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足月的小阿哥便赐名序齿,这实在少见,更何况这位六阿哥还被皇上亲笔御赐了“弘昊”这么一个堪比天高的名讳。
这事都无需中宫皇后在太后跟前上眼药,太后得知后自然忐忑难安。皇帝虽子嗣稀薄,但毕竟有三个成年阿哥立在那,如今却豁然冒出这么一位阿哥,朝廷动荡、后宫难安。于是,寿康宫第二日便遣了孙嬷嬷来请皇帝过去。
胤禛心知这赐名的圣旨一出,定然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便一早下旨在城北圈了宅子,命人将瓜尔佳氏的母家迁入此地,又对其旁系远亲囫囵赏了一番。
虽胤禩压根不会惦念本朝这家亲戚,但毕竟皇上要在前朝为贵妃一家立立威风。胤禛翻了翻递上来的宗卷,心道老八这辈子的出身本是不错,血统尊贵、名门之后,但怎奈家道却是灾祸连连,真是无人可用。若不是有胤禩附体,只怕这一家子永世无法出头了。
一时半刻内皇上想从中拔出几个能给廉贵妃提气的官署,竟都找不出一个。也罢,这也省了老八在宫外动什么歪脑筋,就踏实和朕过日子最好。
一切安排妥当,皇上便欣然前往寿康宫去了。
陪太后用过午膳,皇帝携着乌雅氏移驾暖阁叙谈,这聊来说去也无非就是刚刚降世的六阿哥弘昊。
皇太后毕竟深知皇帝忌讳,并不敢提及储位的意思,只是在言谈话语里一面显露出皇祖母对小阿哥的关爱之情,一面却迂回的暗示皇帝太过抬举瓜尔佳氏。
“六阿哥年幼,又是早产,哪里受得住如此隆恩盛宠。”太后琢磨着皇帝正在兴头上,并不敢直言这孩子怕是立不住,只得以慈母之心关切道,“哀家也是怕皇上日后伤心。”
皇上木着脸听完,语调一改,冷然道,“朕的阿哥,自然是立得住、受得起的。”朕与八弟的骨血,哪里是凡夫俗子可比拟。
太后一听,知道自己苦口婆心说了半晌,皇帝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心里去。
而胤禛今日也并未给太后留过多情面,直接言道,“午后体乏,太后也该歇着了。”说完便起身欲走,却又补上一句,“似卿体弱,往后就免了他来寿康宫请安吧。”
乌雅氏听了脸色微变,帝王宠爱宫嫔宠到连圣母皇太后的颜面都不顾的地步,这哪里是明君圣主的做派。于是太后同样是怒而起身,毕竟乌雅氏本来也不是那百般隐忍的性子。
但皇帝哪里会给太后再度开口的时机,胤禛脸色一沉道,“朕今日国事繁忙,就不陪太后了。”。
这一世皇帝对太后还算恭敬有加,今日如此拂袖而去,倒是真真把乌雅氏震慑住了,一时之间并未敢多拦。
而在皇帝心里,突向太后发难可谓是自有私心。
胤禛以前觉得瓜尔佳氏恭顺太后,不过是于后宫寻一颗大树罢了,便也顺其自然。但这瓜尔佳氏实乃老八化身,那他常去寿康宫走动的心思,皇上可就要掂量掂量了,毕竟还有个碍眼的十四弟常往太后宫里钻。
胤禛想的明白,有朕这棵大树还不够么?胤禩若常往太后宫里走动,就算没什么坏心思,也断然不是好事。胤禩这人心思细、心路多,让他有太多惦记觉非好事。不如就此断了他这条路。
皇帝宠溺到如斯地步,即便老八有心,太后也断然存了芥蒂。如此一来他也只得深居内宫、修养身心,保不准再过一年半载还能给朕添个小公主。再者,皇帝连太后的脸面都折回去了,这后宫之中谁是第一尊贵之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么想着,皇上越发舒心欢畅。一路气定神闲,从寿康宫溜达到储秀宫。刚一进宫院,便觉出今日气氛不对。
外院里,奴才已是跪了一地。皇上见这架势快步进了内院,远远就看见胤禩正拎着一根马鞭,厉目横眉站在当场。而地上一个奴才被鞭笞得已是绽着血道子,趴在地上苦苦求饶。
“这是怎么了?”皇上箭步上前,揽住胤禩腰身,卸了他手上的鞭子,“这么大气性?奴才要打要杀,凭奴才们去做就成了,何苦大冬天站在外面。瞧着一头汗,让冷风激着怎么是好。”
胤禩见皇上来了,手上的家伙也被夺了,一身的气似是未消,微抖着身子,瞪了皇上几眼却不说话。见老四抬手来给自己拂汗,便一扭头往屋里去了。
方若一直在跟前劝着,怕廉主子冻着,更怕他气大伤身。但凭方若等人哪里拦得住,这会见皇上总算来了,心里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为提心。见主子当面驳了皇上好意,转身就往里走,方若赶紧伸手上前扶了,将人送上台阶,扶进屋里。
胤禩除了外衣,在暖榻上坐下,就见皇上也跟了进来。
胤禛负着手,在胤禩跟前看了两眼,开口道,“和朕说说,这是怎么了?”
