。

    甄嬛不懂,后宫诸人都说自己与廉嫔颇有几分姐妹肖似。若是论容颜美貌,甄嬛不觉输给瓜尔佳氏。若论如今的家世背景,甄氏远远在瓜尔佳氏之上。再论那掉下来的孩子,她那可是实打实的一具男胎,廉嫔那里不过一滩血水。但为何皇上,却怜他多过怜我,爱他多过爱我。

    帝王情爱怎的如此难猜难测,甄嬛辗转难眠,这一个月下来,只觉得再不复当初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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