胤禛努力挂上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在暖榻对侧坐了,心里却难免腹诽道:上辈子老八也偶有挞伐奴才的恶行,也不知那群没眼的臣工幕僚从哪瞧出这人是温润君子,依朕看是十足十的臭脾气。
但话说来,这辈子毕竟身份不同,抛开政敌的立场,皇上这回可真是担心他气坏了身体。打个奴才还用朕的八弟亲自动手么?只要老八开个口,他就算是要当场忤逆皇后,朕也是准的。
胤禩坐下来由方若拿着帕子沾了沾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再喝了口热茶,这才顺了几分气。瞥眼瞧了瞧皇上,胤禩扁了扁嘴,心道:这事他自己是说不出口。于是凤眼一斜看了方若,发话道,“和皇上学学方才那婆子说了什么。”
方若眼神微变,心里念叨着:这事还是不让皇上知道的好。
胤禩哪里看不懂方若的眼色,掸了掸衣襟,哼笑一声道,“这话在储秀宫内院都敢说,不知道外面得传成什么样了。”
的确,若是有心人恶意中伤、散播谣言,那这些话早晚是要传到皇上耳朵里的,与其让旁人添油加醋,不如反客为主的好。
皇上一听,明白了这定然是奴才在主子眼皮底下嚼舌根了。于是正了正襟,朝方若命道,“你说。”
方若得令,退了半步先是跪在地上,那表情倒是拿捏的十分地道,七分的怒意,三分的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了,“回禀皇上,那刘婆子是内务府选来在暖房伺候的,她白日里看顾六阿哥久了,仗着年资深些,就在奴才们跟前胡说。”
“说了什么?”皇上知道这后宫里一般的飞短流长哪里能把老八气成这样?只怕这话是正戳了胤禩的心窝子。
果然,方若犹豫起来,嘟囔了两声,又看了看主子脸色,最终眼神一凛,说道,“那婆子说六阿哥长得极快,看这个头哪里像是七月早产的,倒像是八九个月生的。”
皇上听了先是一愣,若是八个月的龙胎,往上推算时日,那受孕之日可就是在胤禩幽闭于雨花阁之初。那会皇上正呕着气,把胤禩晾在那个把月,哪里能怀得上龙胎?
胤禛这一怔愣,便听见耳边“哐当”一声。胤禛抬眼一看,可不是胤禩已经把几案上的茶杯摔了出去。
胤禩狠狠盯着皇上,语气阴冷,“皇上可是要好好想想,细细算算。不如干脆叫乳母把六阿哥抱来掐死,免得日后受这些闲言碎语。”
胤禛见老八咬着一口银牙,青筋都绽出来了,心里暗叫不好。朕不过是略微琢磨了半刻,开口慢了些,老八这就恼了,于是赶紧起身喊苏培盛进来。
苏培盛早就看出今日的事不同寻常,守在外殿门口大气也不敢出。刚听见了里面摔杯的动静,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去,就听见皇上语气不善的高声叫人了,赶紧麻利的低头进了屋。
苏公公刚凑到皇上跟前,胤禛便起身抬腿,一记窝心脚踹了过去,斥道,“瞧你挑的好奴才。”
苏培盛抱着心口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赶紧爬了起来,伏在地上,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皇上这是有气没处撒,于是嘴上哀求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息怒,皇上可别气坏了身子。”
胤禛出了恶气,开口就问那奴才的来历,苏培盛倒是答得快。
原来这院子里挨打的奴才,是内务府新分过来的奶婆子。这批人也算是养心殿挨个筛过的,如今出了这么一位把胤禩气得动了鞭子的,皇上的怒意可想而知,因而这一脚苏培盛挨了也不算冤枉,只得颤颤巍巍不停的磕头谢罪。
“去把那奴才的舌头剪了,送慎刑司杖毙。”皇上的脑子动得迅速,短短一会便将当初粘杆处呈报上来的简报过了一遍,胤禩的日常坐卧尽在眼线之下。要说那段时日宫中外男还能有谁,不就是老十四在凝晖堂住过。老八只在太后身侧隔着帘子见过一次,连话都没说上。当日夜里皇上就移驾雨花阁亲自盯着去了,断然是不会出什么乱子。
皇上侧身看了看还在运气的胤禩,知道旁的什么流言蜚语最多只能博老八一声嗤笑,但这奴才话里话外暗指皇嗣来路不正,还攀扯上了旁的兄弟,想必胤禩被这一瓢污水气得不轻。
待苏培盛领命退下之后,皇上挥手让方若也下去。这才贴着胤禩坐下,执起他刚刚摔杯子手反复看了,问道,“可烫着了?”
胤禩反手按住皇上的胳膊,再抬眼看向胤禛时已是噙着些许委屈,“四哥,这罪名没的叫人恶心。”
胤禛见他不怪自己方才的一刻犹豫,愧疚之心顿时升起,立刻安慰道,“是朕疏忽,让这等奴才钻了空子,今日朕就将这院子的婆子都撤换了。”
胤禩却是颓然摇头,“皇上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安排这些小事,下一回指不定混进来几个脏的臭的。”
“你说得是,这批人你也用了月余,心里自然有数,让方若出去挑拣一些踏实稳重的留在内院,其余的都打发到外院上去,你也图个清静。”皇上揉着胤禩微微泛红的手,问道,“不如叫太医进来看看,可别真烫坏了。”
胤禩顺势给内院剪裁了人员,也算是没白闹这一出,便收回手,也不再提宣太医的事,自顾自的喃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生了他。”
皇上听了,心里一酸,没成想生产的罪过刚过,就让老八受了如此污名,赶紧宽慰道,“这回算是树个例子,往后定然没人敢再提这种话。”
胤禩冷哼一声,低眉垂睫,也不看皇上,悠悠道,“这话还需说第二次么?四哥不是已经在心中盘算过了么,他日若再兴起些闲言碎语,早晚都是我遭罪。”
皇上登时语结,若说他之前防着这群兄弟,还是顾忌着上辈子的旧事。但方才这狗奴才一句话,倒是给皇帝提了个醒,如今老八可不仅仅是那群腌臜弟兄的首脑这么简单。
这皇嗣血脉、帝王尊严是何等要紧之事,若说胤禛没有一瞬间的气血上头那是假话。这回也就是皇上日夜盯着,但凡老八那段时日有一丁点的错处,只怕这会就是另一番血雨腥风了。
见胤禛沉默不语,胤禩哪里不知四哥心中所想为何。这个雍正向来的最会猜忌,这一回幸而是他盯着紧,自己又无把柄露出,不然下场只怕比上辈子还要凄惨。
胤禩托起皇上的手掌,放在自己腹上,“这会还没消下去,也不知几时能全好。我到现在方知,竟还有比宗人府更难捱的地方。”胤禩难得柔情,缓缓靠在皇上怀里,却是为了让胤禛谨记此刻的愧疚之情。
胤禩觉得,这场闹剧怕只是一个开端。从前皇后或许能容得他独享帝宠,但今后这位中宫国母却是断然容不下一个宠妃的阿哥独占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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